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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仲春之末,粉白的杏花纷纷扬扬地落满院子,大片的杏林即将落尽之时,嫣红的桃花紧接着簇拥在枝头,争相展着盎然的春意。

      楚国景氏此刻的主院高门紧闭,三百仆从皆在院子的外头战战兢兢地跪着,管家景茂胆子大些,不住地往院子门处张望,一刻也不敢懈怠。

      忽而,一阵急转的风吹过,撞得院门咯吱咯吱直响。杏桃花瓣犹如粉白的雨,交错混杂地卷起来在院子上空打了个圈,而后尽数坠在大院中央的一方小榻及周遭。那小榻便设在祭坛的中央,铺着柔软的青色罗衾,上处躺着约莫五六岁的小童。

      小童扎着一对小巧的总角,身着深赤色丝制小衣裳,脚踩绣着凤纹的翘头履,脖子间一圈红痕尚未退下去,额际泛着隐隐的汗迹,一双小手因着难受紧握成拳。周遭几个楚巫,额上画着白红交间的符号,围着小榻上的童子打转,叽叽咕咕地念着咒语。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

      旁侧焦急观望的青年男子是景氏院子的主人景驰,身着深色士子服,衣襟上因拉扯微微有些褶皱。

      身侧发中插着松簪的老者是景驰的父亲景差,手中正牢牢地拽着景驰的胳膊,苦心劝着景驰,“不可乱了巫士招魂的祭坛。”

      景驰担心伤了景差不敢使劲挣脱,似个妇人一般朝着老者跪了下来,抱着景差的大腿痛哭流涕闹个不停,没有半分战场杀敌的将领样子,“父亲,阿子只阿清一个亲子,给他吃的用的皆是最好的,小小的年纪怎可能寻了短见?”

      “住口。看看你的样子,如何当得起景氏宗子?”

      景差叹了一口气,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小声地在他耳边道,“我知道你难受,阿清是我的孙儿,我的难受不比你少。可此处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救活阿清的命,旁的事以后再细细地去查。”

      景驰面上急得发红,这是他现今仅存的一点血脉了,难不成天要亡他景氏嫡脉?

      景驰心中那些权势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若是上天责怪便只罚他一人,不要再将那些重担压在一个景清身上,“医官虽说阿清再也醒不来了,可静静的养着兴许还能有些转机,现今这般折腾苦的还是阿清,我要带阿清回东院歇息。”

      二人争执之间,只见那小榻上原本昏睡的童子忽然张开四肢宛如中了邪气一般,开始对着上方胡乱抓着,口中也不知在说着何物。

      景驰见着童子这般疯状,再也顾不得许多,即刻跑上前推开那些围作一团的巫士,踩着满地新积的粉白花瓣,一脚踢开挡着他去路的祭祀之物,将小童紧紧的抱在怀中,“阿清,阿清!”

      景差年纪大行动不便,急忙唤了侍从扶着他挤进祭坛,他心中也知景清现今只是吊着一口气,连医官都言药石无用。可他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瞧着孙儿昏睡着饿死,实在没有法子才请了巫士到家中驱邪,可现今观景清的模样,恐怕正是回光返照。

      “罢了,带阿清回东院,都散了吧。”

      景驰闻言眼睛又红了一圈,抱着景清小巧的身子起身,对着旁侧噙着泪跟过来的乳母道,“田氏,去膳室取些少主最爱吃的甜枣来,待会儿熬成甜汤灌进少主的口中。”

      这三日灌了不少流食与参汤给景清续命,可景清根本不知道吞咽,用管子抵了在舌根灌下去大半会溢出来。

      田兰略略行了礼,瞧着景清没有一丝生气,面上的泪珠儿滚了下来,从袖子中掏出用巾帕包着的红枣子,“主父,婢子贴身带着呢,东院的枣汤也时时备着。”

      景驰知道田氏向来妥帖,微点了头,瞧了那小包物件一眼,随后抱着景清转身入了长廊。

      景氏是楚国大户,旁支复杂众多,皆受宗子管制,而今嫡系主支的家主景驰已从父亲景差手中接位,现已成为景氏一族的宗子。景氏嫡系是楚国世袭的卿大夫,当年的宗子景翠领军打得秦国节节败退,军功显赫爵至执圭、官至柱国,自景翠起便在楚国手握兵符,掌管一方楚军。景翠低调不显,从不似其它贵族冠上自家姓氏,可到了他庶子手中军功远不及景翠却自诩成了景家军。

      世袭的卿大夫之位历代只传给嫡长子,若嫡长子不幸夭折再顺位传嫡次子,庶子若想继位极可能引起一场血腥争夺,因此景家为保存实力避免争斗极重嫡子。景差做宗子时拜屈子为师辅政,后因屈子遭人排挤被逐受了牵连,未能顺利从父亲景翠手中接回兵符,落在旁支景差的庶弟手中。景驰自幼便想拿回兵符,苦读兵法有些领军的天分,在他及冠娶妻生子之时,即刻便着手联合各方势力将景家军的兵符重新从旁支里接管回来,因此他现今的权势与实力皆是楚国旁的贵族里不能小觑的。

      景氏历经磨难,最终依然屹立楚国三大户之列不倒,院落虽不及楚宫那样庞大林立,却是楚国除王宫数一数二的规制,便连院子里侍奉主父的家仆也有四百余人。除了周遭景氏旁支的院子,主院供氏族宗子及家眷居住,主院里又有各式亭阁小院。位于中部的院子住着家主景驰,西院是长辈景差,长廊的尽头便是供景清居住的二进东院,中西东三院并排靠近。

      景驰的中院北处稍远的是内宅,供景驰的五位妻妾居住,妻妾六年间皆无再出,只景清一人为继。景驰娶正妻姚涟时,女方家中媵了一个庶女姚溪、三个侍妾,后来五六年再无一儿半女。景驰早年政事繁忙不重美色,并未再自行纳妾,五个妻妾轮下来却有些数月见不着他一面,还不及景清身侧乳母田氏见着家主的日子多。除却有名分的女子,景府也养了十二个清丽的女子做歌舞乐伎,住在西北角单独的院落里,供宴会时客人赏玩享乐。贴身侍候主子的仆从地位稍高,安置在各主子院的进门处,其余粗使的仆从皆在大膳室后处的西南角院里挤着。

      主院经一处向东的长廊可至东院,东院的第一进门房住着两个守门的仆从,第二进门房住着服侍景清的乳母和小女婢,二进门里面的小院子里是主屋。主屋有五间,左侧大书室藏着各类书籍,外间是个小学堂,可供夫子教授四五位童子。中间是景清的卧房,卧房里间本设了婢子守夜的小间,现今改成了景清的小书室与浴室,供景清寻常起居沐浴与写字。右间是景清吃穿用度的储室,除了寻常物件,还放了一些小童用的木剑、木马与弹弓。另外两间算偏居,可供景清病时景驰或景差守夜居住。

      景驰抱着景清径直入了东院主卧房,瞧见一众女婢端着吃食与热水在卧房外室杵着,心中恼火,“快些将温水端过来。”

      田兰即刻招了端温水的女婢,拧了陶盆里的锦帕,躬身递给景驰。

      景驰几乎是用抢的,取过来便往景清的面容上擦拭,而后又招了端热汤的女婢,试了不烫不凉。

      田兰拿了干净的细竹筒,里头已经掏了个干净,她倒了沸水将竹筒烫好,等了片刻散了热气才置在景清的口中,轻轻压在舌根之上。

      景驰端起小碗一点点的倒在竹筒里,瞧着景清吃得少吐得多,堂堂七尺男子在骨肉跟前频频落泪,一遍一遍地喊道,“阿清呐,多多饮些吧,吃进去了才有活路。”

      折腾了好一会儿,景驰见景清多多少少吃进去一小碗才放了心,抬眼吩咐那些女婢收拾好尽数出去回避,而后准备与田兰替昏睡的景清换尿布。田兰领了自己的女儿田汁在门口守着,那小女婢素来听话,坐在门槛上盯着那些仆从不准随意靠近。

      田兰生养过两个女儿,大女儿比景清大两个月,那时家中贫苦便来景府做乳母,谁想老家出了事丈夫和女儿皆意外死了。小女儿田汁,生父不详,如今只四岁多,扎了两只小发髻,若是细细看来眉眼里与景驰和景清的有几分像,可景驰并未在府中多言,只让田汁做景清的近身女婢。

      景驰抱着景清的小身子,唤了田兰过来。

      为了方便给景清换尿布,田兰给景清改了小衣裳,外裳是上下相连的小深衣,里衣学了庶民方便干活的衣制,上裳剪了半截,下面套了封档的胡裤。她剥开景清的外裳,解了景清下身的胡裤,将上处的尿布取了下来,俨然是个小女童的身子。

      景驰微微偏过了头避嫌,口中叹了一口气道,“阿清那日跑过来问我,为何下处和管家之子不同,我只担心她到处乱嚷才关起来,可这也不该去寻短见。”

      田兰瞧了室中的房梁,连她都很难将白绫掷上去,奈何她没有任何线索,因此没将心中的思量说出来,现今只能多看着少主,不能再有意外。她摸了尿布又查看了景清的下裳 ,随后拿了新的尿布重新裹住,理好景清的衣裳用腰带系起来,“少主今日祭祀前换过尿布,而今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竟未湿了尿布。”

      景驰闻言,摸了摸景清的额际,心中不知这种情状是好是坏,“今夜我与阿清同寝,让婢子们在外头守着夜,吃食依旧如方才那样一一备着,若是……阿清有幸醒了,定会饿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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