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浪漫》七日惊蛰

1、第 1 章

　　离除夕还有两天的时候，拉着一个20寸的小皮箱，顾矜终于坐上了回C市的飞机。经济舱的空间狭小，他曲起双腿，打开手机浏览消息。消息的页面很干净，他点开置顶联系人，只有三分钟前发来了一条“一路平安”。
　　他抬起头，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世界正在苏醒，两个位置外舷窗里映射出城市清晨熹微的光。
　　而这是一场久别后的归乡。

　　入冬后的C市依旧青绿，小叶榕在寒风中尽情舒展着枝条。顾矜上了出租车，开始在城市七里八拐的路上继续往外公家行去。司机很是热情，一边打了个转弯拐出机场一边问道，“你们都正式放假了迈？不是说三十才放嘛？”
　　对方口音很重，带着一股浓浓的椒盐味儿。
　　“没呢师傅，我还在读书。”顾矜回答到，“没上班。”
　　“哎呦，还在读书。研究生还是大学生哦？”
　　“研究生，”顾矜耐心地回答，“今年是第二年了。”
　　“好学生，哎，好学生。不像我女儿，高中都要考不起了哦。”司机漫不经心地打了个侧闪，进入了内环。
　　“是C市人吗？还是过来旅游的？”
　　“C市人，回来过年。”
　　“在哪里读书哦？还有一天就是除夕咯，现在才回来，也是辛苦。”
　　顾矜点开消息页面，置顶联系人依旧没有新动静。倒是学校的小群很是热闹，玩起了红包接龙。他摁灭屏幕，答非所问“到也没什么。我家不住这儿，回来是去老家探亲。”
　　“那啷个一个人回来哇？不和家人一起迈？”
　　这次顾矜推了推眼镜，没有回答。
　　司机将车窗升起，似乎是看出顾矜兴致缺缺，没有再问。车载音响上电台主持人在聊着情感话题，劝说一对异地恋的恋人好好复合。司机调了个频道，开始播报实时路况。
　　临近新年，城市的路上处处飘着新年好的曲调。转进老城区后黄桷树上高高低低挂着彩灯和灯牌，路上罕见的少有鸣笛，稀疏的车流一一掠过熟悉的建筑，而越往里行进路越是窄小，最终只留下了仅余一车通过的尺度。司机将身体向前探去，费劲的在导航失灵的部分辨识前路。顾矜则在望着窗外出神——他在心中默念着每一条街的名字，每一个住宅区的方位，默默比较着数年来的变化。
　　而老城区的时间似乎是凝滞的，转过一片新兴的住宅区后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灰顶的厂房。顾矜知道往里走是十数排低矮的红白小楼，整个天际则会终结于河对岸的深绿山脉。
　　刺啦一声，车子突然停下了。随之而来的是高高低低的鸣笛，顾矜转头一看，一车通过的小道上竟堵起了车来，而直到转弯处也未有缓解。十来分钟未动过后司机低声骂了一句，“晦气。我还答应女儿回去吃中午饭呢。”
　　顾矜想了想，“师傅，那您把我放在这儿吧。离地方不远，剩下的我走着回去。”
　　下车后顾矜才发现，这车堵得比想象的短一些。转过街角便可见到起因——一辆白色轿车追尾了一辆小三轮。空荡荡的街上店铺都少有，只有双方的司机下了车，在马路边上交涉，其中一人的衣角已经落在了地上。顾矜从旁边走过，目不斜视。而背后一个熟悉的嗓音正在说道，“私了如何？”
　　顾矜几乎僵在原地。他想要转过头去，却整个人在轻微地颤抖。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大过年的，能私了就私了吧。麻烦警察也不好。”顾矜听见了打火机响起的声响，还有另一方絮絮叨叨的辩解，一切的声音都如潮水般褪去，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他迫使自己回头望去。
　　枝繁叶茂的黄桷树下站着两个男人，右边那位身形精壮，数九的寒冬里穿着一件薄外套，下身一条迷彩裤，头发近乎寸头，露出古铜色的后颈。他变了很多，顾矜知道，但他肯定对方是谁。
　　他拉着行李箱飞速往外公家走去，像是要逃离匆匆而来的过往时光。那是他的年少，他的青春，他的未明爱意和年少轻狂。
　　那是属于他的邵哥，而又是不属于他的邵明远。

　　走过一段上坡，再转三四个弯，就到了外公家楼下。老式居民楼上并没有电梯，顾矜抬着自己的箱子爬上三楼。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犹豫了一阵，拿出了钥匙开门进去了。
　　这是一间老式的二居室，客厅外面有一个内置的小阳台，摆放了一张小床；木制的沙发和矮柜上有点状的斑驳，老旧的橙黄地板掉色成了近灰的白。屋里面色彩单一，饭桌靠着的白墙上挂着一张小孩的照片，约莫四五岁，点着眉中痣站在照相馆的竹林布景前。顾矜将箱子拉到小床前放好，便走过去摸了摸照片，哑然失笑。
　　那是他还在读学前班的时候了，班上表演节目，一堆小姑娘里面加了了三个小男孩，他是其中之一。下台后他们便被外公带到照相馆去照了照片，统一的背景，一人一张，而他的悬挂在家中，多年未变。
　　他在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给置顶发了一条消息，“我到了。”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到，“到了就好，给外公的钱之前已经转给你了，别忘记。还有，问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吧。”
　　顾矜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没有继续回话。他摘下眼镜，站起来找到扫帚，熟练地在家做起了清洁。

　　地拖到一半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混杂的脚步声。他听见外公含混不清的声音，还有别人隐隐约约说的回见。顾矜将拖把放到一边，走过去将门打开。狭窄的楼道里站着一个瘦削的老人，背略有些驼，脸上皮肤皱缩成一团，绒线帽下露出了部分花白的头发。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多年不见的外孙，微有浑浊的眼睛笑成一条线：
　　“矜矜，回家啦。”
　　顾矜的眼角湿润，他略微俯身抱了抱老人：
　　“好久不见，外公。”
　　老人像他幼时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进家门以后，外公顺手拿起了玄关处的眼镜戴上，仔细打量着顾矜，“高了，”他肯定地说道，“几年不见，矜矜又长高了。现在多少了？”
　　“一八二。”顾矜一边将购物袋中的食品拿出来一边回到，“外公，今天吃什么？”
　　“水煮鱼！”外公自豪地道，“一米八了，不错。你们这一代的小孩，就是长得高。隔壁小邵家的那个小孩，现在也是一米八几，不知道你两谁高？”

　　顾矜动作一顿，“隔壁是邵哥他们家吗？”
　　外公点点头，“前两年搬过来的，说是方便做生意。”
　　顾矜将生姜拿出来放到一边，把袋子放进收纳箱，漫不经心说道，“我今天好像见到邵哥了，在三厂前面的路口。他现在怎么样？”
　　“你上次回来以后，就去当兵了。今年才转业回来。”外公打开了电视，调到了央一。综艺节目的吵闹声瞬间充盈了房间，顾矜没有再问。他低垂下眉眼，抿了抿唇。窗外阳光温暖可人，又是充满希望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