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秉烛

4、（四）

　　天气冷了起来。
　　李黛的学校在北方的城市，十一月中旬就会开始供暖。
　　然而这一年特别冷，十一月初居然就下了雪。
　　天气总是不好，总是阴天。
　　李黛恹恹地。

　　天凉的时候她容易痛经。
　　教室与宿舍的空调只有制冷没有制热，即使带着暖宝宝李黛也觉得阴飕飕的，她最近喜欢到图书馆去蹭空调。
　　这种时候，图书馆的座位当然非常紧俏。
　　李黛只好借□□动经验交流跑去唐大音的工作区。
　　唐大音没拒绝她。
　　事实上，大部分时候唐大音并不理她，只埋头看自己的书。
　　有时视线交汇，李黛提起一个话题想聊几句时，也只能收到嗯、哦这样的回应。然后唐大音会瞪着眼睛，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似的——真的很难聊。

　　李黛把引导唐大音说话当成一种有趣的挑战。
　　休息时，她不厌其烦地缠着唐大音问关于活动的种种细节问题，不管是她自己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
　　第二天，唐大音把一叠打印手册放在她面前。

　　“什么？活动经验总结……你做的？”

　　“嗯。”

　　是手写版。字迹不算漂亮，可公正整洁。
　　李黛一边翻看一边得寸进尺地故意问：“我是不是很打扰你？”

　　“有点。”唐大音埋着头：“有点吵。”

　　啊，臭蘑菇也太直接了吧。
　　李黛托着脸：“我的玻璃心碎了。”

　　“嗯。”

　　“那我明天不打扰你了。”

　　唐大音终于抬起头。
　　李黛鼓起脸表示自己生气了。

　　唐大音说：“再一周吧。”

　　“我不在你果然会寂寞呐！”

　　“下周来暖气。”

　　“……”

　　在李黛真正闹脾气之前，唐大音起身离开了。
　　李黛有点沮丧地盯着唐大音推小车运书的背影——真的，太难聊了啊。

　　半个小时后唐大音收完一波书回来休息，随手磕了一杯热饮在李黛面前。
　　灼热的水汽伴着辛辣味冲进李黛鼻腔。
　　她昏昏沉沉打了个喷嚏，瞬间清醒。
　　“哇！”——是一杯速溶的红糖姜茶。“唐唐你好暖哦。”

　　“肚子不疼吗？”唐大音竖起面前读到一半的大部头挡开她：“多喝热水，少说话。”

　　这颗蘑菇一点都不好。

　　李黛和唐大音的友情保持着薛定谔猫箱式的进展。
　　对话来回仍旧不会超过三回合，在教室也从来不愿意坐一起，朋友之间的搭伙吃饭更是从来没有过。
　　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然而又每天一起腻在图书馆。
　　唐大音会用自行车带她去，再用自行车带她回。

　　——一样也会说很无情的话。
　　“我给你发消息你从来不回呢。”
　　“没看。”
　　“你不看我们怎么约？”
　　“等你五分钟，不来我就走了。”
　　“哇怎么这样的，五分钟不够的啊，我早上要化妆。”
　　“那十分。”
　　李黛再怎么撒娇耍赖都没有让她松口。
　　不过李黛不觉得唐大音是认真的。
　　在不知算亲密还是生疏的相处中，她发现原来沉默寡言的大蘑菇其实是个促狭的家伙。
　　她表达亲近的方式也原始又笨拙，先惹恼人，再哄开心。
　　偶尔，李黛也会假装自己被她逗恼了，就想看看她到底用什么方法哄自己。
　　唐大音也不是总上当，把戏玩多了，她就干脆不理人。

　　很难相处。
　　李黛却觉得有趣。
　　她从不觉得被唐大音敷衍或者慢待。因为唐大音从没有恶意。

　　这周最后一堂课结束时，李黛被李晓薇叫住。
　　“教室自习不？”

　　“今天要去图书馆。”

　　“你那活动还没准备完啊。那我就回寝了，一个人自习没意思。”

　　也正下楼的马雪绒听见两人对话，说：“那你跟李黛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啊，还有空调。”

　　“占座太难了，我现在去还得现抢。”

　　“你也去引导台不就行了，唐大音跟那儿勤俭呢，能用后头桌子。李黛跟她朋友，你跟李黛又关系这么好，唐大音还能不让你去啊。”

　　李黛笑眯眯地接话：“是我要在那边办活动，所以借了图管委的地方准备啦。唐唐是去帮我忙的。”

　　“她能帮你什么忙？你叫李晓薇帮你不就行了。你交朋友也太喜新厌旧了。”

　　李黛知道她讨厌坑了她唐大音，也对对她放过狠话的李晓薇没好感。作为这两人的‘朋友’，自己难免受波及。
　　平常都懒得理会的，但今天有点不开心。
　　“唐唐跟校生活部的老部长和副部都很熟啊，可以帮我联络人。之前查电费也是他们帮忙呢。”

　　马雪绒被噎了一口，泼皮的性子被激上来：“所以说你跟她不是朋友，就用用她是吧。”

　　追来的官迷舍长忙来打圆场：“我们是一个宿舍，要团结一点。六个人都是朋友，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雪绒，李黛，你们不要吵了。”

　　马雪绒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李黛在心中对官迷舍长表达了由衷的感谢，有时候怼多少句都不如舍长一句劝。

　　舍长见人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黛接话挽尊：“老长，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呀。”

　　“就你调皮哦，”宿舍里另外两个刚才站在一边装鹌鹑的女生凑过来：“她最近来身上，心情好暴。”

　　李黛表示明白。

　　“那我们先走啦。”

　　“拜拜~”

　　还剩李晓薇黏在李黛身边，她嗓门大，一开口整个楼梯间上下贯通都能听到：“还跟这种人磨叽什么呢，别理她不就行了。”

　　因为宿舍里要是太鸡飞狗跳，对很多事都会有影响啊。
　　奖学金，期末加分，各种评比还有学生会的竞选。
　　“大家都是一个宿舍，她只是心情不好。”

　　“哦。”李晓薇也懒得继续这个话题，转口问起了别的：“你跟唐大音真不是朋友，就帮个忙啊？我还以为你俩关系得挺好了呢。不过她那性格换我我是肯定受不了。”

　　李黛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只敷衍说：“她人很好的。”

　　“反正你都是这句。那你就在图书馆待到活动结束呗？那之后咱俩再约自习呗。反正到期末我肯定得指望你帮我划重点。

　　“好，到时把理好的课件发你。”

　　道别后，李黛往教学区的停车点去。
　　唐大音不肯与李黛结伴进出，下课后总是自己先走，然后在这里等人。
　　李黛下课时找讲师问了个问题，下楼时本就已经晚了，又被李晓薇马雪绒她们耽搁了会儿。她出来的时候从教学楼涌出的人潮已经散去，路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学生。配上冬日稀薄无力的光线，光秃秃的草木枝头，俨然一幅构图压抑的风景画。
　　唐大音和她灰扑扑的自行车就嵌在这幅画里，她慢悠悠地朝前骑，却安静得像是静止一样。
　　毫无违和感也毫无存在感。

　　是什么品种呢？
　　大长腿，不是孢菇香菇那样的小短柄。
　　没有金针菇那么显眼漂亮。
　　但也不是羊肚马鞍之类奇形怪状的品种。
　　白口蘑吧！个大、朴素又意外很百搭。
　　李黛忍不住笑。马雪绒带来的不开心居然被眼前阴沉沉的画面驱散了。
　　她挥着手：“唐唐~”

　　唐大音撑地停车，掀开兜帽扭头看了一眼。

　　“唐唐，我们先去买奶茶吧。我想喝奶茶啦。”

　　唐大音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随后，她重新戴上兜帽，长腿用力，踩着镫子离开了。

　　“唐唐？”
　　李黛追了几步。
　　唐大音没有停下的意思。她顺着下坡，不一会儿就远远将李黛抛开。

　　李黛：“……？”
　　没看见……有急事我没听见？
　　李黛掏出手机给唐大音打电话，响了三声，被掐断了。
　　唐大音不想接。

　　发生了什么？
　　李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黛不想思考了。
　　忽高忽低的情绪抛远了她的理智。
　　李黛生气、难过、委屈。
　　最近总是被马雪绒针对的烦躁涌上来。
　　李晓薇老是胡乱说话。
　　学业这么忙，学生会也这么忙。
　　唐大音更加莫名其妙，忽远忽近。
　　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做。

　　李黛踩着小皮鞋，蹬蹬蹬蹬走到共享点，只有一辆没气的小黄车。

　　又这样！
　　她吸着眼泪往图书馆走。走得太快太用力，脚踝被鞋子磨得一刺一刺地疼。
　　路上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那些总来献殷勤的追求者又一个都不见。
　　上次……上次是唐大音从天而降。
　　这次却是唐大音把她扔下。

　　唐大音这个蘑菇！
　　李黛望着远处白色大菇一样的图书馆建筑扭头回身。
　　还去图书馆干嘛，难道要拽着唐大音的衣领问为什么吗？
　　做不出来，也有可能得不到回应。

　　是啊。跟唐大音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占过上风。
　　从来都只能跟着唐大音的规矩跑。
　　她高兴的时候会热情些，她意兴阑珊时便一句都不搭理人。

　　李黛突然就冷静了。
　　去找她做什么呢？

　　她停下来。

　　唐大音那里多半没有李黛想要的答案。
　　说不定听了还会更生气。

　　小仙女才不会去找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