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城深如海》偌临

2、山海之侧

　　夜已经给苍穹染上青黛，陈深恍惚着挪进行动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闭上眼就是宰相倒下之前看着他的眼睛。

　　扁头听见动静激动地搓着手就献媚地小跑过来，对着陈深眯着眼贱兮兮地问道：“咋样，这米高梅还可有称心的女子？”

　　“滚蛋。”陈深头也没抬，挤着大粗眉不耐烦地把扁头挥到一边，低着头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行动处上上下下，只知道陈深和毕处长关系不一般，天天横着进出，可谁也不知道他只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才是真正自由的，在外面，他要装没心没肺，他要嬉皮笑脸，才不会被人怀疑身份。

　　陈深砰地关上办公室的门，背靠着门板，两行泪就自顾自地淌下，在这一方小天地，他才有机会做自己，让感情毫无顾虑地支配自己。

　　他痛苦地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出声。把自己甩到桌前，一拳砸在那方毕忠良特意赠予他的红木桌上。

　　呵，多么讽刺啊。自己再痛苦又有什么用，第二天还不是照样要在让他失去一个个亲人的敌人的地方没心没肺地给他们做着事！可这是任务，只有完成了使命，所有为之付出生命的人才能九泉有安。

　　扁头跟到了办公室外面，本想敲门看看陈深，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伸出的手凝滞在半空，又摇摇头收了回来。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试着能不能听到什么消息，却失望而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熬到了天亮，规律的敲门声响起，陈深从趴着的床上半眯着眼抬起脑袋，愣了一下后几下就套好了西装，一把将门扭开。

　　“陈队长，早上好啊。”二分队队长唐山海站在门外，着一丝不苟的蓝色西装，大背头油光可鉴，五官干净而帅气。他的身边是陈深最熟悉而又最能牵动他心弦的人，徐碧城。

　　唐山海和徐碧城是组织以假夫妻身份安插在汪伪特工总部的。他们和陈深暗地里互相交换情报，可谓是虎狼眼皮底下一条绳上的猎物。

　　陈深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忙拉唐山海夫妻进屋，并反锁上了门。他拿出昨晚宰相给他的纸条，从此他们不必藏在行动处的暗处交流了，着实是件令人欣喜之事。不过，宰相留在教堂的皮皮是挂在他们每个人心上的一个结，布满纠缠心绪。

　　唐山海说道：“汪伪的人竟然能这么快就追踪到宰相的行踪，她一定是在重庆就暴露了自己。”徐碧城担忧了起来：“皮皮是我们唯一的亲人，宰相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可是，她却见不到了……”

　　陈深抬头看着徐碧城单纯的脸，思绪又飘回了黄埔十六期时她对自己表白的情景。那时，徐碧城还是陈深的学生，却对陈深爱慕至深，她在桥上从背后环抱住他，说的那番话，他此生不会忘却。

　　本以为，徐碧城毕业之后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日，却从未想到组织的安排让他们相伴在侧，却相隔如海，无法逾越。

　　“陈深？”唐山海看陈深不太对劲。

　　“啊？”陈深忽地回过神：“不然，我们去一趟教堂吧。”唐山海夫妻也正有此意。

　　他们驱车来到纸条中的地址，那是一幢哥特式建筑，尖屋顶层层叠叠，琉璃窗映射着彩虹般的色彩，庄严肃穆，幽静而富有生机。

　　一位戴着头巾的嬷嬷迎声而出：“是陈深同志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陈深不解。

　　“宰相把皮皮送来的时候就给我们看了你的画像，说陈深同志会来和我们接应。”嬷嬷看见他们像看见了亲人一般：“快快进来坐。”

　　教堂内部虽古旧，面积却不小，一排排黑色木制靠背椅洗尽铅华，裸露历史本色，琉璃窗投进几束暖黄的阳光，在黑色座椅上激起缪缪灰粒。几只白鸽时而上下翻飞，时而伫立窗台低头啄羽。

　　嬷嬷牵来一个锅盖头小男孩，他就是皮皮，圆圆脑袋圆圆的脸，眼眸澄澈，却是天生的聋哑人。在教堂里，别的小朋友都在撒欢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静静画画，画记忆里的妈妈。

　　陈深揉着皮皮的小卷毛，对他比划着手语，黄埔十六期的时候，陈深教过徐碧城，所以她也看得懂他们之间特殊的交流。唐山海从远处向皮皮挥了挥手上的包子，皮皮欢快地跑了过去。

　　陈深对徐碧城说：“只有在皮皮这里，我可以畅所欲言，因为他听不见我说的秘密，他却是最好的倾听者。”

　　“陈深，我都知道。我来接受这个任务，就是为了你……从黄埔十六期毕业之后，我从未忘记你。”徐碧城的眼眸如水，含情脉脉地望着陈深：“你知道吗，我多想时刻伴你身边，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以至于嬷嬷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陈深扫了一眼周围，拉过徐碧城的手，紧紧拉住摩挲着：“我们都是被困于世事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伤春悲秋，只有当下才有意义。”他深深叹了口气：“碧城，在行动处这种地方，只有把自己包裹起来，才是最安全的，你从现在开始，要学会的就是怎么隐藏自己。”

　　徐碧城乖乖地点了点头，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虽然她的身边是英气逼人，心思缜密的好男人唐山海，但是她终究是对他在情感上有所戒备，即使是在敌人面前佯装夫妻的举动她也从心底里感到别扭，她对唐山海仅是革命情谊，只有和陈深在一起时，她才会由内而外的身心愉悦。

　　徐碧城看着眼前这群无忧无虑玩耍的孩子，慢慢把头靠在陈深宽厚的肩上，陈深顺势揽她入怀。

　　一群白鸽从教堂上方扑翅而过，天际一抹余阳在翅尖处点缀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