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7、锦觅番外 ...

  •   花界,紫藤花廊。

      牡丹长芳主心事重重地和身旁之人交谈。

      “海棠,锦觅如何了?”

      海棠芳主皱眉回道,“她呀还是老样子。整日在花神冢里跪坐修炼,什么也不听一心提升修为。长姐,你说这怎生是好?”

      “我也想弄清楚明白,为何她醒来后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虽不知具体原因,但一定和天界脱不了干系。想当初我们把她从天界接回来,她体内的灵力便稀薄到可怕,难道是他们……”

      长芳主否认了这一点,“不会。她毕竟和润玉行过大典,即使半途而止,也是未来的准天后。天界谁人这么大胆,敢如此苛待她?”

      “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她忍不住叹息,“锦觅虽已苏醒数日,但行为实在反常,我们自己都摸不清状况,又怎能草草告知天界?若润玉立刻补办大典……”

      “这不是好事一桩吗?长姐为何面露担忧。”

      “我最担心她会如此,是因为她还爱着火神。此番手刃仇敌,虽是为父母报血海深仇,但心里愧疚自责,又如何能心平气和同润玉成婚?”

      海棠芳主不在乎地说道,“那便不成婚就是。天界还敢强迫我们锦觅成婚?!”

      长芳主严肃纠正,“胡闹!天命婚书已成,若中途反悔,代价可是我们所有人都承受不起的。我们受到损害无所谓,可怎能让锦觅也置身险境?”

      “怎偏偏出了这种事……锦觅若有危险,叫我们怎么和先主交代?”

      “乱着急也没用。我们先去花神冢看看锦觅,找个机会和她把这件事情说清楚,看她有什么打算。”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

      花神冢。

      锦觅跪坐于蒲团上,静心凝神修炼。

      万籁俱静之中,有两人走了进来。

      “锦觅。”

      她动作未变丝毫,平淡地回道,“长芳主找我。”

      “我们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

      “请说。”

      “天界。”

      锦觅缓缓睁开双眼,目之所及是檀香木桌上的三个灵位,和她亲手做的鲜花饼贡品。

      “……确实有些事要好好处理。”

      回忆起日前,她初醒来见着花界的人,对着她们又哭又笑,还说自己是不是也死了,才会再次见着她们。

      长芳主心疼地抱着她,反复说了很多次这不是在做梦,她们一直在花界等着她。

      “我不知道你们原来还在花界,我就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阿姐说花界已有新任花神。既有新主,那自己这个先花神之子,不便经常出入此地,是为避嫌。

      花界人面面相觑,“可我们从未离开一步呀。”

      “你们不是……”

      锦觅察觉到不对劲,急切地连连问道,“现任花神是谁?天帝又是谁?我爹娘现在在哪里?”

      连翘插嘴道,“花界还没有新花神呢。现任天帝是夜神润玉。至于你爹娘……”

      海棠芳主不满意地瞪她一眼,接着回道,“先水神和先风神的灵位,都在花神冢里,和先主的灵位摆在一起。”

      “不可能!”锦觅坚定地说道,“我上次见他们时,他们还在上清天清修。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会魂归天地!”

      长芳主皱眉答道,“他们在三年前就已罹难,你还在花界为他们守孝三年。怎么,这些你不记得了吗?”

      她复追问道,“那我阿姐呢?”

      “先主早逝,水神风神无所出,你哪来的阿姐?”

      “不会、不会的!”

      正说着,锦觅的脑海忽然炸出一片白光。白光过后,一些陈年旧事便逐一浮现出来。

      看着呆滞不动的锦觅,长芳主推了推她道,“锦觅,你怎么了?”

      一行行泪水从眼眶中决堤。

      “怎么会这样?”她红着眼问道,“怎么会这样!”

      “怎、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们呀!”

      锦觅抓着长芳主的手,“我是不是和小鱼仙倌签了婚书?”

      长芳主点头。

      “我是不是和小鱼仙倌行过大典?”

      长芳主仍旧点头。

      “我是不是和火神纠缠不清?”

      长芳主艰难点头。

      “我是不是……”她喉咙发紧,“和火神灵修了?”

      长芳主闭眼点头。

      气氛霎时间将至冰点。

      锦觅颤抖着收回手,极不适应地摸索手臂衣服,喉咙开始发紧。她使劲吞咽口水,最后还是忍不住朝向一侧,干呕起来。

      “锦觅!”“大夫快来看看她怎么了!”“天哪,怎会这样?!”

      “洗……”

      她声音太低,叫人根本听不清楚。

      “你想说什么,慢慢说啊。”

      锦觅大喊道,“我要洗澡、洗干净!”

      人群愣住了。

      她趁着这个空档,下床着鞋,在呼喊声中一头扎进了外面的泉水里。

      这一举动彻底惊呆众人,只能傻傻地看着她乱扑腾。

      好不容易勉强觉得稍微干净了,她身上早已泡得发白。

      “你想沐浴也不必这么……”连翘犹豫着说道,“心急。”

      “可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她上岸后,玉兰芳主赶紧给她披上一条毛巾。

      “那也不用这样呀,看得我们都吓死了!”

      锦觅沉默着抓着毛巾,默不作声走回了醴泉苑。

      连翘又说道,“你起晚所以错过了,月下仙人和彦佑君前不久才离开花界,据说要去魔界。”

      “他们去魔界做什么?”

      “火神复生了,他们当然要去看看呀!”

      此话一出,锦觅立刻转绕过几人,将她抓到身前。

      “你说什么?!旭凤复生了!!”

      连翘撤手喊疼,却也挣脱不出。

      “凤凰幻象一显,六界所有人都知道了。”

      “居然真的复生了……”

      锦觅手掌微松,连翘趁机缩回了手。她抱怨道,“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抓得我手臂都红了。”

      “可我明明一刀捅.破旭凤的内丹精元,他应该死透了,怎还会复生?”

      大婚典礼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早已传遍了六界,花界的人自然也听说了。

      长芳主说道,“旭凤真身为凤凰,若遇恰当机会,即可涅槃重生。你不必……”

      “不过也不错。”锦觅停下脚步继续说道,“他再活,我便再杀他。”

      一语惊众人。

      “锦、锦觅?”

      她掷地有声地回道,“废天后三番五次加害娘亲,火神旭凤杀害我阿爹阿娘,明知我的身份还对我做了那种事……罪过罄竹难书,万死难辞其咎。他敢复生,我便再杀他以泄心头之愤。”

      众人只觉得,锦觅睡了一觉醒来好像变了,说话用词、语气、态度较之前大有成熟。

      “只是我体内灵力不够,”她对身边的长芳主说道,“劳烦长芳主多准备一些进补之物,助我早日恢复修为。”

      长芳主艰难地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这些,锦觅走回床榻平静地躺下。

      “我还是有些累,想多休息一会儿。”

      “你不要想太多,先休息着吧。”

      人群离开之后,锦觅的眉头逐渐蹙起,泪水从眼角再次泄出。

      阿爹、阿娘、阿姐……

      ——回忆结束。

      长芳主接着说道,“天界很快就会知道你已苏醒,你待如何打算?要回天界和润玉继续成婚吗?”

      “不可能!”

      锦觅想也没想拒绝了。

      梦里她一直装男人。装得久了,也逐渐习惯了。如今虽然梦醒,但习惯依旧——叫她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再说,那可是姐夫。她和姐夫在一起,这不是乱.伦吗!

      长芳主心急地走上前,“可你签了天命婚书,绝无反悔的余地!”

      她淡漠一笑,“有的,至少曾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反悔。既可反悔,那便表示天命婚书并非牢不可破。”

      “锦觅,这里没外人。你老实和我交个底,你不愿和润玉成婚,是不是还对旭凤……”

      “更无可能!”她坚决否认,“父母之仇,昊天罔极!他引诱我在前,杀我爹娘在后,我宁可死,也不会和旭凤在一起。”

      海棠芳主也急了,“润玉不要,旭凤也不要,那你究竟想和谁在一起?”

      “也许,”锦觅缓缓说道,“我就不该和任何人在一起。”

      二人不知如何是好,“……锦觅!”

      “长芳主!”锦觅高声回道,“前四千年我日日听您的话,现在轮到您来听我的话了!”

      “可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赴死?!”

      锦觅凄苦的说道,“当初拜见师尊玄灵斗姆元君时,她曾说我是一个将死之人。我别无所求,只求能在死之前,再次手刃旭凤,或者一不做二不休与他同归于尽!”

      “你不要这样!”“我们允诺先主会好生照顾你,怎可看着你去死?”

      她指着面前的灵位回道,“娘亲被废天后所害,阿爹阿娘被旭凤所害,我若不为他们报仇,简直枉为人子,又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但他们没有一人想让你报仇,他们只希望你可以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呀。”

      “可不报仇,”锦觅起身怒视回望,“我怎能开心快乐、怎能活下去?我意已决,任何人都阻拦不了!”

      “锦觅!”

      她又跪回蒲团,“我要修炼了,想安静一点。”

      这下,长芳主和海棠芳主只能沉痛而去。

      *

      一阵清风拂过锦觅的脸颊,吹走她脸上的水痕。

      在外人看来,她和水神爹爹相认不过短短时日,但没一个人知道,她和阿爹阿娘已有四十三万年的感情。

      那个短暂而又漫长的梦境,她一直在阿爹阿娘的照顾下无忧无虑地活着。

      水神爹爹疼惜她这些年的艰难遭遇,对她百般照顾、万分怜爱。临秀阿娘和她没有半分血脉关系,却待她视如己出、竭尽温柔爱护。

      自己尚未能好好报答他们的山海恩情,便突然醒来……记忆回笼竟发现他们早已仙逝!

      可恨的是,他们双双罹难、魂魄全无,本以为自己早已为他们报了仇,可如今凶手居然死而复生……世间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只是她目前修为仅只如此,更无短时间内大幅提高修为的法术,若想再杀一次旭凤,那便只能多找几个帮手。

      对了。

      小鱼仙倌杀了旭凤才当上天帝,那他一定也不希望旭凤再次复生,不如就去天界找他结个同盟、互帮互助,总好过她单打独斗、势弱力薄。

      能这么冷静地看待局势,是因为不止她的心境产生变化,而且她隐隐约约感觉,小鱼仙倌对她也不一样了。

      那常年挂在花界上空,用水雾架起的虹桥不见了;

      凡间历劫,小鱼仙倌送她的龙鳞,也已找不着了;

      而她送给小鱼仙倌的葡萄藤发簪,回到了她灵府;

      还有就是,手腕莫名其妙出现的那根眼熟的红线……

      和小鱼仙倌牵连的事物,尽数物归原样。除他之外,不作二人想。这大概就是情义两消的意思吧。

      ——也好,省得再生事端。

      以前的她还能接受小鱼仙倌,但现在的她已然做不到了。因为在她心里,‘润玉’不再是小鱼仙倌,而是她阿姐的夫婿。

      她虽然出现得迟,但也将一切收在眼里。那四十三万年,阿姐和姐夫恩爱不移、深情厚谊。

      明明是两个单独的人,他们却完美地融合成了一个人。

      也不知阿姐从何处修来的识人之术,竟然对姐夫了解透彻。

      眼神转动的幅度、嘴角微笑的高低,她轻而易举地心领神会。任何看法、命令,不用面对面商量,也能和姐夫的不谋而合、默契无双。

      姐夫的眼里,也只有阿姐。

      清冷疏离的天帝、不苟言笑的帝君,人人寒蝉若禁、见之生畏。即便如此,向他献媚邀宠,妄图击溃天道之誓,以此名震五界之人数不胜数。

      天界仙子、妖界虫女、花界精灵、幽冥渊魔女、冥界孟婆,各色美人千娇百媚,连她看了都忍不住动心,但姐夫从来都是冷眼横眉、不假辞色。

      他们那般,才是真正相爱的模样吧。

      也只有阿姐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润玉、配做这个天界的天后。

      *

      眼前一晃,她想起了梦境里,几乎所有人都瞒着她生母的死因,但后来她还是知道了——从别人的闲言碎语里。

      去找阿爹阿娘,问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么严肃之事。他们只是说,他们只想自己能开心快乐一世,再也不要背负起任何仇恨。

      她一肚子气,根本听不进劝告,只想着复仇。但天牢守卫森严,连门槛都摸不进去,于是她转头去了临渊台,向守卫要求见废后。

      守卫见她来势汹汹,且无天帝、天后任何御令或手谕,便将她拒之门外,任她就地撒泼打滚也不放行,还狡猾地悄悄差人去请来爹娘,这才将她带走。

      回去之后自然是一阵不痛不痒的批评。完了,她就去向阿姐,直截了当地说想进天牢和临渊台。

      彼时阿姐正在璇玑宫,坐于雪晶花池边的凉亭,慵懒地托腮望着水面。水面雾气厚重,视线模糊不清。就这样,阿姐竟也看得入了神。

      得知她的来意后,阿姐说她坐乏了,想去后花园走走。

      后花园占地不大,却也种了无数珍花稀草。新任花神邝露每隔几年就会送来一些新奇品种,这里与其说是后花园,不如用‘小花界’来形容更加妥当。

      一个憨态可掬的青衣小童子正在浇水。见他们来了,便将手上的水壶恭敬地递上,静悄悄地离退到一旁。

      经过身边时,锦觅从这小童子身上闻到一种莫名的香气,瞬间醒脑提神、烦恼尽消。

      她感叹道,“璇玑宫果真卧虎藏龙,连一个小童子都如此厉害。”

      阿姐却笑骂她,嘴巴也太甜了。

      ——明明就是!

      她绝对没有看错,那小童子一定是花草精灵所化,而且品阶还不低,不然怎会只是经过身边,就有如此神效。改天一定要好好问问,那小童子是何来历。

      然后阿姐接着给花草浇水,很是随意地说道,“你很生气?”

      “对,我很生气!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件事?”

      此时,她自己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明显委屈比愤怒更多。

      阿姐回头望她,“现在你知道了,然后呢?”

      她自己当时这么回答,“我想去找废帝和废后报仇,但临渊台和毗娑牢狱,我哪一个都进不去!”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带你进天牢杀废帝,然后去临渊台杀废后。”

      “对!”

      阿姐忽然笑了,“所以说你还很年轻,不知活着受罪比一死了之,痛苦万倍。”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二人活着,日日夜夜受心魔折磨、苦楚万分,这不必一刀杀了他们更痛快?”

      “我不明白,哪有比手刃仇人更能报仇的?!”锦觅泪眼汪汪地说道,“一想到我娘亲在生下我没多久,就灵力枯竭而亡,我就恨不得将那二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你不要恨。”

      阿姐轻柔地擦去她的泪水,转身看向天牢、再看向临渊台。

      “恨一个人,比你想象的辛苦得多。不仅辛苦,还会纠缠你一世,不死不休。
      “我也是一个母亲,大约能理解你生母先花神所想。当年她受琉璃净火灼烧,被迫从临渊台跳下,重伤逃回花界,这一切是她为了自保吗?不,她是为了你。
      “你是她和阿爹的孩子。她不可能在那个危机重重的天界生下你,那样的天界也断然容不下你,如此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
      “你没有去过临渊台,不知那里有多危险。从那儿跳下去的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极少能够活下去的,但是你生母却做到了。因为她是那么爱你,绝不会让你还未出生便遭夭折。”
      “即使灵元五内被毒火焚伤以致重伤,甚至命不久矣,她也还是耗尽毕生灵力生下了你。抹去你少神之身,幻化成一介葡萄精灵,所思所求也不过是,让你远离天界那些纷扰,开心快活、无忧自在地活下去。
      “而你,其实早已做到了这一点。如此,又何必回头背负起仇恨,反叫你生母之神魂不得安息?今日大闹临渊台,令阿爹阿娘为你担忧,岂不又是错上加错?”

      “……真、真的是这样吗?”

      “你很幸运。因为在你知道生母死因时,废帝和废后就已伏法受惩。你也清楚自己的修为,别说他们法术高强,你对上毫无招架之力;便是他们站在那里任你打杀,你也不能拿他们如何。现今你不损丝毫,便有这么多人替你报了仇,岂非一件幸运之事?”

      锦觅本来准备点头附和,可忽然又想到那些人和那些话,便急忙问道,“可是有人说,火神一直在为废后不懈奔走多方游说。万一、我说万一,他真的把废后从临渊台救出来了呢?!那这一切不就相当于前功尽弃了吗?”

      阿姐又笑了,“你既知火神在到处奔走,那可知他找到了什么人、几个人?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他现在连一个人都凑不齐,说不定这辈子都凑不齐那十个人。”

      “十个人?”

      “对。我和你姐夫亲手把废后送进临渊台,就没想过让她这辈子活着出来。只是碍于火神一直在为她求情请恩,我们不能连一点面子和希望都不给。于是商量着,要他满足一个看似合理易行、实则难于登天的要求才能释放废后。你猜是什么要求?”

      她巴巴地求着阿姐,“不知道,好阿姐,你告诉我吧。”

      阿姐安抚道,“只要他能找到鸟族二人、水族三人、狐族三人、他族二人,共计十人联名上书陈情。你姐夫就有台阶下,只要时机合宜,废后就能被列入特赦名单走出临渊台。火神这些年一直在办这件事,但他至今都找不到一个人呢。”

      “咦,火神不也是鸟族的吗,怎么他连本族的人都搞不定?”

      阿姐困惑地回道,“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呢。不过也许是废后做的坏事太多,他们鸟族的人都不愿出面救她。”

      ——当然没人会出面了。

      放眼鸟族,穗禾暗中收拢势力,族长隐雀是润玉的人,蝶翼族唯她是从,这几大族群都听命于他们。

      而旭凤呢。他虽身为鸟族,但和翼缈洲并不亲密,再加上废后行事素来霸道,早引得鸟族有不满之声……除了那些冥顽不灵的糟老头子,还有谁会冒着冲撞天帝天后的风险,为荼姚求情?

      等等,不是还有糟老头子们吗,那为什么旭凤一个人都没找到?答案很简单,因为——

      “他们皆有心救姨母。可他们年事已高,很多人缠绵病榻,实在不便出面作保。”

      既然这么说了,旭凤便也这么信了。因为他知道,穗禾是绝不会骗他的,她真的也很想救母神出来。

      “啧啧,我算是明白了那句话——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连自己人都不想救她,她做人该有多么失败呀!”

      “所以说,你完全不用担心废后有一日能活着走出临渊台。她剩下的这半生,除却临渊台,哪里都去不了。”

      自己终于完全放下心来,“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还有,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可不能告诉给其他人。不然若传到火神耳里……你也知道他那臭脾气,到时一定会场面闹得很难看的!”

      “我记住了,绝对不会和第三个人说这件事——阿爹阿娘我也不会说的!”

      “这才是好孩子。”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来找阿姐,实在收获匪浅。

      “不想仇恨一事,还藏有这么高深的学问。”

      阿姐转身,摘下一支粉红木剑锦葵递给她。

      “人生在世,孰人不恨?只是有人可以一笑置之,有人做到宽宏大度,而有的人非报怨雪耻不能止……可阿爹、阿娘、阿姐都不希望你这样。”

      自己把玩着这支寓意‘你不要生气’的花,漫不经心地回道,“阿姐如此通透,一定不会恨人……”
      她忽然想起了那件听闻,便又问道,“阿姐当初被废后的琉璃净火所伤,是不是很疼?你就不恨废后?”

      阿姐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很疼,但也不至于会那么恨她。”

      这语气轻松淡然,仿佛只是受凉生病那等不适。

      “可我生母也被琉璃净火所伤,却是灵元五内被毒火焚伤呀。我光想想就头皮发麻,阿姐怎么会……不疼、不恨?”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靠。我如今能用火系法术,可全是托了废后的福。这一来一去,算是抵消了。”

      当时她就来了精神,“火系?!阿姐能学,那我也能学吗?”

      阿姐只是摇摇头,“你不可以。你是至阴至寒的六瓣霜花,受不得半点炽阳之火,此生都不可修习火系。且你修为不高,绝不可同火系之人随意斗法。稍加不注意,是真的会受重伤!”

      “啊,这么严重?”

      “正是!”

      “那我可不可以多问一句,阿姐的火系法术是谁在教授?是不是火系大宗师……难道是火神那个大冤种?”

      “不是,”阿姐微微一笑,“火系大宗师,天界遍地走,不一定非他不可。”

      “那究竟是谁嘛?”

      阿姐回忆了一会儿,才回道,“说来你也许听过她的名字,但不一定见过她。”

      “都没关系。就当、就当提醒我,今后我见着谁,必须绕路走。”

      阿姐莞尔一笑,“鬼灵精!那你记好了,今后见着穗禾,真得绕路走哦。”

      “穗禾……是吧?!我记着了。”

      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那大约是一千年前,阿姐和姐夫和火神给她举办了盛大的婚宴。

      当时阿爹没让她参席,说是鸟族的人都不好相处,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遭大秧。吓得她真的在洛湘府呆了一整天,直到婚宴结束、新人离去,她才敢出门遛弯。

      想着从没见过这人,她便又问道,“她长什么样呀?”

      “长得不错,是个美人呢。”

      “她再美,也定没有阿姐美。”

      阿姐笑骂道,“又在说好听的话唬我。”

      “哪有!”自己理直气壮这么回道,“外头谁人不知,现今这四界第一美人正是天界天后!从我听说这个榜单到现在,都过去好几千年了,就没易过主呢。”

      (前文:魔界归顺天界,改名幽冥渊,不算一界。花界重归天界管辖,也不算单独一界。如今四界:天人妖冥。)

      “虚名而已,不必沾沾自喜。况且江山代有才人出,说不定明天我这头衔就掉了。”

      她拍着胸脯保证,“世上不可能会有比阿姐还要好看的人,阿姐永远都是四界第一美人。”
      末了,她又小声问道,“那个穗禾是吧,她长什么样儿呀?”

      阿姐笑了又笑才答道,“她真身是一只白孔雀,所以经常披着白羽披肩,衣裙边绣着蓝绿覆羽,手执一把上蓝下白勾羽扇。你一看见她,就知她是穗禾。”

      “原来是一只孔雀呀!她既然能教授阿姐火系法术,是不是她的修为也很高?”

      “她能施展火系最高法术——琉璃净火。”

      “琉璃净火?!”自己惊呼,“那她不是和废后……”

      “对。”阿姐平静地答道,“她是废后的外甥女。不过不用担心,她如今是我们的人、听我们的话,所以你姐夫才会同意让她来教授我火系法术。”

      听了这些话,她点头说道,“听说火神也会这一招,阿姐怎么不让他来教?”

      阿姐只是摇摇头,“谁让他是一个男子。即使我们关系尚可,但也得要避嫌呀。”

      “可我现在也是一个男子,我不是也还在阿姐身边转来转去?”

      “你还小,”阿姐摸摸她的头,“很多事情都不懂。等你懂了,不用我提醒,你也注意这些的。”

      “哦。”

      这些事情谈完,她又和阿姐轻松闲话家常。

      “怎么不见那两个调皮蛋?”

      阿姐眼睛弯弯,“你方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哪有?!我都没看见他们!”

      接着一阵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从雪晶花池那处传来。

      “小舅!”“锦觅小舅!”

      自己转身,便见着两个半大的粉雕玉琢小小人儿,边喊着她的名字边大步跑来。

      “你们两个去哪儿了?我一路都没见着你们。”

      十安气鼓鼓地回道,“我们在冰池里玩水呀!小舅就站在岸边,竟没有看见我们吗?”

      澄霄瘪着嘴巴抱怨,“锦觅小舅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们,站得这么近都没有发现我们!”

      ——就说阿姐没事盯着水面看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两个混世魔王在里面。

      “哪、哪有!”她强行辩解道,“我这不是逗你们玩吗!”

      说罢,她从兜里掏出一袋点心。

      “你们看,我还特意给你们带了鲜花饼呢!”

      “哇,是鲜花饼!”“还是锦觅小舅做的鲜花饼最好吃!”

      她被一前一后拉着推着,转去了凉亭。

      (镜外——

      叶昙召来俢魄,让他立刻去慎刑司传话:

      严禁锦觅靠近天牢和临渊台。若他三番五次不听劝、执意闯关,可以付诸武力阻拦,事后绝无任何惩处。

      严查天界众人,务必揪出在暗处煽风点火、鼓动锦觅仙君犯禁之人。

      俢魄得令离去,那不远处静候的青衣小童便迎了上来。

      “主人。”

      叶昙亲切地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日日为花草浇水,真是辛苦你了。”

      “卷柏不辛苦。”

      小童子恭敬回道,“若无主人点化,卷柏至今仍是一株毫无灵识的还魂草,何来修成人形、侍奉主人身侧。况且给花草浇水算不上繁重,倒是主人更加辛苦。”

      最近主人来这里的频次,较之前增加了许多呢。说到底还是他的修为低了,只能对锦觅仙上那等人有用,实际半点都帮不上主人。

      叶昙垂眸敛了笑容,“……你先忙吧。”

      “是。”

      ——结束)

      和两个混世魔王玩闹了小半天,她精疲力尽地回了洛湘府。

      休息一会儿、酝酿好情绪之后,她向阿爹阿娘郑重跪拜致歉,今后再也没有提起‘杀废帝废后报仇’的话。

      可如今,她做不到了。

      “阿姐,如今不仅生母身死,就连阿爹阿娘也惨死于旭凤之手。那罪大恶级的三人——废帝已死、废后跳了临渊台、火神被我亲手所杀。
      “本以为这段仇恨会就此消弭,却没想到火神居然死而复生!这叫我如何能忍……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四周静默无声。

      阵阵轻风吹过,似乎有人在低声啜泣。

      *

      经过连日休养、修炼,锦觅自觉灵力恢复的差不多。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早晨,她留下一封书信便悄然离开了花界,去往天界。

      小心翼翼地飞到南天门前,见此刻没人守卫,她猜想是在换哨,便一溜烟跑了进去,换了副模样跟在一队仙侍之后。

      大概是最近比较闲,仙侍们你一言我一语,八卦着最近发生的事,叫锦觅省去了打听的功夫。

      内容包括但不局限于:胧夜公主和天帝陛下交往甚密、胧夜公主出没不远处定有陛下踪迹、鸟族素羽成日在胧夜公主身边转悠其实目标是天帝陛下但一直被冷漠忽视……

      ——胧夜公主!这不是阿姐曾经的封号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天界?

      这个封号她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梦境里她一次参加宴席时,无意听见文曲星君酒后说醉话。

      “……陛下为何当初赐予‘胧夜’这个封号?你们一个个猜来猜去的,都猜错了!
      “‘胧夜’,意为朦胧之夜。天后真身是子夜盛开的昙花,符合含蓄的意境之美。
      “陛下还是皇子时,外界称呼为应龙夜神。胧音龙,胧夜念着便是龙夜……应龙夜神的龙、应龙夜神的夜。陛下视天后为从前的自己,这是何等爱护和重视!”

      当下她确实听懂了,也对阿姐和姐夫的感情有了更深层了解。

      那么问题来了。梦境里的封号,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里?

      这个封号一眼便觉特殊,不似安乐、长宁、太平、永穆、荣昌等等那种,光听名字就明白寓意。恐怕也就只有像文昌星君那样的聪明人,才能拆解其内在含义。

      这小鱼仙倌没事,会给什么人取这种封号。难道说,他其实也遇到了像梦中阿姐那样好的人,然后也学着姐夫给那人赐了这种封号?!

      ——正中下怀。

      有这人存在,小鱼仙倌便不会再纠缠她了。反正大典也没完成,只要把婚书给解决掉,那她就可以彻底自由了。

      可接下来仙侍说的话,却颠覆了她所有的想象。

      “你们听说了没?原本陛下还想在落星潭那里,给胧夜公主建造宫殿呢!”
      “落星潭?那里那么偏僻,也能建宫殿?”
      “陛下的璇玑宫不就在那附近,不可能吧?”
      “你是不是听错了?”

      这些话可让那个口风松的仙侍急坏了。

      “我就在现场,怎么可能会听错!我是太巳府的人,水神上任那天,我还给洛湘府送去一些日常用品,正好听到陛下亲!口!说的。”

      “哇!”
      “这也□□宠了吧?”
      “胧夜公主来天界才多久?就算她是新水神和新风神的女儿,也不必这样吧!”

      “而且啊,”那仙侍得意洋洋地说道,“还是胧夜公主连说两遍不着急,才让陛下延缓了建造日期。我是没见过,还有宫殿不要的人。”

      “那陛下有没有给这个宫殿取名?”

      仙侍啧了一声,“你消息也太闭塞了。当初九霄云殿册封神职时,陛下的御旨上不就已经说了——赐宫殿一舆曰景晏。那建好了,自然是要叫做景晏宫!”

      锦觅的脚步停下了。

      前面的仙侍离她越来越远,声音模糊得仿佛来自天外。

      “胧夜公主长得这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仙。”
      “她额上那个银色的花钿,实在是太美了!我也想画一个。”
      “你画什么,难道你是因为没有花钿才长得不好看?”
      “就是!那种东西,只有好看的人画了才有用!”
      “她居然打赢了众多天将当上战神!天哪,人美修为高,吾辈之楷模呀!”

      她的脑海里回响着那几个词——

      胧夜公主、景晏宫、银色花钿。

      不会、不会真的是她猜想的那样吧?!

      此时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做那个长达四十三万年的梦。

      阿姐以前说过,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难道她会做这个梦,也是因为必然?可必然又出自何处呢?

      ——等等。

      既然小鱼仙倌能够说出胧夜公主和景晏宫,那他是不是也有梦境里的记忆、甚至……甚至已经变成了梦境里的姐夫?

      他之所以会有那么一些异常举动,是因为他在现实里遇到了像阿姐……不,那就是阿姐吧!因为只有阿姐,才能让姐夫做这样的事!

      苍天哪,这是真实吗?

      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她真的在梦境外、现实里,再次找到了阿姐和姐夫!

      锦觅立刻转身跑向璇玑宫。

      可就在几步之后她忽然停住,去了另一个方向。

      *

      半晌过后,锦觅行至落星潭附近,看到天兵正在铲除暗林。

      看来姐夫并没有听阿姐的,暂缓建造宫殿。这不,都已经开始伐树打地基了。

      ——绝不让阿姐吃亏委屈,这个习惯真是一如既往。

      ——不过,这才是她的好姐夫。

      快到璇玑宫。

      锦觅远远看着高挂的牌匾,却觉得这里不像是璇玑宫。

      璇玑宫不应只有这几间房屋、不应只占这么点面积。

      璇玑宫应该很大很大,大到她第一次来都绕得迷了路,还要有号称‘小花界’的后花园、有媲美布星台的雪晶花池、有赛过织造坊的更衣内室……

      门口的守卫见她(女装)来了,纷纷拱手行礼。

      “参见仙上。禀仙上,陛下至今未归,是否需要小人请陛下回来。”

      “不必,我进去等着就好。你们也别多嘴,勿将我到来一事告知陛下。”

      “……是。”

      站在七政殿前,她发现庭院里空空如也。

      那时她在天河随手送出的昙花种子,却被小鱼仙倌郑重地种在了这里,日夜精心浇灌。只要她来这里,就能看到那盛放的昙花。

      可如今,那些昙花也已消失不见。

      仔细想来,昙花哪有日日开花、季季灿烂的?只有用灵力维持,昙花才能一直开放不败;如果收回灵力,昙花也就随之消散了。

      昙花……

      叶昙……

      她脑海里忽然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却怎么也抓不住。

      ——算了,回头再想想吧。

      踏入七政殿,这里还是那么空旷、寂静、冷清。

      既然这里这么大,为什么不在东侧多摆一张案桌,中间再添置几个黄铜香炉,角落里还放些提神醒脑的花草?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梦境里的璇玑宫,并非一直就是她记忆里那个模样,只是早有人精心布置过了而已。

      ——姐夫有阿姐陪伴,比起小鱼仙倌独自一人,着实幸福热闹太多。

      一个乱七八糟的脚步打乱了思绪。她回身一看,发现是小哑巴魇兽。

      “魇兽,好久不见了!”

      魇兽开心地跑到她面前,蹭了蹭她的裙角。

      “我也很想你。你看我身体一好,不就来看你了吗?”

      它咧嘴笑了。

      一人一兽这样玩了会儿,不觉都有点累了。

      魇兽依偎着她,眼睛睁着眯着终于睡了过去。

      不多时,一个蓝色的梦珠便被吐了出来。

      锦觅好奇地望去,发现这个梦里居然有姐夫,他还穿着寝服!难道是天界某个贼心不死的仙子做的春梦?!

      看着看着,她却流出了泪水。这个梦一结束,她大概也猜到了这是谁人的梦境。

      ——能够进出璇玑宫,近身服侍天帝,晨起请安洗漱之人,怕也只有邝露一个。

      托邝露的福,她终于见着了只闻其名的胧夜公主,确定那就是她的至亲阿姐……以及这位天帝陛下,就是她的姐夫。

      说起邝露,她蓦然回想起一些旧事。

      这个邝露从始至终都跟随在润玉身边,任劳任怨、辛勤不悔。若说这只是君臣之谊,会不会有点太武断了。

      ——不过没关系。

      她弯嘴笑了。

      亲眼看见姐夫抱着阿姐大被同眠、亲密缱绻至极。便是不用细说,也该懂得进退了吧。

      从前自己认为,邝露长得清秀、身世又好、脾性温良、待人真挚,做个天妃绰绰有余。

      来天界之前,她也觉得邝露比起她,更适合当这个所谓的天后,连劝解的话都想好了。

      但既然阿姐出现了,邝露还是做个‘忠心的臣子’比较好,毕竟她真的比不上阿姐呀。

      如此想来,锦觅只觉浑身一轻,负担尽散。

      这时殿门外传来脚步声,魇兽立刻醒来并跑了出去。

      锦觅则趁机躲在敞开的殿门之后。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一会儿,她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手指也不自觉地紧紧握住。

      片刻后,有一人独自走进七政殿。他径直坐到主位上,执起毫笔就开始批复公文。

      锦觅拿出那根锁灵簪别在头上,瞬间就变回了‘锦觅仙君’。

      他揉揉脸蛋,一蹦一跳从门后走进七政殿,用着最熟稔的语气问道,“姐夫,我到处找不着阿姐。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润玉头也不抬地回答,“叶儿出了趟远门,暂时不会回来。你找她何事?”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润玉忽然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前方。

      “你是……锦觅?!”

      “这才过多久,便不认得我了?”锦觅缓步走来,对上润玉的视线,“姐夫。”

      “你叫我姐夫?”

      “对呀,”他一字一句地答道,“干嘛吃惊?我不是这么叫你,足叫了四十多万年吗?”

      “……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么称呼你?”锦觅低头抽着喘气,“因为我刚刚苏醒,从那个四十多万年的梦里……醒来了!”

      润玉久久说不出话来。

      近来他一直在想,若是锦觅苏醒,他该怎么把话说到最圆满、把伤害降到最低。没想到锦觅一来,就替他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既已醒来,”润玉垂眸,“便休息着。”

      “你、我、阿姐,我们都有那里的记忆。真是太好了……”

      锦觅看向润玉,在润玉脸上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却安心地说道,“我还是更习惯你这幅模样,你也更喜欢我这样打扮吧。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阿姐在哪里?”

      “她去了天界驻忘川军营,一面整顿军纪、稳固军心,一面缉捕杀害先水神和先风神的凶手。”

      “你们知道是谁杀了阿爹阿娘?”

      “八.九不离十,你或可一猜。”

      锦觅低头咬唇,“我猜不出。”

      润玉回道,“你闭门守孝三年,日思夜想也猜不到是谁;叶儿只消见过几个人,便有了思绪。”

      “你别买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那二位死于琉璃净火。彼时天界能施展此术的,仅只旭凤和荼姚。
      “荼姚身陷毗娑牢狱,不可能神鬼不知地出来杀人。至于旭凤,虽然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可叶儿据以往办案经验来看,太过直接干脆的线索,往往是在转移视线。
      “既然如此,或许我们可以换另一种想法——或许有谁,能从他们手中继承到琉璃净火呢?”

      锦觅煞白了脸色,“……穗禾。”

      “目前虽未找到确凿证据,证明穗禾就是屠戮上神的原凶。不过我相信叶儿,她断案无数从未出错,迟早会找到办法证实。”

      “我知道,阿姐那些年来从未断错一桩案件。她既这么说,那凶犯定是穗禾无疑。也是,穗禾爱慕旭凤,又处处针对于我。只有她才敢做这件事。”

      “你无需担忧,在天界耐心等待即可。”

      “你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哪里还需要我来费神?不过还有一件事,怕是姐夫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润玉淡然答道,“我听不懂。”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愿闻其详。”

      锦觅深吸一口气,“退婚。”

      “是吗?”润玉忽然一笑,“这才是叶儿的好弟弟。”

      “还有就是,我想对你说声抱歉。”

      “抱歉什么?”

      “我想过了,原来我签下婚书,便不该和旭凤……纠缠不清。”

      灵修这个词,他真的不敢当着润玉的面说出口。

      “好吧。”

      润玉坦然一笑,“既然说到这份上,你便就听着——
      “首先,我原谅你。你和旭凤之间的那些事,我不会再放在心上,也不会记恨、不会怨怼、不会伤神。
      “其次,我也感谢你。因为你是这一万多年以来,为数不多关心过我、给与我温暖之人。虽然在你看来,那可能只是无心之举,却足慰藉于我。
      “最后,我还要向你道歉……”

      锦觅连忙摆手,“你为何要向我道歉,你从没做错什么呀。”

      “你原来不是喜欢旭凤吗?我曾经偷偷修复你的陨丹,让你一度对旭凤冷了感情。”

      他摸摸下巴,似是在回忆。

      “……有吗?”

      润玉自嘲,“原来没有。也好,那从此我们互不相欠了。你先在天界住着,叶儿很快就会回来……”

      “等等,你先告诉我陨丹是什么?”

      “还记得你在大典最后,倒在地上又哭又叫,还从嘴里吐出的一颗红色珠子吗?那便是陨丹……确切地说,应该是陨丹的本体。
      “你降生之时,你生母先花神亲手将短情绝爱的陨丹喂入你体内。这四千年,花界、天界、魔界、凡间,它无处不在。后来,我登大位经历传承,你的神识被拉入我的梦中,陨丹趁机侵蚀你的灵府。”

      锦觅抓住了重点,“你说我是被拉进你的梦里,才在梦里渡过了四十多万年?”

      “我猜测如此。”

      “为、为什么?!”

      润玉侧开脸,“因为那纸婚书。”准确地说,应该是他对锦觅本人的执念。

      “……原来是婚书。”锦觅低头笑了,“那我真要好好感谢那张婚书。它让我在现实里短暂和爹娘相处之外,还让我在梦中和他们相伴四十多万年。”
      他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姐夫。”

      “不必。”

      锦觅大抵是如此,那叶儿……大概是他对昙花的执念吧。

      ——但愿这昙花盛开之日,能与锦觅仙子共赏芳华。

      ——待那昙花盛开之日,润玉一定扫街以待,恭候锦觅仙子上门赐教。

      ——要多亏有这昙花,觅儿才能坐在我身边与我共赏。

      ——曾经有一位仙子答应和我夜赏昙花,可是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十日之后此花会再开,不知可否请锦觅姑娘,与我共赏此花?

      ——今夜能与锦觅姑娘共赏昙花,也算是了了润玉的一桩心愿。

      他是在期待几株昙花盛开吗?

      不,他当时只是想借着赏昙花,和锦觅在一起而已。可就连这么简单朴实的愿望,却也困难重重。

      ——花开无人赏,寂寞香无主。这恐怕是一朵花,最大的悲哀了。

      也许是天道听见他这句无比辛酸之话,于是拉了另一人入他的梦、成为他的昙花,叫他日日夜夜和昙花在一起,做她名正言顺的主。

      他从未有过一刻能比此时,更加庆幸那日起兵造反登帝。

      “……后来我带你去上清天玄灵斗姆元君处,将陨丹取了出来。陨丹随后化作人形,带走九转还魂金丹复活了旭凤,现在应该它和穗禾一起陪在旭凤身边。”

      锦觅苦笑,“我确曾梦见身体里有一颗珠子。她自称霜花,我以为那是保佑我的神仙,没想到会是这种东西。”

      “可你,明明就是霜花。她若是霜花,那你又是什么?现下你不妨仔细想想,每次你瞧见她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发生了些什么……”

      他仿佛陷入回忆,脑子里都是那时‘霜花’的话。

      ——我喜欢一个人,我想去告诉他……

      ——我想去告诉那个人,我爱他……爱便是你时时处处,都想跟那个人在一起……纵使你被禁锢,你也会不顾一切冲破这枷锁,去到他的身边……

      ——我不能失去他,放我出去……为什么你杀了他,我如此爱他,你却杀了他?

      锦觅脸上落下泪来,嘴唇微微颤抖。

      “好像一直都在说:她爱旭凤,她要去见旭凤。”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在那时吐出陨丹了吧。你亲手杀旭凤,这叫深爱旭凤的陨丹如何承受得住?”

      润玉叹息一声。

      “拳拳母爱,无可厚非。可先花神不知,甚至花界所有人都不知,双神孕育之体何其金贵,陨丹在你体内存在,受你日积月累滋养会生出灵智。
      “你在花界游手好闲,陨丹却是韬光养晦,因而四千年来未有人察觉有异。后来你解除迦蓝之印,修为一日千里,陨丹亦因此受益匪浅。彼时,你和陨丹已是你弱它强。
      “至于凡间那一场历劫,确切地说不是你,而是陨丹最先爱上旭凤。
      “你又可知,为何一颗陨丹会爱上旭凤?是因为旭凤追随你落下因果天机转盘之前,曾委托叔父将自己和你,用红线绑在一起。红线对神仙无用,对凡人可是无比寻常的。”

      锦觅的脸色逐渐苍白。

      “狐狸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叔父历来偏心旭凤。旭凤有求于他,他从不会拒绝。”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阻止狐狸仙?”

      “我尽力了,但我能阻止他一次,阻止不了十次、百次。最终是何结局,你亲身体验到了。”

      “狐狸仙……陨丹……原来这一切背后是这样的!”

      “叔父、陨丹是有错,但你不必把所有责任都抛给他们。”
      润玉说道,“回首这一世,你想想你真正为自己做过什么?你离开花界,是因为旭凤涅槃失败,报答恩情;你认祖归宗,是因为彦佑带你出现在天后寿宴,父女相认;你晋为上仙,是因为先帝念及和先花神旧情,破格提拔;你继任水神,是因为先水神惨遭横祸,女承父业……若非这些人,你依旧是水镜里那个修为低微、见识浅薄的葡萄精锦觅。”

      这些话,好似一击闷棍打在锦觅心上。

      身处梦境时他就曾想过,若非阿姐,像润玉这样心高气傲、眼生于顶的人,定不会正眼瞧上他一眼。如今,真是叫自己说中了。

      “可我……”

      “不必急着拿梦境里的成就来反驳我。我实话告诉你,你所有的荣耀都是叶儿给的!
      “最初叶儿意外降落在花界、知道你是你爹唯一骨血之时,她就曾探查你的命格。在发现你注定短折而亡后,她不惜耗费自身一半仙寿,只为给你改换命数。后来,你回归天界、凡间历劫、飞升晋神、开宗立派……
      “你一次又一次恬不知耻地向她求助,看得我都禁不住火冒三丈,叶儿却……那足够称之为任劳任怨了吧!”

      锦觅睁大双眼。

      “改命?!”

      润玉有些忿忿不平,“你自己的资质,当你自己最清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样的你也能在短短一万年内晋神?”

      “原来、原来是阿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你爹的亲生女儿!叶儿呢,说破天她也只是你爹的一个徒弟。换做是你,徒弟和亲女你会更偏心谁?”

      锦觅问向润玉,“你知道这一切,所以你一直对我不假辞色,其实……你在记恨我。”

      “我缘何不恨你?”

      润玉站起身,向锦觅走去。憋了四十多万年,他终于能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说出来。

      “你让叶儿缺损五万年岁月,是整整五万年!每一日、每一夜、每一时、每一刻,我只要想到叶儿做出的牺牲——即使她根本不在乎,甚至觉得实在划算——我也难以平静。可就算我恨你恨不得亲手杀了你,我也不能这么做,因为你这条命是叶儿换来的,我怎可抹杀她的一半仙寿!”

      “五万年、一半仙寿?那阿姐岂不最多……”

      “你说的对,她那一世只有十万年!十万年,对神仙来说,也就转瞬之间;对她来说,却已是半生。发生这种事,叫我怎能不恨你!”

      锦觅步步后退,“但是你们活过了四十多万年啊。”

      “因为我和她共享我的仙寿。”润玉沉重地闭上眼,“我后来会那么早禅位给澄霄,就是想摆脱天界公务,能和她多些时日在一起。即便如此,也至多只有四十万年。”

      锦觅低头落下泪来,“我一直为自己的好运沾沾自喜,殊不知那其实是……阿姐的仙寿换来的!我做一个平凡普通的精灵,也很开心快乐呀。她何苦为我费心至此?”

      ——这该用多少东西来偿还!

      他蓦然抬手,从身后拿出那卷婚书。

      润玉徐徐说道,“那可是天命婚书,你不要乱来!”

      “你说我这辈子,哪件事不够乱来?”

      锦觅指尖凝起一道法术,直直将自己的名字划去。眨眼间,他的嘴里溢出鲜血,慢慢滴落在婚书上。

      “现在,我不是你和阿姐之间的阻拦了。”

      润玉皱眉,“你何需这般心急,定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但这样最万无一失。”

      他无谓地抹去嘴角的血渍,“梦境四十万多年,再加上这辈子四千年,我一直都在你们的庇佑下活着。这一次,还是让我决定自己的人生吧。”

      锦觅将婚书扔到一旁,抚着胸口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润玉沉默地看着锦觅远去的背影。转身间,眼神从地上的婚书一扫而过,他不动声色地坐回主位继续批阅奏折。

      此时,邝露正带着一批奏折向璇玑宫七政殿走来。见着形容憔悴的男装锦觅,她大惊失色。

      “锦觅仙上?”

      “是邝露呀,”锦觅无力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很好,没有时刻比现在更好了。”

      说罢,他飞身离去。

      邝露不明所以。待走入七政殿,她发现地上的书卷,便捡起一看。

      “这婚书是怎么回事?!”

      润玉淡然回道,“你带着这婚书,去花界告知诸位芳主:锦觅强行中断婚约,离开天界之后不知所踪。”

      “取消婚约?!锦觅仙上好不容易从沉睡中苏醒,来天界的第一件事怎会是……”

      剩下的话,被邝露咽下腹中。

      “可这么传话,芳主们会相信吗?”

      润玉施施然道,“本座爱慕锦觅,怎会主动提出退婚?她们若不信,便让她们亲自找锦觅查证。本座心力交瘁,无神面对此事了。”

      “……上元遵旨。”

      邝露离去,他又唤来仙侍,去洛湘府传召水神莲沼、风神童谣。

      “若他们问起缘由,就回答:本座已经将他们的心腹大事处理完毕,可以计划商量下一步。”

      “是!”

      ——叶儿,你何时能回来?

      ——为夫真的真的好想你。

      *

      清晨,锦觅匆匆赶到忘川边境。

      她躲在在驻军大营前,偷偷观察着那处动静。

      没多久,只见一个身着银色轻甲的年轻女子,脚步稳健地走向兵营。

      门口的守卫见了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战神仙上。”

      那人用她最熟悉的声音、最熟悉的笑容,同守卫亲切打招呼。

      “彻夜值勤,辛苦了。”

      “谢神上关心,不辛苦!”

      “附近可有可疑之人出没?”

      “禀神上,我等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那便好。”

      阿姐这么说着,然后进了兵营。可没走几步,她又折返过来。

      “这是最新指令:若前水神锦觅仙上来了,务必将她稳在此处。我没到场,你们决不能让她踏入兵营哪怕半步。如她执意闯禁,尽可付诸武力阻拦,打死或打伤她,本神重重有赏。”

      这句话,让刚想现身相认的锦觅僵住了。同样疑惑的还有门口的守卫。

      “还请神上明示。”

      阿姐摸着下巴回道,“前几日我去魔界刺探消息,发现火神身边有一黑衣魔女,长得和锦觅仙上如出一辙。若是让那黑衣魔女趁机混入兵营,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那,”守卫犹豫着问道,“那如果不是魔界魔女,而是真的锦觅仙上来了呢?”

      “我从天界动身之际,花界还没传来她苏醒的消息。退一步说,就算锦觅仙上此刻真的醒了,久睡初醒定会体倦力乏,她不可能、旁人也不会让她来忘川前线这么危险的地方。
      “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来了,只能说明那就是魔界魔女假扮的,你们务必全力阻止。”

      “遵旨。”

      然后,阿姐走进兵营。有个人似乎一直在门口等候,见着人来了便立刻上前,将披风披在阿姐身上。

      ——她认得那人,那是阿姐身边的得力干将,人送诨名“刀嘴”的清源仙子沅缃。

      “神上没事吧?”

      阿姐转着脖子回道,“尚可。”

      二人入了军帐,再也看不到半点身影。

      锦觅脱力靠在石壁上,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阿姐去了魔界,见到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世上,还有谁会同她样貌一模一样?

      ——怕也只有和她共生四千年、对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陨丹。

      陨丹为何要和她化形得一模一样?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张脸!

      不相像,怎叫旭凤想起曾经过往,怎有资格和穗禾一争高下。

      不知旭凤看到陨丹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听她说那些污秽恶心之事时,会是何等感受。

      他以为自己也喜欢他,殊不知给他回应的人其实是陨丹。

      一个可笑、可怜、可恨。

      一个虚伪、无耻、荒谬。

      她不能放任陨丹在外,让陨丹玷污自己、阿爹和阿娘、以及整个天界和花界的名声!

      上苍眷顾,让阿姐出现在这个世间,让火神穗禾陨丹集聚魔界,如此便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锦觅仰天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告诫自己不要着急,很快就能得偿所愿的。

      *

      不出她所料,两天后的一更时分,阿姐带着一支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兵营。

      她怕被发现,只能远远地跟着,一直跟到了外渡,学他们埋伏在石墙隐秘处。

      二更,火神到了。

      她看着一声黑衣的旭凤,眼神逐渐冰冷。

      不止是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昔,她还在旭凤身上感受到了自己的一瓣真身存在。

      该死的陨丹,竟让她神智错乱到连真身都敢毁坏……还是说,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无所谓了?!

      是吧,就是这样吧!

      再次看去,却见阿姐好像和旭凤吵起了架?

      哈哈,真是稀奇。梦境那四十三万年,她当真没见过火神和阿姐吵过架。

      就她所见所闻,火神一直对阿姐关爱有加。她还曾经笑过,火神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小叔,反而像个老父亲,面对不听话的女儿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只能为她好话说尽、好事做尽。

      没想到那个火神还严肃地回道——“在我眼里,她同我的女儿无异。”

      又让她笑得当场满地打滚、站都站不起来。

      托福,今日她终于一睹火神和阿姐吵次架。

      争吵声逐渐变大,她躲得这么远都听到了。

      阿姐仿佛在质问,“……冥顽不灵!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你不是还没有找到证据吗,为什么一口咬定穗禾就是凶手呢?难道凶手就不可能是其他人?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啊!”

      阿姐不客气地骂道,“你睁开眼看清情势吧。我是在帮你啊,你个蠢货!”

      “可、可你又没有证据!”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姐气极反笑,“如果我真的掌握了她是凶手的证据,你就会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看着她被我抓回天界,对她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旭凤低头沉默。

      阿姐上下认真打量他,完了又抱胸说道,“你骗得了所有人,但骗不了我!
      “你如此袒护,还不是因为穗禾耗费半生修为保你元灵不灭,还为你舍下一切权势富贵叛离天界,更对你无微不至悉心照料。
      “你心怀感激、感动、感谢,又自知无法回应她的感情和期许,只能先替她挡下这个滔天罪责,以表回报吧!”

      一席话说得旭凤哑口无言。

      锦觅听着笑开了花——阿姐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呀。

      旭凤艰难回道,“穗禾她于我有恩义和情意,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被你抓走。”

      阿姐不改神色,他走上前试图再努力一次。

      “你和穗禾相识,同我一样长久。既无确凿证据指向她,为何不愿相信她一回呢?”

      阿姐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认识的,从来就不是这个穗禾!而你,”她戳戳旭凤的胸口,“最好也不要把那个穗禾和这个穗禾,混为一谈!”

      这句话,叫锦觅陷入了回忆。

      那时,她从阿姐口中听说,火系之人绝对不能正面碰撞之后,她几乎都是绕着火系宗师那些人走,也不再和火神正面打招呼、更别说起冲突这么严重的事。

      至于这个穗禾,虽然婚后一直呆在翼渺洲或者九奚山,但她也不能完全置之脑后。

      直到一日,她无意听仙侍说,穗禾携子从翼渺洲赶来参加澄霄的册封大典……这好奇心一来,压也压不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借故去了趟璇玑宫,但没看到阿姐,于是转去了隔壁的景晏宫。

      才刚进门,就瞧见澄霄、十安正和一个她没见过的蓝衣小童子开心地玩闹,隐约能听见他们在叫他……棠榭?

      她踮着脚小心不被几人察觉,然后一溜烟去了主殿方向。她在转角处向主殿窥探,果真见着一个垂首的白衣女子,面朝阿姐背朝外立于堂下。

      阿姐正端坐主位,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隐雀这老东西真是越活越没用。早知他不堪重用,我就该及早和润玉商量换个人当鸟族族长。”

      那女子声音低柔,“少主息怒,无需为一介蠢材动怒。”

      阿姐又问道,“你这边如何?”

      “回少主,穗禾已收编部分废后势力,他们相信我、也很拥戴我。”穗禾这么答道,“不比旭凤差,甚至略微高于他。另外还有一些死心眼之人,穗禾正在努力接触说服。”

      “那就好。”阿姐笑着答道,“我素来便知,你比那个老头子强上许多。”
      阿姐换了副表情,站起身说道,“鸟族历来便是天帝嫡系。在未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之前,我和润玉暂时不会动他。除非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她轻飘飘地拂去穗禾肩头的灰尘,“那就另当别论了。”

      “穗禾明白了,必不负所望。”

      阿姐嗔道,“你不负什么望,我可没指望你做什么。”

      “是。”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走着便走出主殿。

      这是自己第一次瞧见穗禾的真容。阿姐说的倒也没错,穗禾确实是个美人。只是她和阿姐站在一起,少不得比阿姐差了很多很多而已。

      她们走进小花园,这里只有澄霄和棠榭在花间玩闹嬉戏,十安早不见了踪影。

      “难得见澄霄玩得这么开心,你和棠榭便久住一段时日吧。”

      穗禾深深躬腰,向阿姐端敬行礼。

      “铭谢天后娘娘。”

      ——好奇怪,她为什么称呼阿姐为少主?

      ——少主就少主吧,这称呼怎么还变来变去的?

      欣赏完只闻其名的美人、感叹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阿姐好看、也懒得再管听不懂的称呼,自己就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至于之后的事,因为她离开天界去拜师,所以不太清楚。不过似乎听白衡大哥说过——

      “鸟族族长的儿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翼渺洲公然起兵造反,讨伐天帝天后。
      “结果这军队才集结出发没多久,就被穗禾及时察觉。当时那对峙情况,真可谓是一人对战数万大军!
      “可惜敌我悬殊实在太大。穗禾仅一招琉璃净火,便让那些叛军毫无招架之力,生生被烧得连渣滓都不剩。啧啧,真是闻者伤心其痴愚、见者落泪之惨烈!”

      老族长也因此没了族长之位,被丢到天牢里,让检察使们修理了很久很久。

      这空出来的族长之位,则落在了鸟族杜宏头上。他清查鸟族上下,抓出许多不臣之徒,受到姐夫大力褒奖。

      而功劳最大的穗禾,仅是得了一些珍宝赏赐。她对此毫无怨言,反而更加任劳任怨为天界……不,是阿姐效力。

      后来应该是澄霄继位,旭凤晋升为战神天王,那火神一职当仁不让地给了穗禾。

      再后来,自己也只是在上清天听人说,杜宏卸任族长之位,去了花界和邝露夫妻团聚,棠榭接替他当了鸟族族长,穗禾在翼渺洲风光无限……

      还在想着想着,她却被阿姐突如其来的呵斥惊醒。

      “你说什么,穗禾本性良善?!……哈哈哈,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成功逗笑了我。”

      “你别这样。”

      “是你别这样幼稚才对!”
      阿姐严肃地说道,“你和她一起这么久,还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人吗!
      “我没有和这个穗禾接触,所以我问遍了天界所有人——包括你栖梧宫的仙侍——没有一个人说她好话,听好了是没有一个人!
      “你会觉得她良善,是因为她只把良善的一面给你一人看,其余人怎样她才不在乎。你不信便问问自己,穗禾在天界这么多年,可见她交到什么真心朋友、遇上什么赤诚伙伴?”

      “我……!”

      旭凤想反驳,却悲哀地发现他无力反驳,因为他真的连一个这样的人都找不到。

      “我再让你清醒一点。
      “你以为穗禾真的喜欢你吗?不,她喜欢的只是一个能给她带来无上荣耀、极盛富贵之人。这个人是你,属实最好;但若不是你,对她来说也可以!”

      “不、不是这样的……”

      “她把你藏在这里,她胆敢叛出天界,是真心想和你患难与共吗?不是!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
      “她早已算计好了,你堂皇被杀一定心有怨气,她可以利用你报复鸟族、报复天界、报复所有人,然后就能顺理成章拿回过往一切、甚至得到更多!”

      阿姐顿了一顿,转头吸吸鼻子。突然一招定身术,将毫无防备的旭凤定在原地。

      “千言万语不如亲身一试,你自己好好看吧。”

      说完,她缓步后退。

      旭凤身上闪过一道银光,再去看却见他已变成了[叶昙]。

      这时,有一个人悄悄从外渡走来。

      [叶昙]转身去看,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因为来人是[旭凤]。

      ——他自己就在这里,那这个[旭凤]又是谁?

      *

      阿姐亲手布置的一场戏,果真精彩万分。

      口口声声爱着旭凤的穗禾和陨丹,居然一个都没有看出来,眼前的[叶昙]其实是旭凤,还一前一后捅了他两刀。

      哈哈哈,报应来了。

      在这场闹剧中,她最关注的是黑衣陨丹,和她手里的翊圣玄冰。

      容貌完全一样,她勉强可以忍;但拿走那把短刃,她实在忍不下去!

      她把花界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的短刃、那把爹爹唯一留给她的护身法宝,居然是被陨丹偷走了。

      那个下.贱.东西,凭什么拿走爹爹送给她的东西?!

      可在下一刻,她的眼睛蓦然睁大——因为她看见穗禾手上升起的两朵蓝色的火莲。

      那是琉璃净火。

      穗禾还猖狂地承认,阿爹阿娘都是她杀的,因为她恨!

      “……恨锦觅有个疼爱她的爹爹、恨锦觅有润玉和旭凤喜欢!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才把旭凤复生,我绝对不会让他离开我!”

      ——旭凤、旭凤、旭凤!

      嘴里一直在念叨旭凤的名字,她怎么就不能说些别的东西?

      一直揪着这个名字不放,说得她本人就是为了旭凤而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旭凤。但阿姐说的清楚明白,穗禾只是为了她自己好!

      这一瞬,她忽然觉得旭凤好可怜。他身边的人都说爱他,可其实爱的不是他。

      废后说爱他,只是想让他当上天帝;

      穗禾说爱他,只爱着他带来的荣耀;

      陨丹说爱他,其实只是受红线影响。

      ——除了可怜,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旭凤。

      眼见穗禾和陨丹双双被捕,这一场闹剧即将终结,她也是时候了结属于她的仇恨了。

      选在这个时机现身,阿姐果然很吃惊,连‘仙上’这种称呼都叫出来了。

      就让她们迟一些相认吧,因为她真的按捺不住复仇的欲念了。

      这个该死的陨丹,竟就这样把这柄珍贵无比的短刃随意丢在地上。

      锦觅走过去捡起短刃,看也不看就在咫尺的旭凤一眼,转身走向穗禾。抓起她的头发,刷刷就是几十刀。

      “我不杀你,因为阿姐说了,活着受罪比一死了之痛苦万倍。我亦不愿让爹爹的翊圣玄冰,沾满你的污秽之血,便就点到为止吧!……你回到天界,等着你的定是酷刑加身、万劫难逃,还少不了被人称作天界第一丑八怪。如此殊荣,不必谢我了。”

      谁让她在花界呆这么久,又在凡间学了些皮毛医术,手上还刚好有一瓶蚀疤去腐的药粉……反正今后也用不着,所幸今日大方点,一次性孝敬给穗禾,让她铭记此刻、永世难忘。

      接着,她望向一边的陨丹。

      近了看才发觉,陨丹果真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自己在场,怕是没人会相信陨丹的真实身份,不怪阿姐之前那么小心谨慎。

      “……你丝毫没有顾虑我的感受,心里只想去爱旭凤。你忘了你是陨丹,断情绝爱的陨丹,不是情意绵长的陨丹!违背初衷,这样的你根本没有留存的意义!”

      这是她第二次用翊圣玄冰捅人。

      第一次,她用这把刀杀了旭凤。虽然是她误以为旭凤杀害了阿爹阿娘,但旭凤被捅得并不冤。因为他的母神杀了她的生母,迟早会有这一报。

      第二次,她拿着这把刀杀了和她共存四千年的陨丹。如果不是陨丹,她不会和旭凤做那些事,如此便不会激怒穗禾,以致阿爹阿娘无辜惨死。

      陨丹还在口出狂言、挑拨离间,可她又不是旭凤,没他那么蠢,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可以不和润玉在一起,但我绝不能像你一样……不知廉耻!”

      这一切做完,锦觅徐徐站起,拿出一根木簪别在头上,变成叶昙最熟悉的男子模样。

      “阿姐,我是锦觅,你的弟弟锦觅。没想到我还能在梦境之外的地方,再次见到阿姐。”

      阿姐肉眼可见的震惊,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那四十三万年的记忆吧。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姐夫为什么说——作为一个男子而活,是我今生的宿命,也是我最好的安排,更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你看,这不就刚好应验了他的话吗?”

      “一下子让你接受这种事,难为你了。”

      “是很难接受,但我已经为阿爹阿娘报了仇,他们的神魂应该也能安息了。”

      阿姐感慨地说道,“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

      “有一件事我想郑重说明。从始至终,我锦觅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人动过心。”

      这句话,将他从纠结的情爱中摘个一干二净。

      “来这里之前,我销毁了那份婚书、主动退了婚,已是一个自由之人。”

      阿姐皱眉,“违逆天命婚约,后果非常严重。你知道吗?”

      他轻笑一声,“之前我就听姐夫说过了,无非削神籍、贬下界。时至今日,都无所谓了。”

      见阿姐还想劝他,他及时转移了话题。

      “阿姐不在天界,不知姐夫已将落星潭那片密林铲除,我猜他是想种回那片桔梗花田。你早点回去吧,不要让他等得太久。”

      接下来,轮到旭凤了。

      “火神,陨丹之前给了你一样东西,我现在想请你还回。”

      旭凤一顿,从怀里摸出那片春华秋实。

      “是这个吗?”

      他欣然接过,“谢谢。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便不会特别爱惜……过去种种,皆是陨丹所为。她既已死,火神自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最好。”

      这些事完毕,他真的该走了。

      “阿姐,祝你和姐夫恩爱情长、白头偕老。我们有缘再见!”

      ——阿爹、阿娘,你们看到了吗?

      ——我已经长大了。长大得这样迟。

      *

      后记:

      因为锦觅主动退婚,花界自知理亏便没有大闹天界,更没有出席天帝和战神的婚典。

      后来在叶昙的强力手腕下,花界终于俯首称臣。一群芳主麻溜地被削了仙籍,丢进了下界。花界自此重归天界下辖。

      魔界对外渡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之后突然爆发了魔王内乱、相互厮杀。擎城王赶回主持大局,最后他推举卞城王继任魔尊,并和天界签订十万年停战协议。

      丹朱、彦佑对润玉、叶昙所做所为心怀不满,愤愤离去。

      成婚次年,天后诞长女澄霄,真身为水系应龙;

      再二百年,天后诞长子十安,真身为木系雷龙;

      再三千年,天后诞次子泽其,真身为水系雪花;

      五千年后,澄霄被册为帝姬;

      一万年后,润玉禅位,澄霄成年称帝,尊润玉和叶昙为昭朗帝君、万应圣母,二人离开天界云游四方;

      又三万年,天界女帝澄霄一统六界,史称天启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锦觅番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