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番外：窃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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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惠二十一岁那年的最后，在异国遇到了一个很闹腾的少年。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打开那扇厚重的大门，看见里面拉着小提琴舞步优雅的少年，第一反应就是，和绫好像。
其实要论长相，那个少年和苏我绫丁点都不像。
只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实在是太过恰到好处了。温暖的橘黄的夕阳，翩翩起舞的红色长裙，还有那首在琴房里流淌的激昂的土耳其进行曲。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被铁索紧紧束缚的勇士。因为想要拥抱自由而挣扎的手脚满布伤痕，最终锈迹斑驳的锁链铰住白骨，血管断裂枯竭，但头颅永远高昂。
那一刻伏黑惠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铺头盖脸朝他涌过来。后来他才明白，是少年身上和苏我绫如出一辙的，激烈挣扎的生命力。
是他渴求的、不断寻找的、想要干脆疯魔的据为己有的东西。
是苏我绫身上已经枯竭的东西。
但是很荒唐的是，那个少年非常斩钉截铁的对他说，“先生，我会做摘星星的人。”
他花了点时间才顺利理解，他居然是那颗少年想要摘取的星星。
*
伏黑惠自认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靠着窃取他人的光才支撑下来的。
先是津美纪，后来是五条悟，最后是苏我绫。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自己和五条悟、苏我绫会一直那么生活下去。吵闹不停，多是苏我绫被五条悟闹得恼了，拿着未出鞘的长刀追得白发的男人满校园的跑。如果他运气糟糕一点，就会被没个正形的监护人先生抓过去当挡箭牌。
其实他并不确定被抓去当挡箭牌是运气糟糕的表现还是运气好。
因为往往他会得到一个拥抱，来自苏我绫。如果吵闹到此为止，那么他应该是运气好的。因为他喜欢苏我绫的拥抱。
很用力，也很温暖。带着蓬勃的张扬的生命力。
但是往往苏我绫会拥抱他，然后故作委屈的冲他说一些大概能称得上是诉苦的话。目的很明显，就是希望他能够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和他一起围堵五条悟。
一开始伏黑惠真的会心软，他以为那两人是真的有了矛盾。那么比起整天吊儿郎当的五条悟，他自然更愿意站在苏我绫的那边。其实无关于这件事到底谁起的头，又是谁对谁错。只是五条悟和苏我绫摆在选择两边，那么他便会毫无理由的选择站在苏我绫那边。
就像苏我绫曾经无条件支持他一样。
这样闹腾的多了，伏黑惠渐渐摸出来其中的门道，会尽量不在两人闹腾的时候出现。因为五条悟总有办法安抚好暴走的苏我绫，用极快的速度。一开始他还好奇，五条悟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毕竟他这位监护人先生除了打架执行任务的时候，其他时间都表现的，不怎么靠谱。
直到有一次，他坐在树上玩手机，苏我绫站在下面，靠着树干剥橙子皮。
那时候是秋天了，阳光依旧灼目，树木有种温暖的枯黄的气味。
他悄悄将手机挪开一点，视线落在树下的人身上。看了一会儿，他就发现苏我绫剥橙子时动作真的很慢，他猜测是因为苏我绫喜欢橙子皮的香味。
这话苏我绫没有亲口说过，但几乎高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喜好——甜柠檬，橙子，橘子之类的。他喜欢吃甜，但又接受不了过分的甜，偏好于带点酸的，又要有很清爽的香味。所以他吃糖要选留兰香，护手霜要用瑞典某个牌子的佛手柑香味的。
伏黑惠静静看着，只听着下面的青年絮絮叨叨的抱怨不靠谱的监护人先生。
他眨了眨眼睛，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
天气热的时候，仿佛什么气味都传递的很迅速，于是香甜又清爽的橙子皮的气味很快从下面飘上来，掺了一些树叶枯黄的很干燥的气味，但依旧好闻。
一直过了得有十分钟，青年抬头叫他的名字，“惠？”
于是他终于放下手机，光明正大的看下去，“怎么了？”
“吃橙子吗？”
“嗯。”
于是青年花了好大功夫剥干净的橙子被分出一大半递给他。
有那么一瞬间，伏黑惠有点后悔自己说出的那个“嗯”。
苏我绫挑食，不管是餐食还是水果零食，都很难有喜欢的东西。橙子大概是他难得喜欢的，所以伏黑惠觉得自己不应该从苏我绫手中分走那么大一块。
他后悔了很短的一瞬间，当树底下的青年抬高手伸向他的时候，他几乎是在下一秒就俯下身子伸出手去。
那一刻伏黑惠心中突然有点异动，他知道苏我绫在咒术师界不受欢迎，除了从东京高专出去的学生，别的咒术师都不怎么待见他。
可苏我绫冲他伸出手的时候，他发现或许事实没有他想的那么悲观。
应该是苏我绫不想跟那些人来往深交才对。
毕竟苏我绫朝人伸出手的时候，应该很难有人能拒绝。
伏黑惠掰开一瓣橙子放进嘴里，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要甜一点。他低头看着青年金色的发顶，突然叫：“绫。”
站在树下有些不太方便，但苏我绫还是很快抬头，“怎么了？”
“你不热吗？”伏黑惠觉得眼睛有些痒，但他尽量忍耐住眨眼的冲动，接着说，“头发太长了吧。”
都及腰了。
“啊……”苏我绫沉吟一阵，面色淡了点，“我忘记了，好几年没剪了，其实习惯了也还好，实在热得厉害就扎起来。”
那几个短句断续的，很多意思被埋没，直到后来苏我绫离开，伏黑惠才彻底明白。
当时他不明白，但赶在他继续问些伤人的问题之前，苏我绫先笑眯眯的问他：“我长头发不帅吗？走在街上好多星探问我要不要出道呢。”
伏黑惠抿唇，正想坦白说“好看”，可不远处突然有人叫了苏我绫的名字，声音熟悉，语气荡漾，并且飞速靠近。
他抬眼，看见刚被苏我绫狠狠吐槽过的监护人先生快步走过来。
那天是周末，但监护人先生依旧穿的学校制服，眼罩戴得严实，双手抄兜，一边手腕挂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个子太高了，走路的时候总有点丧气似的佝偻着背。
可站定了又不一样了，站定的时候脊背是笔直的。
“别生气了吧？我给你买了冰淇淋蛋糕。这样还不行的话我们吃了晚饭去买开心果梅子蛋糕？”
伏黑惠坐在树上，看不见苏我绫的表情了。直到便利店塑料袋被打开，苏我绫从里面拿出来所谓的“冰淇淋蛋糕”，发现就真的是冰淇淋和充气包装的小蛋糕。
苏我绫把小蛋糕捏爆了，伏黑惠猜测苏我绫应该是生气了。
“哇，为什么浪费食物？不喜欢小蛋糕吗？那我们去吃开心果梅子蛋糕。”
监护人先生语气夸张的说话，伏黑惠以为苏我绫会很快不耐烦，但现实和他的想像总有不小的出入。
苏我绫说“好”。
伏黑惠眨了下眼睛，他挺难理解这样的发展。
在他下一次眨眼之前，树底下的金发青年仰头看向他。
“惠，一起去吗？晚饭我请你吃好吃的。”
不该答应这样的邀请的，伏黑惠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可在他开口之前，青年面前的白发男人突然也抬头看他，很丧气似的说：“什么啊，你还没走吗，惠？小孩子这么没有眼力见会不可爱的。”
“……”伏黑惠从树上一跃而下，“去。”
“哇！过分，惠一定是故意的吧！”
“不要这样说话！”
苏我绫喜欢的开心果莓子蛋糕在银座，虽然只是餐后甜点，但他们还是把晚餐也定在了银座。
伏黑惠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们吃的烤肉，因为五条悟嫌弃苏我绫用不好烤肉夹，以一己之力负担起了两名学生的晚餐。
也因为那天晚饭时候他们聊天，说的那些话，让他记了很多年。
起因是烤肉店电视里放了一则新闻，身患绝症的男子为了不让家人难过而选择离开家，他的妻女为了找他在各种媒体上刊登了寻人启事。
一开始伏黑惠很能理解男人的做法，直到苏我绫突然开腔，“这挺不负责任的不是么。”
伏黑惠有些惊讶。
要知道苏我绫是个鲜少会对旁人做出评价的人，更何况只是电视里偶然播报的新闻当事人，所以当苏我绫开口，无关于褒贬，而是评价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人惊讶。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苏我绫一手支楞着头，一手端着苦荞茶喝了口，这才又慢悠悠的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那么做的。”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苏我绫身上所背负的那些，只以为苏我绫是有感而发，于是听得还很轻松。
“如果是我的话，就算只有一口气，也要回家才行。我活着的时候要让我爱的人们理直气壮的喜欢我，我死了的话，也要让他们毫无芥蒂的怀念我……而不是漫无目的的找我，或者哪天想给我上柱香都顾忌着我到底是不是真死了。”
“……绫。”五条悟放下手中的东西，却并不转头看坐在身边的人。
“老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苏我绫夹了筷子小菜喂进嘴里，囫囵着咽下去，这才又接着说，“死亡这种东西当然要亲眼看见才真实，还是说就应该给活着的人们留下虚无缥缈的希望？那不对不是么，都是图自己心安啊。”
五条悟终于转头看向苏我绫，表情轻松语气平稳，“你想那些做什么？你这个年纪不都是想着去哪儿浪么。”
苏我绫瞥眼看他，蓦地轻笑出声，“想去新鲜的地方，冬天也很热闹的地方。”
五条悟跟着笑出来，“你这脾气，去热闹的地方感受孤独是么。”
话题终于被掰回正轨，但伏黑惠却后知后觉的，有些头皮发麻。
那种没由来的恐惧直到他原以为安定的生活被打破后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早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那两个人就在疯狂的用十万分的认真来努力了。
努力将岌岌可危的生活掰回到钢丝一样的正轨上。
在苏我绫突然死去之前，伏黑惠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有一段时间他突然特别喜欢苏我绫，是根本没机会开口的那种喜欢。他觉得永远张扬的苏我绫像是那枝开得最好的向日葵……好像也不对，俗气一点，苏我绫是太阳，他才是向日葵。
他觉得自己在苏我绫身边抽取到了非常多的、旺盛的生命力，那种带着无限生气的力量像是他唯一的营养剂。他开始觉得自己也可以好好生活，摒弃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糟糕记忆，以高专为起点，重新开始抱有对未来的期待的生活。
他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可所有期待都在苏我绫死亡那天戛然而止。
伏黑惠觉得他失去的不仅是苏我绫，苏我绫的死亡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清楚知道未来还有很多希望，有很多好转的机会，可他同样知道，那些希望和好转的机会都跟他没关系了。
他觉得他病了。
可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在一切都还很糟糕，没有丝毫好转的时候，五条悟又被封印了。
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但所有人都在劝他振作，让他好好生活，他只能仓促开始一种之前的自己完全没有想过的生活，独自一人。
直到几年后，冬天的异国，少年对他说，“先生，我会做摘星星的人。”
伏黑惠没有向少年坦白他并不是星星，他不会发光，他是窃光的月。
看着那双带着坦荡笑意的眸子的时候，伏黑惠只想遮住那双眼睛，问他——
“那你是想跟我一起死么？”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番外：窃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