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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磋磨 ...

  •   起初他以为服从就能证明一切,可慢慢地他发现,就连这种他能唯一掌控之事的背后也有太多隐匿的角落。他看不清。那对于妄图控制一切的里德尔来说无疑是种残忍。

      “你说得对,我从不对你说实话。”她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声音在风中变得飘散而零落,“我没有因你的假死而产生过半点悲伤,我给那间公寓续租是因为我想标榜自己胜出的荣誉,我喝下迷情剂后闻到的味道是我处心积虑编织的谎言,时间从没发生过倒转,而我亦不曾重生——所以,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里德尔,你满意了吗?”

      他不会满意。阿芙拉心想。

      维尔塔宁说的是对的。当里德尔开始试探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给出定论了,而在他将自己的结论推翻以前,旁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能起到的作用都是聊胜于无。

      她更不能开口替马尔福求哪怕一个字的情,那只会产生反效果。然而现在她居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说喜欢过吧,马尔福必将大难临头;说没喜欢过吧,听起来又像是在维护他。

      除了尽量收住眼泪,阿芙拉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她知道,里德尔讨厌看到她哭。那会让她看起来像在刻意演戏、博取同情,并不会对平复他的情绪起到任何作用。

      可是满腔的委屈又怎么能够轻易靠理性止住。

      “不需要说那么多,不需要任何侧面的铺垫。”里德尔扯着她的手臂将她稍稍拉回,强迫她和自己对视,“阿芙拉,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我想听到的回应是什么。”

      正面的回应,简洁的肯定,寻常的字句,连不谙世事的孩童都能清楚说出口的三个字。

      他要现在的感受、当下的承诺,他甚至不在她身上奢求这种情感的永恒。

      可阿芙拉偏偏说不出口。

      在那句诅咒般的话语没有被宣之于口时,阿芙拉都没有一天不在被内心的暗流汹涌、矛盾对撞折磨,她自虐般地认为,这就是她做出选择后的报应——不管一路走来的种种选择是主动还是被动。

      她接受并认清了内心的情感,因此她应受折磨。但无论如何,她无法以正面而坦然的方式将它说出口。那会使她觉得彻底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他们只能共同迎来短暂而窒息的沉默。

      阿芙拉张张嘴:“如果你已经预设了不相信的选择,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不是吗?”

      几分钟后,里德尔放开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外面走去。

      阿芙拉的双腿在长久的僵持中发酸打颤,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她要扶住窗框才能勉强站立。

      当他们之间拉开距离时,就连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如同要随长风消散,被掩埋在无尽的黑夜里:“里德尔,你没有心吗?”

      ——她居然还敢来质问他。

      “言语从来不能代表全部。在那之外的言外之意、幽隐之感,你从来不能体会到,是吗?”她的声音很平静,面向他的质问却偏执得让人难以逃避。

      最后,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不回答,但你欺骗不了自己,因为你知道这种做法没有意义。”

      “同样的问题留给你。”里德尔的声音干涩而低哑。

      房门被重重带上,随后阿芙拉听到下楼的声音。她不知道这个夜晚谁又要遭殃——还好托马斯今晚不在。

      烛火彻夜不灭,她亦一夜未眠。

      她不是没尝试过睡觉,但脑中思绪太多,它们彼此缠绕、滚作一团,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中找回一丁点困意。

      里德尔没有将酒杯带走,它被遗弃在窗台上,同阿芙拉一起见证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阿芙拉将杯中所剩的半杯烈酒一饮而尽,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生出些微困意,或者至少让她放空那么一点点时间——即便这种效果是神经的麻痹带来的。

      遗憾的是,她很快就感到晕眩了,脑子却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所有争吵的细节都在脑中无限放大,画面最终定格在昨夜里德尔离去的背影上,他的声音如在耳边,让她头疼不已。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将问题留给她?她既不像他那样自欺欺人,也不像他那样麻木不仁。

      或许这不过是他用来折磨人的新手段罢了,傻子才会跟着他的思路走。

      阿芙拉拿着酒杯推开门,趔趄着往楼下去,索性打算喝到醉过去,先睡一觉起来再说。

      下楼下到一半,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楼下的灯是亮着的。再往下走,就能看到里德尔闭目倚在沙发上的身影。

      原来昨晚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倒霉。他在这里枯坐了一夜。

      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着,也不知道刚才跌跌撞撞下楼的声音是否又将他吵醒,颇为进退两难地踌躇半天后,还是决定不过去给自己招惹不痛快了。

      阿芙拉开始攀着扶手往回走,但阶梯在晕眩的视线中仿佛失去平衡,楼梯在转,她也在转,玻璃杯并不意外地脱手砸落,碎片溅了一地。

      耳边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正要退回去收拾,一条胳膊便被人架住,拖着她离案发现场远了点。力道随即松开,并没有要进一步钳制她的意思。

      里德尔正要同她擦肩上楼,忽然整个肩膀都被她的重量压上来——并且是受了重伤的那边。

      “阿芙拉。”他脸色沉下去,隐忍地唤了她一声。

      然而这位始作俑者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刚才被扶了一下,随即想要自己站稳些,但从脚底传来的刺痛却没能让她如愿。

      反射弧没能顶着酒精麻痹的作用正常运作,里德尔视线瞥过她的一脸茫然,在被她光脚踩过的地面上捕捉到一小片血迹。

      “扎到了?”

      当他这样问时,阿芙拉才大概明白过来为什么脚底在痛。

      他将这场意外的原因归咎于她:“谁让你喝我的酒的?”

      “你自己把杯子留在那的。”她反驳道。

      里德尔挑挑眉,惊异于她在这种事上倒总是反应快得出奇,旋即意识到他若是不想早死,还是应当尽可能免于同她争辩。

      “换一边。”里德尔让她将重心移到他另一侧肩膀上,抱起人往楼上走。

      她盯着自己刚刚扶过的位置,如同呓语般说道:“你在流血。”

      “我知道。”他似乎并不在乎,将阿芙拉放到自己床上,拉开旁边柜子的抽屉翻找药品。

      他清理伤口的速度很快,下手又很重,痛得她趾头都蜷缩起来,一个劲往后撤。

      里德尔握住她的脚踝按在自己腿上,颇为恼火地警告道:“你最好配合一点,以便快点结束。”

      “很痛!”她大声控诉道。

      “碎片扎进去了,你很清楚脚心有大动脉。”

      “可是很痛……”

      他对上她充满委屈的神情,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你自找的。”

      阿芙拉的抱怨被他冷冰冰一句话打回去,撇着嘴将头偏向一边,看上去颇为不满。脚底传来的刺痛一阵接一阵,她伸手揪住里德尔垂在床上的衣角,在手指间缠绕成团。

      所幸玻璃扎得不深,里德尔将碎片挑出来,拿起白鲜洒上去后又等了几分钟,伤口便愈合得七七八八。以防感染,他还是用绷带在她脚上缠了几圈。

      整个过程中,阿芙拉安静得出奇,反而让他愈发不安心了。

      他抬抬眼睨过去,发现她正盯着天花板发笑,也不知道那里又出现了什么可供娱乐的幻觉。

      里德尔随口问道:“笑什么?”

      能把人气死的话她张口就来:“在想你把灯泡炸掉后又复原的样子很狼狈。嘶——”

      他的手指灵活地将绷带两头绕成结,打结过程中却刻意用了力。随后他盯着她倏然皱起的眉头,满意的微笑尚未浮上嘴角,膝盖便挨了重重一脚。

      她踢在他的关节处,现在他整条小腿都是麻的。

      他咬牙切齿:“阿芙拉,你现在是否过于无法无天?”

      “那只是条件反射,谁叫你下手那么重——”

      “你很委屈?”

      “没有心的人当然不会委屈。”

      这句话让他神情一滞,随即他阴恻恻地笑道:“我没有心?是吗?”

      里德尔阴着脸将她拽到自己身下,全然不在乎她的拒绝和推搡:“你不能这样……”

      他用身体的重量将她的腿压住,顺便限制了她双手的活动:“我怎么不能?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你就是不能!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他很乐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心的人还在乎这些?”

      “……”

      她争不过他,体力上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并不陌生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咬住嘴唇,刚才那点残留的困意转眼间云消雾散。

      阿芙拉时常觉得这种痛感比其他一切疼痛都要折磨人——很钝,但如同钝刀处刑般比锐痛更加难捱。触不到,止不住,额头上不断沁出的细密冷汗昭示出她的煎熬。

      里德尔有耐心的时候还好,可她偏偏经常撞在他阴晴不定的脾气上,或者不如说是她宁愿和他对着干也不肯说一句软话。

      他低头审视着她的神情。

      她吃了痛,还是眉眼低垂地忍耐着,看上去像是酒醒了些。刚才包扎伤口都要叫嚣着喊痛的人,现在反倒一个字都不肯说了,就像是要用这种隐忍和顺服让他早点失去兴趣似的。

      那些曲意逢迎和逢场作戏在里德尔眼里都假得一个样——仿佛剧场中被临时抓阄决定强推上台的替补演员,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演一场观众看不过眼、自己也不相信的尴尬剧目,满场下来只有几个字被她表达得淋漓尽致:逼不得已。

      他又不瞎,也并非没有心——胸腔里跳动不息的脏器人人都有,阿芙拉偏偏好像不懂将心比心几个字怎么写。

      没关系。报复么,他是擅长的。

      报复在他看来是最简单的事,何况他又很擅长拿捏她的痛点,她也很懂得怎么故作迎合地如数奉还。以往没限制她的活动时,这个时候他身上早就不是掐满指印就是挂满红痕了。

      最严重的一次是阿芙拉在他小臂上留下一块差点见血的牙印,他那时还在神秘事务司工作,早上走得急,没太关注身上的痕迹。

      等中午开会时,他待在人数坐满的盛夏会议室中,想挽起衬衫袖子缓解一下高温带来的炎热,然而对着手臂上的印子凝滞两秒后,又原样把袖子放回去扣好。

      会议从十二点半开到下午三点半,里德尔心里记着时,一秒钟都没有放过。

      那之后阿芙拉整整三天别说走路,几乎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直到那时她才发现身怀魔法是件多幸运的事。

      后来她身体越发不好,里德尔很少再这样磋磨她了,以免反过来给他自己找麻烦。

      不过阿芙拉现在想想,也可能是因为后来她没什么机会再把他气疯过。但是事实证明,机会么,想找还是会有的。

      她脑子里不断涌入以前的事,由于预见了接下来的痛苦,这一刻就更难熬了。

      阿芙拉惨白着嘴唇看过去时,里德尔以为她要松口。但她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认命般把脸转过去,死死咬住嘴唇,指甲在皮带上掐出白痕,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给谁看。

      许多年过去了,她手腕上那道伤疤还是很容易受到摩擦就发红,就仿佛那里的皮肤永远和别处不一样了。

      试过多少去疤的魔药也没用,阿芙拉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像她这种连曼德拉草叶形状长得不对称都要遗憾一下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予以无视。

      当初缝线的痕迹还在,爬在长长的疤痕上如同怪异的裂口。

      两处疤痕,一处比一处深刻。

      另一道伤疤刻在不为人见之处,此刻一样被磨得微微泛红。伤口位于大动脉经过的位置,当初差点要了她的命。

      里德尔一边送力,一边端详那更为隐秘之处蜿蜒的疤痕,神情看上去异常冷静。

      ——说实话,这么一道“勋章”永久镌刻在细嫩的皮肤上,是够突兀的。

      生理性的眼泪落在枕头上,阿芙拉很不想这样,但这是躯体面对疼痛的必然反应,她控制不了。

      她甚至想,昨晚的事情搞得不是一般的砸,如果里德尔的怒气能以这种方式纾解,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种酷刑般的压力忽然消失了,这让阿芙拉喘了口气,迷茫地转过头去。

      “怎么……”里德尔开口时声音很低,听得出来原本是想嘲讽她,话说出来却有一半都是无奈,“总是这么娇。”

      下一秒,他俯身吻在那道疤痕上,吓得阿芙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里德尔!”

      用不了多久,她连继续叫出他的名字都困难。

      庄园内雾气吞吐,经久不散。

      薄雾从窗缝中间挤进来,黏着在人的皮肤上,将阿芙拉裹挟在中间,拖着她不断往下沉,像要一直沉入地狱才罢休。

      那团雾气蔓延到阿芙拉眼前,令她的视线模糊,又慢慢卷走她的思考能力。到最后她连头皮都在发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推他:“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但里德尔连停顿都没有停顿:“你是哪来的错觉认为你能说了算?”

      她好似挣扎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缘,雾气织就了困住她的笼。每当她觉得这团雾气要放过她了,然后又总无数次颤抖着在他的掌控中向下沉潜。大脑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发生断片,一次次趋于空白。

      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阿芙拉终于迟钝地发现,里德尔是在生气的,只是他生气的重点似乎发生了转移——因为昨晚那些事情的火气也有,但此刻他正在计较的显然不是这个。

      阿芙拉发现她每次喊他的时候,里德尔那极重的报复心都要促使他做出点什么。屡次三番受到教训,就算是巴普洛夫实验也该形成效果了。

      这种无声的怒意终于在她改称他“汤姆”后得以纾解,但还没有完全结束。

      从以往的经验判断,阿芙拉很清楚这已是里德尔有意克制后的结果。但他像是惩罚她的后知后觉,握住她脚踝的那只手力度更重了。

      死神好像就在旁边站着,举起镰刀时斩断的不是生命,而是她一切的理智与清醒,以及她过去那段仿佛已十分久远的与里德尔没有任何瓜葛的时光。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时空赋予他们千万种可能与走向,可他们怎么就纠缠成了今日这种局面。

      时间在她断断续续却又无用的哀求和低泣声中一分一秒流逝,阿芙拉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昏睡过去。

      她醒来时时值傍晚,她不确定里德尔是否在中间离开过庄园。不知是不是由于睡前喝了酒,又消耗过大,她这一觉睡得又沉又累,直到睁开眼时还感到脑袋隐隐作痛。

      房门虚掩,食物的香气从外面传来,阿芙拉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可她甚至都不觉得饿。

      或许是听到她醒来的动静,里德尔适时出现在门口,遗憾地打量着她:“我还以为格林德沃小姐坚强到无法摧折呢。”

      阿芙拉将被子扯到胸前:“你不用在摧毁别人后再说这话。”

      里德尔像是被她提醒了:“哦,你要是不提,我还以为昨晚口齿不清向我求饶的是别人呢。”

      阿芙拉撑着床缓了缓,以免一口气上不来被他气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6章 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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