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随记》温风散粥饧

61、随想随写垃圾话

　　新买的眼镜到了。
　　上一个将就用的眼镜实在太破了，两百多，又沉又糊，这回换了个两千多的，心灵的窗直接就亮了，不错。
　　本着新东西一定要拎出来嘚瑟嘚瑟的原则，我戴着新眼镜一脚一个坑晃晃悠悠地来公园遛弯了。说到这我想起来了，上上个月还新买了件新衬衫，想借机把那俩放端午的苦b大学生揪出来显摆显摆，结果一个在灯市口土嗨一个约了人。得记他们一笔。
　　说回来，遛弯。
　　我平时不戴眼镜的，不喜欢戴——总觉得戴上眼镜我就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不真实。这回戴着眼镜出来遛弯，真真切切看着守在湖边六七十年的公园，忽然觉得它又变了好多。
　　入口的假山很多年不出瀑布了。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踩着嶙峋怪石往上爬，爬到最高点，绕过一个小石涧和等在下面的人打招呼。可能是爷爷，也可能是奶奶。
　　那会儿的愿望特别简单，想拥有一对可以飞翔的翅膀，如果不能实现，那再高一点、离天空近一点也好。
　　后来那上边歪斜着立了一个突兀的蓝底白字的“禁止攀登”，我就没再上去过了，小小追梦路告一段落。
　　瀑布前边的一大片空地早早被广场舞大妈们占领，也有几年了。很久以前这儿没那么热闹，还有点云淡风轻、鸟语花香的意思，青石板上尽是遒劲的大字，往往是由那么几个拎着水桶、拿着大毛笔的白头发大爷写的，每位大师边上还会围着一圈老少啧啧称赞，一时间耳边满是“好啊”、“哎这字儿漂亮”。
　　我记得，我好像也写过一次。
　　那天我父亲身体状况还不错，领着我来公园，买了写大字用的毛笔和小水桶，教我写字。
　　父亲的书法是一绝，可惜本继承人丝毫没有练字的意识，那丑得算是独树一帜，提笔落笔还有点父亲的余韵，至于提笔在哪落笔又在哪那就另说了——那是后来的事了。
　　当时，父亲拿着比普通大毛笔小好几号的小毛笔蘸了水在地上写，一边写一边提点我几句，一共写了五个字，从上到下分别是——“一”、“二”、“三”、“四”、“五”。
　　写完，把笔递给我。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笔顺着往下写。写完一个不那么圆满的“六”，正写着“七”呢，大师们流动性的吹捧者就把我围起来了。
　　“嚯，这小孩儿这字儿真漂亮！”
　　“真有天赋啊！”
　　“这闺女写字儿真好看！”
　　……
　　我知道他们夸的是父亲写的那些，当时的我还处于人类幼崽阶段，非常看重公平公正，义愤填膺地恨不能拉着跟每位看客都解释一遍那是我爸的字儿，不是我的，别夸我，夸我爸！
　　我爸正躲一棵树后边偷着乐呢。
　　到底是敌军人口太多，我没真较这真儿，只是愤愤不平地去找我爸。我爸不跟我似的小肚鸡肠，他觉得别人夸我就是在夸他的字了，我只好作罢。
　　嗨，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每每想起他站在树后看着我抿嘴偷笑的样子，都心里一动，然后倍感珍惜——
　　关于他在我生命里发生过的具体情节，我记得不多了，但这算一个。
　　我有些想他，打算遛完一圈就去买酒。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见湖心那个水上乐园。那是后来建的，有些不搭调，但粗略一算也有十年了。不过早就停止开放了——用脚想也知道，景区里又没更衣室，一群提笼架鸟的老大爷或者带孩子的大妈之中走过几个穿比基尼的……实在惨不忍睹。
　　……
　　我站在冷气柜前，挑酒。出于喜好，我本来应该拿罐鸡尾酒的，最次也得是白啤吧，但是看了一会儿，我注意到被摆在最下面的燕京啤酒。那是父亲过去一直喝的。
　　他不买别的，只喝燕京，我一度以为他喜欢燕京啤酒——就像我喜欢板烧汉堡、黑糖波波那样，尝过那一个口味，就一直买那一种。
　　直到我刚才随便瞟了一眼价签儿。
　　原来，燕京是最便宜的。
　　最便宜的燕京，大概是为了赶上其他酒的麦芽香，有点香，也格外苦，格外涩，格外酸。
　　他其实不喜欢喝的吧。我想。
　　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卧病在床，即便是公务员、工作单位愿意批长年的假，每月也只能领最低的工资。
　　不甘，也没法。
　　那时候我小，妈妈那边单位刚做起来，舅舅们给我塞压岁钱都一万两万的塞，我也没处花，也不交给妈妈，那么矮的一个小东西，就溜进爸爸房间把大红包都塞进了他写字台的抽屉。
　　我想他开心。
　　他抽烟，他喝酒，但他永远是那个优雅、温柔、大气的男人。他是诗人，也是仙人。
　　我想不通，那么好的一个人，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烟抽到烟雾缭绕得伸手不见五指，是有多惆怅。
　　我也想不通，一个喝不醉的人每天每天地喝酒，从早喝到晚，来贪图睡前一点点晕眩，他是有多压抑。
　　我想不通。
　　……
　　他的去世我不意外。我知道，早晚的事。
　　但我躲起来偷偷哭的时候，也知道，他解脱了。
　　他解脱了。
　　他陪我走十二年，够了。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我可以自己走。
　　从公园这头走到公园那头，从日出走到华灯初上，从秋收，走到冬藏。
　　最后，从我，走成你。

　　这两天没少写东西，都不太适合放，这个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