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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   乐有薇在江集路口接到江天,坐上车后座,指挥司机往稻场方向开,再步行进村。
      江天震惊于这个时代居然还有没通网络的村庄,但很快被景色征服,看到池塘边的那棵朴树,他认出来了:“我爷爷画过。”
      乐有薇让他站过去,为他拍了几张照片。昨晚摄影师回云州,广告公司连夜赶出了一份拍摄草案,江天很生气:“他们糟蹋了你的创意,我存在平板电脑了,你等下提提意见。”
      顾绣慈善拍卖会需要有买家,直通通找江天要钱,他不会同意,只能曲线救国。乐有薇领着江天和司机往善思堂走,聊起严老太和村妇们的顾绣作品,江天回绝了:“乐,做慈善太麻烦了,而且我对刺绣没兴趣。”
      乐有薇问:“你请广告公司做这个案子,花了多少钱?”
      江天说:“给他们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回云州我们就签劳务合同。”
      乐有薇说:“我们是朋友,拿你的广告费不对味。你投在慈善上,还能合理避税。”
      江天仍不干:“我是外商,政府在税务上给了我优待,这个拍卖会对我不构成吸引力。”
      乐有薇半开玩笑:“我很需要累积执业案例,不肯帮我吗?”
      江天说得坦白:“一场拍卖会,不用太当回事。假如我花50万就能买下所有绣品,为什么不直接给你钱?”
      司机帮腔:“50万,你要主持很多场拍卖会才赚得到吧?”
      乐有薇笑笑,江天对她有想法,她要拿这50万,必然要付出点什么。但她早已把江天划归为大客户,不是可发展的恋爱对象,他的钱不是这么拿的。
      江天一张脸凑到她眼皮下,调笑道:“千金买笑才是我花钱的习惯,你高兴我也高兴。”
      江天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走,静下心,一定能找到新的合作者。乐有薇垂下眼眸:“是我强人所难了。”
      江天解释:“乐,我理解你想做点事,但我一个做珠宝的,跟顾绣搭不到一起。”
      乐有薇嗓音很淡:“我明白。”
      她眉心拧成结,是对自己失望了吧。江天又想起在医院病床前陪她的那个晚上,她苍白得殊无血色的脸,他放缓声音说:“我爷爷有件元青花玉壶春瓶,收进来很多年了。最近他收进一件新的,之前的可能会出手,我说服他交给你拍卖吧。”
      乐有薇心一跳:“元青花!”
      “他早年在伦敦拍到的。”江天见乐有薇面色转好,正得意,乐有薇下一句直指关键,“之前那件品相不够好?”
      元青花存世稀少,以江爷爷的财力,多藏一件总是好的。江天叹服于乐有薇的冷静:“我爷爷说,窑烧有误,龙头部分呈现褐色。”
      原来是残器,乐有薇略感失望,江天又说:“来源很好,是上世纪伦敦苏富比的拍品。”
      元代享有国祚不到百年,西方收藏家直到1968年,克里夫兰美术馆举办“蒙古统治下的中国艺术”展览后,才开始青睐元代瓷器。那时国内对元青花认识不深,没多少人关注,市场也没有好价钱,所以伦敦苏富比的拍品应该是开门的,乐有薇换成热切的语气:“好想亲眼看看!”
      嫌货才是买货人,自己不过是二道贩子,不便扫了江天的兴,纵然是残器,也要分品相,不能太武断。
      乐有薇的神色让江天很开心:“晚上我问问我爷爷有没有图片。”
      善思堂到了。司机犯了烟瘾,留在大门外抽烟,乐有薇带领江天踏进门楼。江天捧着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东看西看,他走过的每一块青石板,爷爷都走过,此处是爷爷的来处,将来的归途,但他身临其境,只觉陌生。
      乐有薇把江天带去正厅,秦杉向两人跑来,江天左顾右盼:“在美国认识几个湖南人,都说老家把太太称为堂客。我来了才懂,怪不得叫堂客,她只能在几块地盘待着,到厅堂是做客。”
      乐有薇叹道:“对外称呼她是内人,心里却只当是外人。”
      江天语气殷勤:“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对你。毕恭毕敬把你请到堂屋,请上座,尊为堂主,怎么样?”
      秦杉停住脚步,目光追随着乐有薇的身影,江天说的话,她都听着,脸上挂着笑,对着江天手中的自在观音像拜了拜:“菩萨请上座。”
      秦杉上前,帮江天把观音像摆上了供桌,这张供桌是他去年配上的,现在观音来了。
      乐有薇举起相机,让江天坐上条凳:“你也拍一张。”
      江天正襟危坐,八十多年前,爷爷在同样的位置拍过满月照。乐有薇拍完照,他凑近看:“人的来历真奇妙。”
      乐有薇说:“我晚上发你,你发给你爷爷看。”
      江天笑看她:“你了解古董,还嘴甜心细,我爷爷一定会很喜欢你。”
      江知行是大收藏家,若能讨到老人家欢心,磨着他多出让几件好物就好了,乐有薇眉开眼笑:“真是那样就好了。”
      秦杉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乐有薇回身招手:“快来,我给你俩也拍几张!”
      秦杉走过来,江天问:“画图不顺啊?”
      乐有薇透过镜头看两人:“小杉你笑一下!”
      秦杉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江天吃醋状:“啧,小杉,喊得真亲热。”
      乐有薇斜他一眼:“我喊你小天天,怎么样?”
      江天肉麻得一哆嗦,乐有薇的镜头捕捉到了,乐得直笑。
      一连拍了几张,秦杉都没表情。但他没表情也挺有趣,像个睡迷糊的小老虎,乐有薇移开相机看他:“打扰到你工作了吧,你快去忙,我带江天逛逛。”
      江天说爷爷会喜欢她,她笑出了声,跟听到江天来了的神情是一样的,脸上瞬间被光彩点亮。秦杉木讷地听着,江天指指自在观音像:“送佛送到西了,我够意思吧,你也讲点义气吧。”
      乐有薇想阻止,但江天发问了:“佛堂在哪里?”
      秦杉带路,乐有薇对江天使眼色,江天挤眉弄眼,不听她的。到了佛堂,江天挨个打开一箱箱紫檀残件,看了几眼,漫不经心的语气:“这堆破烂送我呗。”
      秦杉说:“不是破烂。”
      江天说:“这堆宝贝送我呗。亲兄弟明算账,你多少钱弄回的,我加个数。”
      秦杉看乐有薇:“小薇说留着。”
      江天哈地一笑:“小薇?小薇你表个态。”
      乐有薇拿江天没办法,对秦杉说:“你的东西,你自己处置。让你留着,是叫你不要扔了,好好利用。”
      江天拿起一块透雕花板,是架子床门围子,敲了敲:“真漂亮,给我吧。”
      秦杉困惑:“你以前看都不看,现在……”
      江天晃了晃手腕:“你上次在我办公室看到的那个曾总,他就戴了一串紫檀,我拿去车成珠子。”
      秦杉劈手拿回,断然道:“不行。”
      江天好没面子:“喂!”
      乐有薇见状,拽过他的胳膊,对秦杉笑:“别理他,我带他参观参观。”
      江天被强行拉走,哼哼道:“你这人!我掏钱买,不是白拿你的!”
      乐有薇暗暗拧他,把他拽出佛堂,悄声说:“等下再说。”
      佛堂里没动静,江天故意大声问:“从哪边逛起?”
      乐有薇大声回答:“旁边是观鱼厅,小杉养了很多金鱼。”
      善思堂占地面积大,沧桑庄严,乐有薇为江天讲解起来,无时不刻吸取知识,并训练口才,是她的职业习惯。
      秦杉收拢心绪,留神听,乐有薇讲的都是他讲给她的,绘声绘色,加以扩充,他抬起眉头。他说的,乐有薇都认真听了,记在心里,正如那天在车上,她说:“你慢慢说,我在听。”
      秦杉抖擞精神,阶沿石松动问题已解决,把明天的工作提前做了吧。他拿出云石胶和固化剂,去了厨房旁的天井。
      秦杉离开了,乐有薇奚落江天两句:“心急干嘛,谈崩了吧?”
      江天烦恼:“他情商低,你说得婉转,他听不明白。我有话直说,他也不愿意,这人也太难说话了。”
      乐有薇说:“那也不能明火执仗开抢。别烦了,他的工作是在保护,我们却在掠夺,不能操之过急,再找机会吧。”
      “论中文,还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用得精准啊,听你的,来日方长。”江天一说完就笑着弹开,但乐有薇并没掐他,还装作没听懂,为他讲起楹联的含义。江天懊恼地呼出一口气,女人啊,肯调情才比较可爱。
      当年那场火灾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天井青石板被烧裂了一条缝。前段时间,秦杉将石板表面清洁干净,缝隙里的杂质也都去除了,他取出云石胶,加入固化剂搅拌均匀,涂抹在裂纹处,刚忙完,乐有薇和江天就返回来了。
      江天笑语不断:“我爷爷看到我来寻根,肯定开心,等广告拍完,我也算有点成绩了,就带你回美国见他。”
      乐有薇笑答:“好啊!我这边也安排一下时间。”
      批刀一抖,混合物掉落了一滩,落在板鞋上。秦杉盯住鞋面的脏污看,直到它凝固。那两人没有发现他,又聊了很多,但他脑子里木木的,好像都听不见了,只一遍遍想着轩厅脊柱那幅木雕图案,大象背上驮着一只宝瓶,乐有薇那天看到了问:“象通祥,你送我大象杯子,是吉祥平安的意思吗?”
      当时她眼波流转,一笑有如鲜花初绽,秦杉就忘了要再讲解下去。适才乐有薇对江天说,象和宝瓶都是取谐音用,寓意是吉祥平安。这里有点不对,瓶中插有“戟”和“如意”,合起来是吉祥如意。
      秦杉站起来,他要去告诉小薇。

      逛了一圈有点累,前园有石桌石椅,乐有薇放下相机,坐下歇脚。江天嫌脏,乐有薇蹙起眉,他坐了,忽然说:“我想你以后会很成功,上次在拍卖场就这么觉得了。”
      乐有薇笑出来:“为什么?”
      江天敛了笑,很正经道:“我对古建筑没感觉,但你讲的,我听得津津有味。乐,你有一种魔力,能勾住人,轻而易举把人带到你的领地里,然后……”
      乐有薇仍笑:“然后就地宰割?”
      江天说:“对,就只能听你摆布了。”
      乐有薇笑,按行规,拍卖师作为货主和买家之间的中间方,要保持中立,不能有倾向,然而打开门做生意,追求的就是利益最大化。在瞬息万变的拍卖场,不着痕迹地把场子弄热闹,练的正是煽动力,让台下都听她的。不过,比起柳成章、叶之南和公司另外几位资深拍卖师,她还差得远,比她高几届的同门师兄师姐也是她学习的典范。
      江天紧盯着乐有薇,乐有薇伸出手:“该谈正事了吧?广告公司的拍摄方案,给我看看?”
      江天一腔情意被堵住,燥闷地拿出平板电脑,点开拍摄方案,乐有薇看了起来。广告公司根据她的创意,找齐了素材,拼接剪辑成大致效果:红烛昏罗帐、金缕团花纹、重彩牡丹被……都是古典婚礼常见的元素,但堆砌在一起,就过于华丽了,甚至是香.艳。
      今生珠宝是婚饰,要传达的是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广告片若拍出香.艳感,将是致命的失败。
      隔行如隔山,乐有薇面色沉下来,她不是专业人士,设想的画面在实操性上很差。江天问:“你也感到不太对?”
      “前世结发共白首,今生疼你一丝不苟。”这句广告词仍可保留,但前世画面“洞房花烛夜,褪下玉镯当发环,两人黑发一同穿过发环,结发同枕席,黑夜到白昼的光影间,青丝成雪,百年共枕眠”,必须推翻重来。
      乐有薇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太情.色了,让我想想新的。”
      气温太高,乐有薇脸上的胭脂洇开了些,晕红流霞,看在江天眼里,简直是一种欢好后的迷离美,他脑子一热,去拉她的手:“乐,我们在一起吧。”
      乐有薇凝目,江天忽然探身,捧起她的手,在掌心一吻:“乐,我是真的迷上你了。”
      江天唐突,但没有恶意,他此时是真诚的。以前也有大客户如他,坚持让乐有薇给个机会,乐有薇通常先搪塞着,总有办法让对方识趣,退到熟人的位置,但她略作思忖,对江天把话说死:“你每个前女友都不会比我差,前车之鉴。”
      江天不甘心:“秦告诉你的?”
      乐有薇不由笑了:“用他说吗?六百年的古玉摆在面前,自己都能说话,何况是这么年轻的你。”
      被看扁了,但乐有薇笑颜柔媚,江天气不起来:“也是,他话少,连自己都很少说,哪会说别人。”
      乐有薇从他手里抽开手,可江天随即就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乐,还是跟我试试看吧。”
      乐有薇在江天的怀里,看到秦杉骤然离去。他快步走回正厅,暗沉的光线里,他身影俊秀,像偶然经过的清风。
      乐有薇眉梢微动,对江天说:“你到七十岁也爱玩。从今天起,这些话都打住吧,不然见一次我拒绝一次,以后还怎么一起搞大事?”
      她有美貌,也有能力,不可多得,可她只对叶之南情意绵绵。江天松开她,直起身,笑道:“秦也喜欢你,太明显了。他那些残件,我豪夺不成,得看你巧取了。”
      “你那是强攻。”江天的拥抱是突发事件,乐有薇能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但再直白的拒绝,也不会得罪他,那就直言无妨。
      江天不再勉强,乐有薇再望过去,秦杉已经走得没人影了。如此也好,有些话倒省得直说了,他会知难而退的。
      江天走到一旁打电话,跟广告公司交流工作。乐有薇给大东师傅看她收集的文房用品图片,大东师傅说只要有图样,就都能做,乐有薇存了他的电话。若有天不为生计操心,她就拜大东师傅为师,学点木工活。
      蝉鸣声里,原木清香里,乐有薇坐在荫凉处玩着刨花,所有阴霾都抛在脑后。江天打完电话,开心说他喜欢善思堂:“来了才知道,你那句深宅一生,到位。”
      乐有薇拿起背包:“走,我们去见见严奶奶,她是你爷爷的同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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