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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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家的骑手拦下马车之时，府君确实也坐在这辆车里。
只是与旁人猜测里不同，本该待在马车中守着“孙郎君”忧心忡忡的府君，此刻正白着张脸，努力将胖胖的身体缩在小小的脚凳上。
在马车外传来孙家人的威胁之语时，一直僵着脸，不敢吭声的钱府君，反而面色缓和下来。
似乎那些人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威胁，竟使得一直垂头不语的钱府君生出了几分莫名的胆气。
他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上面软榻高卧，明明半点伤都没有，却偏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此刻还根本不加掩饰，任由孙家人在外面狂吠，依旧漫不经心翻看着公文的桓昭。
若是此时有人掀开车帘，此人必将暴露！
钱府君愤愤的想着。
可他也实在不明白，这人明明可以继续假扮孙郎君，那个逆子之言，他就算会有所怀疑也不会贸然这人对上。
此人既然要假做孙家郎君，为什么不一扮到底呢？非要此时揭开自己的身份，累得让自己两头为难。
钱府君实在想不通，却又因为自己眼下坐立难安的处境，难忍心中愤愤。
被孙家的私兵拦下时，他甚至欣喜想过。
孙家那位心狠手辣的平老必定所在不远，只要自己高声一喊，就能让这个大胆狂徒深陷险境。
可是钱府君偷眼瞧着高卧上首，举止比之前更为随意，却也丝毫不掩其风姿卓然的美郎君，心下又是一阵可惜。这般佳人，奈何是贼呢！
只瞧他任由马车外孙家人如何叫嚣，还是不为所动，甚至连翻看书页的速度也都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慢条斯理的模样，钱府君也暗自佩服这人胆色。
再看看自己身前，靠着车壁抱刀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罗仲。
钱府君心中的钦佩欣赏又化为愤恨。
不过一莽夫尔，孙家人就在外面，就凭他们，还自以为能逃出江城？简直可笑！
若非旁边还有个被绑了手脚一身伤，昏过去人事不知的蠢儿子。
怕他钱家爷俩都折在这里，钱府君自认为必定是会挺身而出，揭穿这些贼人的。
只是他脑中念头百转，也始终不敢付之行动。
就算听出马车外他倚重的驭者都接连传来惨叫声，钱府君依旧只敢坐在小脚凳上瑟瑟发抖，赔笑着看向桓昭。
“郎君以为小人该如何做答？”
罗仲本就看不上这对父子，如何会放他惊扰桓昭，当即不耐烦的冷笑道：
“该怎么说还要我教你不成？”
府君心里暗喜。
平老何等人物？如何会为了一个还未认祖归宗的孙家子大动干戈。
钱府君先前不去细想，只因为他压根不敢去怀疑桓昭身份。
眼下桓昭自己开口将身份揭破，生死危及之际，钱府君反倒开始深思起来。
他知道以平老跋扈，派人前来必定是另有目的。
但不管平老是为了什么，他都知道以平老之强势，他既然要在当街将人带走。
非但自己的人拦不住孙家这些人，自己这个寒门出身的小小府君也必定是挡不住的。
不过是几个胆大包天的小贼罢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半点伤都没有，平老自然会觉察不对。到时他大可以直接将这些小贼卖了，推说自己觉察不对，让儿子加以试探。
最终逼得贼人露出马脚，恼羞成怒将他父子二人控制。
自己毕竟是江城府君，官面上的人物，平老即使恼羞成怒，也不能拿自己如何，顶多让这些小贼下场凄惨一些。
钱府君心中打定了主意，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桓昭等人，面上的惊恐之色反倒平复了下来。
当然，桓昭随自爆身份，却并未说清楚，他不是孙郎君又会是何人。
北地之事闹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本地官员都知道上面有人遮掩，自然不会往京都来人揣测。
且桓昭一来就大手笔的招来那么多粮商，既不是孙家，又用到大宗粮食，由不得钱府君不怀疑到被北地豪族围剿多时的乞活军头上。
再加上罗仲出身将门，却因为在家中行二不受重视，自从跟着桓昭三年前救驾之后，更加不受管束，好好的将门子弟却爱混迹市井，养出一身游侠气。
钱府君瞧他跟随在桓昭左右，应该颇受器重，更觉得桓昭虽长了一副好风姿，应该出身不高，多半是乞活军那等流贼中人。
一群流民能成什么事？
钱府君从惊惧之中摆脱出来，又孙家人找上自己，他自觉有了靠山，腰板都在不知不觉挺直了几分。
对桓昭翻看他马车上那堆文书的举动，更觉不屑。
这群乞活军的泥腿子，不过侥幸识得几个字而已，装模作样！又能看懂什么？
就算这都是今日送来的文书急报，不少都是关于治下的各县乡剿贼文书，钱府君也半点不急。
他就想拖延时间，让外面的孙家骑手因为等待不急掀开这车帘。
钱府君算的明白，桓昭等人既不想当街暴露，必定是不敢让留在外面随车的手下阻拦的。
而自己手下那些人，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只要自己多磨蹭片刻……
逃出生天的机会──近在眼前！
他面上犹犹豫豫，嗫嚅半晌似乎都说出不话来。
要看罗仲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钱府君心中打鼓，连自己那个向来倚重的护卫头领，在听他出声阻拦孙家人之后，也不由暗自发恨。
这没眼力见的狗东西！
就在罗仲突然拔刀之时。
突地，上首传来一声轻笑。
罗仲动作一顿，浑身紧绷想要抓住旁边的儿子给他挡上一挡，高声求救的钱府君也不由循声看去。
他其实并不算畏惧手中握刀的罗仲，甚至还敢暗中鄙薄他不过一介莽夫。
但对于桓昭此人，他却心有忌惮。
这人虽然出身流寇，却是难得的文武全才，且胆大妄为，冒充开平孙家人聚来这么多南边豪商不算，还敢出现在真正的孙家人面前，甚至把他们都蒙骗了过去。
单这本事，就不能是常人所有的。
钱府君虽不屑这人的贼人身份，却不自觉提起心来，看向桓昭。
却见不过短短时间，刚才还有不少的公文，竟然都被那人不紧不慢的看完了大半。
钱府君自觉出身胥吏，见过不少厉害人物，竟没一人比得上眼前此人看文书之快。
偏他举止悠然，不紧不慢，并不会让人觉得只是草草翻阅。
钱府君心生惊异之际。
却见桓昭抬眼向他望来，他握着手中请功文册笑出了声，
“清剿流贼千余人？可真是好大的功绩。”
钱府君想在心中暗潮，无知贼子没见过世面。
可触及桓昭那带笑的眼神，却不自觉瑟缩一下。
这贼子怎比孙家那位家主，庶民嘴里的“北地王”还瞧着还令人畏惧！
钱府君不敢吭声，可桓昭却声音徐徐，温言道：
“北地大旱，百姓出逃不在少数。前河县中自年初，在册百姓就不许千余户，其中还有不少是因为被带走了家中青壮，独留下的老弱妇孺。连流民都不愿去的地方，还能有几个千余嗯贼人供他枭首记功？”
听出他话中嘲讽，可钱府君却并不在乎他话中深意，前河县令背靠豪族，只是想请个功而已，杀几个无用的庶民，又有什么大不了。
当然这话钱府君却不敢说出口来，他更加惊异于这人对自己治下小县情况的了解，越发忌惮起来，嘴里却是强笑着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北地流贼横行，前河令心系百姓，虽手段激烈了些，却是难得的……”
话未说完，刚还同桓昭打官腔的钱府君就被吓得突然嗯噤声。
原是桓昭随手将案上的朱笔掷出，那根做功华美的朱笔，变直接削掉了钱府君半截发冠，定在门上。
钱府君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徒劳张着嘴，竟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他以为正在发怒的桓昭，突地又冷笑出声：“好一个心系百姓！杀良冒功，妇孺幼子都能写成作乱贼寇，他章巍真是好大的威风！好歹也是当初敢去宫门静坐的读书人，来了北地这才几年！竟也能过的这般如鱼得水！”
说着，就把文薄随手一扔，冷声道：“这请功折子先压下去。”
钱府君脑中一片空白，他不在乎桓昭发怒的原因，可他在乎桓昭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闻言也只是下意识警告道：“这、这章郎君乃钱家家主的未来女婿……”
有钱家撑腰，这北地谁敢把他的“功绩”压下去。
桓昭桃花眼微眯，“他活不到那日”
钱府君呼吸一滞，他不敢问桓昭说这话什么意思！
是活不到与钱家女成婚那日不成？还是活不到发现自己“功绩”被压那日？
钱府君原以为眼前这人最多也只是个胆大包天的流民帅，毕竟他对北地局势了解颇深，之前闲聊时竟也没让自己察觉出半点不对。
但现在仔细观察也可以看出，桓昭此人双手看似白皙修长如玉，如同一个处尊养优的世家子，可实则留有薄茧。
今日在望江楼也能看出，桓昭武功身手极好。
自先太子故去后，不知何时起，高门贵族就流行起了以病弱优雅为美，谁家高门子弟会去学那些丘八舞刀弄枪的？
先前被桓昭的容貌所惑，可现在钱府君自觉已经清醒，他认定了桓昭他们必定不会是有出身的人物。
所以就算被留了一命，府君也不太看得起这些贼子。
一心想要算计桓昭，一边想法子脱身、讨好孙家。
可现在见桓昭能随意点评官员，他又感觉自己猜的不对，这位既不是北地流民里的落魄小族出身，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贵子。
还生了这般好的容貌，对北地局势了如指掌，对京都来的官员也了解极深，难道……
他是宫里那位派来的人？
那位说是病了几年了，可每次一稍有好转，就洗一遍朝堂。
搅得朝堂上的诸公都是战战兢兢，今年罢朝数月都不敢有人行逾矩之事。
这样的皇帝如果察觉到了北地乱象，接着养病的机会，让自己手中的监察司，骗过北地的这些豪族耳目暗中调查，也不是不可能！
这下就让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给孙家递讯息的府君有些投鼠忌器了。
虽说他想他投靠孙家，可那也是只想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府君之位而已！
可就算孙家在北地称王称霸，那也没摆在明面上，为了他们得罪老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对于处于北地边缘的钱府君而言，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老皇帝在、朝廷在他还是堂堂府君，朝廷不在了……他还算什么？
这些钱府君心里很清楚，而且孙家这次大肆购粮，他隐隐也猜到了孙家启事在即。
只是平老不说，他乐得装聋作哑只做不知。
一边依靠孙家的势头做个府君，若是能成……孙家用人之际，想要收买人心，也不会少给他这等先前就暗中投靠之人分点好处。
若是孙家不成，他也顶多是个被豪族控制的糊涂官罢了，都牵连不到自己头上。
可若这桓昭真是宫里那位的人……
今日他要是把人送出去了……
以桓昭的武艺之精妙，平老那几个私兵怕是留不下的。反倒对自己来说后患无穷。
而为了他们得罪平老……
虽说有被孙家报复的风险，可这人张口就能定下一地县官的生死。
再杀个平老……应也……不妨事吧？
府君心里没底。
但是想到这一层关节了，他明白自己得做出选择了！
再说自己堂堂一地府君，掌握运河要地这油水十足的宝地，只要在孙家对下手之前投靠其他豪族，就是没了府君之位，也能借水利之便南下逃走！
想通这一点，钱府君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他放弃了先前那般说辞，再次向桓昭等人苦笑道：“郎君有所不知，平老乃孙家主心腹，平日里行事霸道，必不会把我这等人放在眼中的，不如郎君早做打算为好！”
这话难得带了几分真心。
可联想他之前行径，罗仲只觉得他又在拖延，当即气笑了，“你这小老儿还未开口，就先让我们想着如何逃跑不成？”
“这般没用，不如砍了罢！”
府君暗自叫苦，这人好生粗鲁蠢钝，只能眼巴巴看向桓昭，以期望他能领悟自己话中示好的意思。
果然桓昭叫住了罗仲：“你且住口。”
钱府君心中暗自欣喜，知道自己这事成了，若没能拦住平老，这些人总也不能记恨到自己头上了吧！
谁料桓昭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悠悠笑道：
“大人说笑了，大人能在乱中说动孙家让你这钱姓人继任江城府君，这般口舌，对付不过孙家主手中一把快刀的平老，如何会是您的对手？”
“可莫要让我失望呀。”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钱府君欲哭无泪。
再看罗仲闻言之后，手摸刀柄那跃跃欲试的神情，只觉此命休以。
他平生做过唯一一次最大胆的事，
就是靠口舌之利忽悠了前任府君，骗了钱何两家接任的子弟，自己拿下江城府君之位，并翻脸投靠到孙家门下
往日敢那边大胆一来是利欲熏心，二来是知道自己有法子能搭上孙家。
可现在让他和孙家人对峙……这实在令钱府君心中胆怯顿生。
偏生旁边这厮虎视眈眈，桓昭那人面善心黑，若是不成，他们能直接逃走，自己怕也得授首于此。
府君死死盯着桓昭半晌，终究艰难问道：“既然如此……唯有一问，请郎君如实答我……”
“钱某人府中那位孙家三娘，究竟是真是假？”
桓昭一怔，随即眯眼，笑得意味不明，“府君以为呢？”
这般田地，此人也不肯据实以告，那多半就是真的了！
府君心中绝望，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无需顾忌府中那位孙姑娘，若自己应对不好，他们必然也能凭借武艺当众杀了自己，脱身而去。
好歹毒的算计！
若非他今日多思多想了些许，没有冒然行动，只怕现在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那位老陛下掌握的监察暗卫，果真不可小觑！
“钱某知道了。”府君心中越发绝望，他们留下自己想来就是为了现在。
可为了能有活命的机会，他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自己眼下的难题！
作者有话说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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