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智》金篁君

54、关于里奥纳德（4）

　　“梅菲斯，确定没有我的信吗？”
　　“没有呢，里奥纳德研究员。”
　　没有收到任何信件的里奥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后将手中的小包裹递给梅菲斯收发员，梅菲斯接过包裹，驾轻就熟道，“还是老地方吗？”

　　得到里奥的确认，梅菲斯将包裹放进邮递手推车中，抬抬帽子与里奥告别，这才离开帝国研究所的大楼。

　　每周三是梅菲斯固定来帝国研究所取件的日子，从三年前开始这里突然多了一位里奥纳德这名新研究员。要知道，像是这样高级的地方Omega可真不常见，而且还是如此漂亮又颇具气质的Omega。起初梅菲斯还很好奇像里奥纳德研究员这么优秀的条件，他会和什么样的Alpha在一起，作为Alpha的他当然也曾在心底抱有那一丝丝幻想，虽然他们每次的对话基本不会超过三句，可久而久之，他与这位年轻貌美的研究员从陌生到现在的熟客，梅菲斯的幻想破灭了，转而变成了深深的同情和气愤。

　　“尤金·克劳利。
　　首都市中心区伯明翰街道158号。”

　　如果梅菲斯什么时候辞职不干这份邮件收发员的工作了，那他一定第一时间冲到这个地点，要将这个男人瞧上一瞧！

　　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单纯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里奥纳德研究员持续三年每两周都要向他发去一份包裹，而对方却从来不曾回复过，哪怕是一封薄薄的信件。

　　里奥双手捧着热咖啡坐在研究室的长廊中，热气在眼前氤氲，苦涩的香味飘进鼻腔的瞬间他皱了皱眉，心里想着刚刚应该再加两块冰糖。一块阴影从他眼前飘落，他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的巨大落地窗外竟然落起了雪花。

　　这么说来，再过一周就是圣诞节了啊！

　　里奥伸了个拦腰，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脖颈，将上衣口袋上夹着的眼镜打开重新戴了回去，转身走进研究所中，关上了大门。

　　*

　　“圣诞快乐。”

　　里奥裹着厚重的大衣，头顶的帽子上落满了雪花，而刚打开家门的尤金穿着睡衣蓄着胡茬，看见拎着礼物站在门前的里奥，他憔悴的脸上满是错愕。里奥皱了皱眉，因为眼前的人一身酒气，怕是很久都没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不请我进去喝杯热咖啡吗？”

　　“我以为我见鬼了！”
　　尤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许久不见的朋友，侧身给他让了进门的位置。

　　首都市离帝国研究所所在的法德尔要塞很远，更何况里奥基本每天都把自己锁在自己的研究所，从不出门。

　　“没有热咖啡，只有冰啤酒。”
　　“你知道的，我不喝酒。”
　　里奥进了门，将外套和围巾全部放在玄关，虽然尤金本人看着邋遢，但他的家里却是井井有条，看着客厅中那颗巨大的圣诞树，里奥淡淡地笑了，走到暖炉旁的地毯上坐了下，“我带了两杯，应该还没冷掉。”

　　“天呐里奥，这可是圣诞节，你带来的礼物竟然就是两杯……”
　　尤金眯着眼看了看里奥手中咖啡的牌子，脸垮地更加厉害，“我根本没听说过牌子的咖啡！”

　　“是吗？”里奥倒是无所谓，“我在研究所经常喝。”

　　深深地叹了口气，尤金又瘫回了暖炉旁的摇椅上，如果不是里奥突然到来，他发誓自己这个冬天可能就会昏死在这摇椅上。

　　“你来做什么？”
　　“看你死了没。”
　　“呵，为我收尸吗？”
　　尤金苦笑，他明白里奥的这句话并没有开玩笑，于是揶揄道，“你放心，那些药都会定期转给雷蒙德，我的门路还是够用的。”

　　“他……还好吧？”里奥闷声道。

　　五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足以让里奥整理好心绪。五年前的他没能赶上与雷蒙德的毕业约定，而在那之后他才得知雷蒙德被军方紧急征召入伍，前往执行秘密任务，里奥甚至没能和他说上一声再见。好不容易通过尤金政治家族的关系，里奥为雷蒙德制作的延缓毒发的药才能定期送到他的手上，然而雷蒙德那边却没有给到里奥任何回应。

　　或许里奥就是雷蒙德生命中惊鸿一瞥的短暂过客，但无论何时雷蒙德都是里奥单纯空白的人生中最重的那一笔色彩。

　　从示剑学院毕业之后，里奥进入了帝国研究所，忙碌的生活让他能休息的时间并不多，但在空闲之余他总能在报纸上看到雷蒙德的身影，“军功赫赫”“帝国鹰犬”“平权倡导者”，无论是实际或者口头的称赞都是铺天盖地，里奥有时会觉得报纸上的那个人很陌生，但当这俊俏的眉眼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里时，里奥才又会觉得他心中的缺口又终于完整了。即使是在梦里。

　　他是喜欢雷蒙德的。
　　里奥最终确定了自己的感情，没有一丝迟疑。

　　但有什么用呢？
　　直到最后里奥只得摇摇头，只是一场无望的单恋罢了。

　　“据我所知，他暂时死不了。”
　　尤金说罢，又从摇椅上挣扎起身，虽然面容瘦削了不少，但他的那双眸子还是晶亮，“你们之间的事我没资格说什么，但是……别后悔！千万不要像那个笨蛋一样……像我一样……”

　　“抱歉尤金。”
　　里奥知道尤金话中的“那个笨蛋”指的是谁，他对尤金与加尔之间的事本就一知半解，但得知加尔的父亲因叛国罪被逮捕，加尔也连带入狱被判死刑的消息，他还是第一时间来到了尤金家里。看见尤金满目的愁云惨淡，里奥能做的恐怕只有言辞的安慰与陪伴。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该道歉的是他！”不知何时，尤金还是拿起了里奥带来的咖啡，忽地灌下一口，随即猛地咳嗽起来，“我的天……咳咳……里奥，你要用糖谋杀我吗？”

　　“你的生活该加一点甜度了。”
　　里奥淡淡道，将纸巾递给尤金，“不然你想这样渡过下半生吗？”

　　“那你要我怎样？”
　　尤金将纸巾狠狠扔进了垃圾桶，眸中裹着巨大的痛苦与无奈，“是我的父亲亲手将他送进的监狱！我动用了我能找到的一切人脉！死刑——还是死刑！我不懂，他一个只会跟在我身后的傻子怎么就能叛国？我绝对不信！”

　　“尤金……”

　　“甜度？呵呵！”
　　尤金冷笑一声，再度倒回摇椅之中，“我何尝不想把我的那颗糖找回来……可是我把他弄丢了……他不跟着我了……我找不到他了……”

　　里奥瞥了一眼身边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的一堆啤酒瓶，最终只引来一声叹息，拉过一条柔软的毯子盖在了醉倒的尤金身上。

　　*

　　“这样是不对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
　　会议室中，里奥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翠色的瞳子中只剩下坚定，“人体实验是绝对禁止的，更何况是无解的病毒实验！无论你们拿到了任何许可都不行！这是作为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

　　就在前几天，里奥在为一名“全副武装的病人”注射镇定药剂。虽说他们是研究所，但因为法德尔要塞地处偏僻，经常有本地医院或者监狱处理不了的病患送来，他们作为面向人体和基因的研究员，也大多具备医生资质。然而就是因为这名病患，随行的警员并不知道他有药物过敏史，于是就在他因过敏而抽搐之时打翻了药剂，挣扎中拉扯下遮盖的那双惶恐求救的双眼成为了里奥整晚的噩梦。

　　虽然对方不能说话，但里奥还是不放心地去检查了他的药剂——不出所料，本是用于镇定与恢复的普通药剂被换成了另一种，里奥连夜检查出了药剂的成分，这哪里是“药”分明是一种特殊“病毒”。

　　里奥的发言迅速引来与会研究员们的小声讨论，而站在前侧被里奥打断的雷克斯却是一脸和善，他并没有因为里奥的反对而生气，相反他好像对目前的状况十分怀念。

　　“好了，这次会议就先这样，我会与里奥纳德研究员再进行讨论。”
　　雷克斯拍拍手，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于是所有人鱼贯而出，仅留下里奥和雷克斯在这空旷的会议室中。

　　“里奥是对我不满？”
　　“我只是就事论事。”

　　“人体实验对你的解毒剂也相当有利不是吗？”
　　雷克斯笑笑，拉开里奥身旁的椅子坐下，“你自己的实验已经进行到最后了吧，小白鼠、兔子的反馈都很良好，但你迟迟不结束的原因不就是——无法验证？”

　　里奥恍惚想起了两人幼时曾经争吵过的那场实验，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语气充满了确定的怀疑，“泰坦，你是和谁做了交易吗？”

　　“难得听你喊这个名字，五年了吧？”
　　雷克斯并不正面回答里奥的话，只是敲敲桌面，“里奥，你加入PNW也已经三年了，你应该知道帝国中央对这项计划的看中，Plan of New World（新世界计划），这也是帝国要给所有人民的美好未来……”

　　“美好未来不应该要让普通人来承担痛苦——”
　　“他们不普通！他们是作恶多端的人！是死刑犯！如果不是我，他们早就死了！”

　　眼前突然情绪激动的雷克斯让里奥生生愣了半晌，他的语调高亢，灰色的眸子中流露出对旁人的不屑与厌恶，一丝难闻的腥臭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却在里奥即将捕捉到时又消失而去。

　　“泰坦，我不是刽子手，我无法决定别人的生死。”
　　里奥失望地看了雷克斯一眼，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关上门的一刹那，里奥觉得他与儿时那位好友的情谊也在此处画上了句点。只要他在帝国研究所一天，就绝对不允许那病毒的人体实验再继续进行。

　　“让下让下——”
　　两名警员推着一名“全副武装的病人”从里奥身旁狂奔而过，然而里奥却心下一骇，他愣愣地看着那名“病患”即将消失的身影，如果自己刚刚那一眼没有看错的话……

　　那人的左耳上签一颗黑色的耳骨钉，上面刻着“E”的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