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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五幕(下) ...

  •   这是我四天来,第三次尸检,同时也是对同一个人的第二次尸检。
      这是我这辈子检查过的最诡异的尸体。
      现场所谓的尸体只剩一只落在毯子外,有着严重陈旧烧伤的手,完好无损的毯子下面本应是躯干和头颅的部分只有一层油腻难闻的尸灰。
      残手没有新增的伤害痕迹,本应跟身体连接的部分呈现轻微烛化。
      床单紧挨着尸灰边缘有一块不明显得污渍提取出了酒精成分。
      地板上的闹钟底部有一层微弱的尸油,像是隔着什么浸上的一样。
      屋内门窗关得非常严,房间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燃烧迹象。
      最后我验查了寝具材质,毫不出我所料,是燃点极高的氨纶——那是叶蓝吩咐的,她对火灾有严重的恐惧症,故此床品都是选用这种不易燃的布料。
      ——很好,完美如教科书一般的人体自燃。
      人体自燃不是什么超自然现象,在法医学里算是罕见门类。简单说来,就是人在失去知觉后,如被燃点较高的衣物寝具包裹住身体,又辅有酒精、油脂等助燃剂,人体皮肤烧至脱落后,就像烤得流油的五花肉,会有脂肪流出,被脂肪浸湿的衣物寝具就成了“灯芯”,人体内的脂肪成为“蜡”,于是人体就像被点着的蜡烛一样持续缓慢低温燃烧,直到被衣物寝具,也就是“灯芯”包裹的人体部分燃烧殆尽。
      昨天叶蓝如常吃了强力安眠药——卧室现场符合以上所有条件。
      我还原的凶案现场是,犯人潜入叶蓝卧室,将失去知觉的叶蓝躯干包裹在氨纶毯子内,在她身上倒上酒再点燃,形成人体自燃,酒顺着身体淌下,渗入床单,扩散到毯子笼罩的范围外,这块酒渍没被点燃,保留了下来。
      随后犯人将闹钟隔着毯子放在叶蓝身上,所以闹钟底部才会浸上尸油,当身体烧尽,闹钟随之滚在地上,把我们惊醒。
      那只残手应该是凶手离开之后,叶蓝无意识翻身,露在毯子外避免被烧毁。
      以叶蓝的体重,人体自燃烧尽至少需要五个小时,叶蓝吃安眠药是23点30,闹钟落地的时候钦方看了表,是5点11分,往前推5个小时,犯人最晚需要在0点11分动手。
      那昨晚没有嫌疑的,只有狄衡与李昙。
      因为那时候他们在打电话。
      李昙回房去拿一个很重要的资料本,但是在房间没找到,记起来拿到过门厅,就用内线电话打回门厅,让狄衡帮着找。
      这个电话从七月十五的0点6分开始到0点20分结束,管家证实了有这通信记录,两边的电话都是有线,不能离开电话机接听那种,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
      那么,有嫌疑的人就是留在宴厅的我、城白羽和钦方。
      城白羽一脸苍白,惨笑一声说他睡着了,钦方硬邦邦地丢出“我也一样”四个字。
      很好,又陷入瓶颈了,可我能怎么说呢,我也睡着了啊。
      全场静默,不知过了多久,钦方忽然抓走我的药包,我一惊,他从里面翻出我的安眠药,重重拍向桌面。
      安眠药,少了一颗。
      钦方嘶声道:“我就说、我昨晚、睡得、不可能这么沉。”
      城白羽抓起桌上的对讲机,管家告诉他,叶蓝的安眠药没有少。
      有人在我们的食物里下药了。昨晚的昏昏欲睡确实很像吃了安眠药之后的反应……对了,我想起来了,李昙减肥不吃晚饭,狄衡昨天心事重重也没怎么吃饭,所以他们两个才能接打电话。
      我飞快看向李昙和狄衡——昨晚是他们取回的饭!啊,还有酒!对,那瓶威士忌!酒就是昨晚人体自燃的助燃剂!
      点火设备的话,我知道狄衡有,但是这个太容易获得了,忽略不计。
      我仔细捋顺所有线索,眼前一黑。
      我又遭遇了这几天鬼打墙一般的证据死胡同。
      我的安眠药在七月十二的白天还一颗不少的,但这几天我没有吃也没检查,谁都有可能从我包里拿走药,这点没法追查。
      除此之外,凶手需要同时满足以下条件:
      一、有作案时间。
      二、在食物里下药,使得大家睡着,方便作案。
      三、知道叶蓝的床品是氨纶,利用氨纶特性制造人体自燃。
      满足条件一的是我和城白羽、钦方
      符合条件二是昨天做晚饭的李昙跟一起把饭拿回来的狄衡,但他们俩个没有作案时间。
      我们是分餐制,吃饭的时候下药不可能实现。
      条件三是在这次杀人前进过叶蓝卧室的人,那么除了李昙所有人都满足。
      但没有一个人同时满足以上所有条件。
      如果扩大范围到联手作案,两个人可以凑满三个条件的组合,也就是李昙或狄衡与其他人联手杀人的组合里,我认为狄衡+钦方组合可以排除。
      ——如果他们俩是装作不相识的一对搭档,那他们就会隐瞒下彼此都撬过城白羽房间的信息。没必要互相拆台。
      说到这里,我苦笑着沉默,狄衡叹了口气,几乎有些同情地看向我,“……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凶手组合就是你和李昙。”
      可说呢。
      我认为城白羽和狄衡的组合不可能,叶蓝神通广大到可以找到我们给我们寄邀请函,那她能查不出来狄衡和自己丈夫的关系铁到可以联手杀人?可她表现出来的就是城白羽和狄衡没关系,关于城白羽的所有犯罪组合都同理可证。
      钦方+我这个组合不能满足下药的条件,pass,那剩下满足条件的组合里,狄衡+我组合有个致命性的缺陷:李昙上岛就摆明,减肥不吃晚饭。
      如果不是李昙临时起意要去客房找东西,狄衡+我组合要怎么避开李昙这个没被下药的人?对吧。
      至于我和李昙组合,合谋先让李昙做饭下药避开我那份食物,自己再以减肥为名义不吃饭,发现众人里只有狄衡没怎么吃饭之后,李昙用帮忙找东西的借口把狄衡拖在看不到外面的宴厅门厅,我趁机行动,从熟睡的城白羽和钦方身边经过,上楼杀害叶蓝。
      听起来十分可行。
      钦方在此时嘶声道:“……不可能是、李昙和沈雍和。”
      一直没说话的城白羽也缓缓点头,他说,“是我分的饭。”
      是啊,我们所有人食盒都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是李昙分饭,可以把做了别人看不出来记号的没下药的食盒分给我,那城白羽随机分食盒,怎么保证我能吃到没下药的盒饭呢?城白羽恰好分给我没下药的食盒——推理小说这么写会被骂的。
      再说,城白羽去帮忙分饭的时候,李昙给食盒给的特别痛快,都不带客气一下的,实在不像里头只有一份没下药的必须给我的架势。
      然后现场那个闹钟,为什么犯人要把它摆在叶蓝的身体上?作用是什么?是一个定时装置?还是其他什么?我想不明白。
      看,这不又一条道走进死胡同了么?
      虽然我只是个法医不是个刑侦,但我依旧感觉到了每个证据链都被摁死的绝望。

      我叹了口气,拖着脚步重新回到叶蓝卧室,我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尽量保持原样的现场,肩膀垮了下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疲惫,从我身体内部呼啸而出。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我转身靠在门外墙上,抬头望着天花板,阳光晴好,满室金黄。
      狄衡跟在我身后上来,站在套房门口看我,看我这样子,叹了口气,走过来,揽住我肩膀,轻轻摇了摇,“这么想……至少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么?
      我想了想,侧头看向还散布叶蓝尸灰的现场,我抬头看狄衡,轻轻摇了摇头。
      狄衡有些惊讶,“都这样了,难道叶蓝还会复活?”
      我再度摇摇头。
      不,我认为叶蓝不会复活了。
      在看到尸灰的一瞬间,我就毫无来由地知道了一件事:叶蓝是彻底的、完全的、真正的死了。
      能杀死植物的,就是彻底烧毁。叶蓝已经被烧成了灰。她不会再复活了。
      但是我知道,事情没有结束。
      没有。
      我听到楼梯响,抬眼看去,看到城白羽在楼梯口望着我。
      他还是那么好看,但是那张半落在阴影中的脸忽然让我有了一丝诡异的陌生感。
      我忽然意识到,我有,好好的、认真的、不加以任何少女幻想地观察过这个男人么?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头凶兽已死,而在我身后另外一头凶兽正悄然无声地张开染满鲜血的嘴,露出獠牙——
      我垂下眼,不再看城白羽,我把额头靠上狄衡肩膀,极轻极低地道,“狄衡,帮我个忙。”

      我危险的预感从不出错。
      果然,就在七月十五月亮升起的时候,叶岛露出了它狰狞的本来面目.
      深海孤悬的业花之岛上盛开了血红色的琉璃之花,我看到了九十年前那些侥幸逃生的人看到的地狱之景。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花在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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