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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斯人逝 ...

  •   所谓祸不单行,烦心事一多起来就是千头万绪。
      那边韩家的聘礼天天堵在偏厅,看得人头皮发麻,虽说阻止了言风行的任何可能的动作,但自己也没有想出来一个可行的办法。如王玉暖所言,韩绍廉并非传闻中的那般不堪,我也说了让他试试的话,他却迟迟未见动静,倘若他跟个呆头一般整日献殷情,倒是好说了,眼下更像是憋了大招在哪儿等着我。当然也派小厮去跟踪过他一段时日,想找出此人的破绽,但他伪装得极好,完美演绎“纨绔子弟”四个字,每日不是留恋茶肆酒馆就是烟花柳巷,花钱大手大脚,是各大钱庄的常客,周遭的朋友除了司马凌其他也都是类似的人,过分完美的行迹就是刻意营造的假象。这跟他在我面前的言行太不一致了,必有蹊跷。
      这边俞念柏的安静如鸡,让我想起久违的职场小人。他平日素来喜欢长篇大论地对我的药方挑刺,突然就这么风平浪静,也让人惴惴不安。
      这日同往常一样去苗春堂坐诊,因着季节关系,病人比平时多,有不少我的老病人。一个一个看下来,已是晌午,滴水滴米未进。刚收拾好笔墨,韩绍廉突然打帘进门。
      我有礼道,“韩二公子,在下要午休了,旁边诊室的愈念松大夫可替您问诊。”
      他冷静道,“我没病,是有个人想请江大夫过府。”
      我一愣,“韩二公子几时成了跑腿小厮?”
      他却没有回答我,直接拉了我就走。
      我没反抗,想知道他搞什么花样,上了马车,发现是去司马府的方向。
      “你同司马凌是朋友?”我故意问道。
      他点点头。
      我在想他去年病成那副鬼样子,连药钱都付不起,韩绍廉这个朋友还真是称职,但这话没说出口,毕竟我不知内情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是最基本的人格素养。
      他见我的表情,慢慢道,“可能你不知他的性情,那就是茅厕里的顽石,不是没有想过要帮他,但伤自尊跟伤性命,在有些人看来是一样的。他宁可欠着苗春堂的账,也不愿欠我的情。”
      “他不是痊愈了么?”我更疑惑了。
      “去年冬日里,他的确是好多了。但你不在的那两月,他又犯过两次病,是俞念柏去问诊的。”
      听到此处我心里一惊,我走的时候是交给俞念松,回来后事情太多,未曾询问,的确是我疏忽。
      一路上不再说话,韩绍廉也未再开口。到了之后发现事情果然如我所料,俞念柏在给他的药里做了手脚。我看了他开的方子,明面上都是对症的药材,但司马凌对有些寒凉的药材不耐受,只能用白茅根。重新给他开了方子,嘱咐千万不可随便替换药材,才让府上小厮去药铺抓药煎药。
      起身去了庭院,等韩绍廉同司马凌小叙片刻。
      多日未到这司马府,如今竟是更为破败了,本应是莺飞草长的时节,府内不见丁点新绿,下人的数量也减少了很多。司马凌的父亲司马况本就因为不受重用而受到多方排挤,正房夫人也因为多年无所出而回了娘家十多年。他倒也是奇怪,一直没有把司马凌的母亲扶正。可谓家家有本念念的经。
      后来回去的路上韩绍廉问,为何?
      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了他,“我选用白茅根不是因为它贵,而是因为司马凌不能用羚羊角,伤肝。”想想也是可笑,前世羚羊角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在这西疆唾手可得,反而白茅根成了那个奇货可居。
      韩绍廉只道了一句,在下信任江大夫的医德。
      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他有可能命不久矣么?”
      他愣神片刻,缓缓道,“你不必自责,若不是你,他多半活不到此时。”
      这话我却不同意了,倘若没有人发现他不能用羚羊角,那阎王要他的命,我无话可说,但我明明知道他不能用,还让俞念柏有机可趁那便是我的失职。
      冷漠地看着身边的俊朗青年,“你心思缜密,倒不像年方二十。”
      他没接这茬,转移话题道,“若是要打官司,绍廉可以帮忙。”还是个走一步看二十步的性子。
      “这个官司会很难打,俞念柏是算准了怎么告都是他的无心之失,而不是蓄意谋杀。”我叹了口气,“这不人还没断气呢,还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救回来吧。”
      “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在下定当倾尽全力。”
      我盯着他,“你是在人前装,还是在我面前装?”
      他狡黠道,“自然是人前。”
      这次轮到我问,为何?
      “当草包比做聪明人轻松。”
      马车此时突然颠了一下,我往前倾了半尺。
      韩绍廉很自然似伸手扶住了我,却很有礼地收手回去,“对不住。”
      我打趣道,“韩二公子不浪荡的样子这世人怕是难得一见。”
      他却瞬间红了脸,眼睛看向别处。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我突然发现,韩绍廉同江洛阳是太像了。
      “你放弃吧,我不会答应的。”我悠悠道。
      “给我一个除了年龄以外的理由。”
      “你我是同一种人,跟我在一起你的日子会很无趣。”
      他听这话急了,“倘若这世上有人懂你一个眼神,一个抬手,这怎能是无趣呢?”
      “绍廉,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管你是想要放浪形骸,还是想去读心解语,你都会遇到你的良人,而那个人不是我。”我必须承认,韩绍廉的确有着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他是一个当心理医生的好材料,而我不喜欢时时刻刻被人看穿,只想无端受宠,不问缘由。
      他没有再逼问,没有说给我一点时间。他那样的聪敏,怎么会不了解有些人不管是认识一天,还是认识十年,都是一样的。
      回去同陈霆说,去退了韩家的聘礼罢。
      后来他一直在帮司马凌,买了很多药,也帮他们家还了很多债。他说,司马凌一心想做一个清正的好官,心无旁骛,寒窗苦读,但往往世事无奈,他的出身门第,他的纷杂家事成了羁绊。这官场上都是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从来都只有锦上添花,绝不会雪中送炭。韩家是商贾,也是利益为先,这没有好处的事情,商人是沾都不沾的。韩二公子为着帮朋友,还要去强抢民宅。他没同我说这其中细节,是王玉暖告诉我,就司马家那破落户,还值得花一千两,韩二傻怕不是疯了。
      我沉默着,看着死神一点一点地带走了司马凌,无能为力。他每况愈下的身体,牵动着司马府上所有人的心。渐渐地,我也听不到悲泣跟叹息了,是认命吧。已将一切报给俞扬知晓,他来看了也无力回天。老头子行医几十年,手上的人命自是不少了,听听他说什么,同阎王抢人,也要有命数。司马凌底子差,拖了这么些时日,中间那数月也只能算是回光返照了。
      我道,外面已然开始传江洛阳医术不精。
      他反问,你为何不辩解?
      我心道,也许这是一个契机。没有笃定俞扬夫妇一定就会向着我,俞念柏是他们一手带大的,论时间论情感都要比我更胜一筹。“师父,我在城西置办了一处小院,择日就搬出府去了。”
      俞扬皱眉,“你这是跟为师划清界限?”
      “洛阳只是不想让师父师母为难。”今日死一个司马凌,明日又不知道是谁会遭殃,本无心贪了这份家业,又何须分个胜负输赢,连累这些无辜之人。我没有通天的本事,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
      俞扬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语重心长道,“洛阳,你是个聪明孩子,老头子我也不是老糊涂。你若真想出府去独居,为师不拦着你。但俞念柏,为师一定会将其逐出师门。司马凌病逝,不全算在他头上也得算八成。他心术不正,断然留不得。”
      我心头一紧,说不感动是假,但留下来于苗春堂声誉有损,这个道理我还不懂么?遂坚持道,“师父的心意洛阳明白的。苗春堂打开门做生意,信誉二字有多重要毋需累述。就算我舍不得您二位的情谊,也要离开一段时日。”
      俞扬默然,没了往日的飘逸。
      在司马凌的葬礼上,又见到韩绍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没有看我,而是默默陪着司马凌的母亲。那妇人孱弱的身子似风吹便散,身上的春衫早已褪了颜色,双目失了光彩亦无泪水,面容消瘦形同枯槁,连头发看起来也是干枯无序,虽还有丫头服侍梳头,未带珠钗佩环,一身缟素。这世道的无情我也不是第一天看了,但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还是有些骇人,只是怕哪日她也随着儿子去了,想到此处,泪水悄然落下。
      看着眼前出现的手绢,未抬眼来看人,只接过道,“改日还你。”转身离去。
      俞念柏自然掌握了一切,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去了横沙公干,完全不露面,估计是怕我心生歹念给他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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