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仙女侠

1、暗恋

　　“小南，下班了~”有人驻足在小南办公桌前不远的地方。

　　“呀……都……都六点啦……”小南对着电脑屏幕，明明只需要瞥一眼右上角就能看到时间，却刻意举起手腕做了一个多余的看表的动作才扭过头来不自然地回应道。

　　“走嘛？”

　　“那个……”小南眼睛看向桌面，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还没忙完，要不今天您先走吧。”

　　“喔~不要太晚哦。超过八点的话可以打车回家，周一把□□放我桌上就好。”

　　“嗯，嗯。”小南用力地点点头。直到经理彻底走出办公室，小南才算松了口气。

　　滑轮滚过地面，隔壁桌的蓉蓉一只脚搓着地面把带滑轮的椅子滑到了小南身边，窃笑着问道，“今天打扮这么漂亮去勾引哪个小帅哥呢？”

　　小南霎时满脸涨红，不自觉地按住大衣口袋否认道，“哪有……我平时也是这么穿的啊……”

　　蓉蓉撇撇嘴，“骗谁呢？我每天坐你旁边还能不知道你？快说吧，最近是不是有情况？我多少懂一点面相哩，是不是渣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来，快把照片拿来给我看看。”

　　“没有!没有照片!”前一秒还在保护大衣口袋的小南，这一秒急乎乎地捂住了放在桌上的手机。

　　蓉蓉哈哈大笑起来，“没有照片啊……那反正就是有人咯～”

　　小南才意识到中计，急得满额头冒汗，却怎么也想不出如何辩解才能圆过去，最后只得硬掰，“没有……总之都没有！”

　　蓉蓉把椅子滑回自己桌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哎呀，害羞什么。不管你喽，我可是要早点回去过我的周五之夜。这一个星期里最宝贵的一个晚上可不能浪费在办公室里～”

　　小南随即缩起肩膀，像刚才注视着经理离开一样，警觉地盯着蓉蓉的背影。

　　刚拎着包走出两步，蓉蓉忽然回头，小南连忙低下头。

　　“咳咳～”蓉蓉故意清了清嗓，“小朋友，今天的妆容还不错哟。就是左眼眼尾有点晕妆。”

　　“啊？！”小南紧张地拿起手机照自己的左眼。

　　蓉蓉捂嘴笑了两下，快速溜出了办公室。

　　勉强擦掉眼尾那团让人抓狂的色块，小南望着手机里狼狈的自己，忽然想打退堂鼓。

　　这怕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吧？从早上出门就开始不顺了。常年都是7：30左右到站的公交车今天居然破天荒地过了八点才来。这直接导致小南穿着高跟鞋一路狂奔都还迟到了十五分钟。白天更是凄惨，临时增加了几个工作任务搞得小南手忙脚乱。工作成果嘛，自然不出意外地出了几处纰漏。刚才嘛，和小南住一个片区的经理又来约小南同路回家。不擅长撒谎的小南只得战战兢兢地撒谎推掉。还没从撒谎的紧张中缓过来，同事蓉蓉又看穿了小南的心思，几句逼问，差点把小南的魂都给吓没了。

　　今天……不宜表白，对么？小南蹙紧眉头纠结。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转为黑屏。小南下意识用指纹开机，那长方形的小屏幕瞬间亮起，小南用了大半年的壁纸顿时映入了她自己的眼帘。

　　左胸口突突突地跳起来，小南的目光被壁纸里的人紧紧抓住。

　　这就是小南一会儿要去表白的人，当然，表白的前提是能在378路车上遇到他。

　　心口的猛烈跳动似乎容不得小南打退堂鼓，小南再次摸了摸大衣口袋，确定那封表白信确确实实已经放在里面便出发去赶车。

　　别害怕，无所谓的，只是告知对方自己的喜欢而已，至于对方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一秒钟都不要去想。对，这只是单向的告知，不需要对方的回应。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对方把自己痛骂一顿，只要自己完成了告知这件事就好。小南一遍遍安慰自己。这是她最近这几天想出来的“理论”，要不是有这个理论的支持，小南恐怕暗恋对方一百年都不敢表白。

　　公司楼下的公交站是遇不到小南要表白的那个人的，那个人通常会在两个站之后上车。小南精确地记录过，那个人上车的时间点一般落在六点三十九分到六点五十三分之间。所以自己最好能赶上六点十五左右那趟378路车。

　　等他上车以后，悄悄走到他旁边，对他笑一笑，把信给他，如果他不接，就微笑着说“有些话想对你说”，如果说完他还是不接，便作罢了。如果闹出不愉快，以后自己不坐这趟车就是了。大不了改坐地铁，多走一两公里的路也没什么，都能克服。小南像要上台表演一样，一遍遍在脑海里复习着自己即将要演出的动作和台词。

　　不知不觉，378路已经在那个人会上车的公交站停下了。小南一瞬间紧张得喘不上来气，想看向前门，又不敢看。

　　终于说服自己抬起头的刹那，那个人刚好上车。

　　小南感觉心脏像被实心球之类的东西击中了似的，那种实实在在的撞击感就在自己身体里迸发开来。

　　这一站上来的人最多，面对这种拥挤不堪的环境，多数人要么板着脸默默忍受，要么就发泄似的使劲儿往里挤。总之，这不是一幕高雅的场景。

　　他就是这一车狼狈里最特别的一个。小南从没见他露出过和别人一样或痛苦或想发怒的神情，从来都是静悄悄地站在窗边的某个位置。即便车里的推搡波及到他，他的反应也是先一步侧身，把更多的空间留给别人。

　　在察觉到这个人的特别以后，小南总是习惯性地注视着这个人从上车到下车的一举一动。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戴耳机的习惯是先戴右边的耳机并且在戴上以后还会用食指轻推两下。这些关于他的细节小南已经烂熟于心，甚至有时候坐车坐得发闷，小南还会自己和自己打赌，他接下来会做哪一个动作。

　　大约半年前，这个人突然不再出现。小南顿时失落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那时候，小南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手机里的一张照片，也就是她用了大半年的手机壁纸。照片的主体其实是车窗外的夕阳，但恰好把这个人的背影也框进去了。那个人消失的时间，小南把这张照片视若珍宝，甚至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就靠这张照片过活。

　　没想到两个星期以后，这个人又出现了。当时要不是经理也在，小南恐怕会脑子一热就冲上去表白。

　　拖到今天，这白也该表了。

　　这时，车恰好停在一个下车人数众多的车站前。混在人群中走动是最不起眼的，所以小南决定现在就按照脑海里演练了上千万遍的计划，随着人群慢慢向那个人身边靠。

　　途中，小南提前把表白信拿出来握在了手里。

　　离那个人越来越近，小南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根头发丝，甚至还闻到了一点点淡淡的非常清新的香气。那大概是某一款洗衣液的气味，或许一会交出表白信后该去查一查究竟是哪一款洗衣液如此明白自己的心。

　　车再次启动，而小南也走到了那个人旁边。

　　故作镇定地扶着扶手，小南偷偷用余光看他，可惜只看了一眼，持续甚至不到两秒钟，小南就不争气地满脸涨红。镇定哪还装得下去，小南连忙收回目光，自己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深呼吸。

　　递上去就好了，对，就差这最后一个动作了，把信给他，然后一切了结。

　　这么完美的男生想来也不会愿意和自己再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所以只剩这最后一步了，表白然后结束。就当给自己一年多的暗恋一个交代。

　　接下来要做的只剩双手把信递给他，最多笑一笑，补一句，“有些话想对你说。”

　　对，就这样吧，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外加一句话，三岁小孩都能做到，自己还害怕什么呢。

　　小南抿紧嘴唇，沉下气，松开扶手，双手握住信封两侧。

　　转身。哦，对，自己根本不好意思看他。小南赶紧埋下头，只把手里的信往上送。

　　“呃……”小南又暗暗呼了几口气，“有……有……”

　　“好。”

　　什么？这是答应了么？可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啊！难道……被看出来了？小南满心激动又满腹疑惑地抬起头。

　　眼前，却是那个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车窗外的侧脸。

　　“嗯，一会见，拜拜。”

　　小南终于注意到了那个人发丝之间的那枚白色耳机。原来……是在打电话……

　　好尴尬……小南开始拼命冒冷汗。

　　等等，好像，好像还有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

　　“我也想你。”

　　确定了！这明明是女孩子的声音！就算再温柔的男生，声音也该粗犷得多！并不是每个短头发的人都是男生啊！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

　　不对不对！关注性别干什么？没听到人家在说“我也想你”么？！人家根本不是单身，这才是重点！！

　　不，更不对！如果他是她的话，自己的喜欢不过就是场虚无缥缈并且毫无意义的误会而已，那还在乎她是不是单身干什么？！

　　这一年多的暗恋最终转化为了一个很简单的结论——因为他其实是她，所以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真实的爱恋存在……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小南回过神，与那个人四目相对，瞬间，小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心脏又开始咚咚咚敲鼓。

　　别那么紧张好不好！只是陌生人之间的普通对视而已！小南的大脑想用理智支配身体，可惜身体并不听从大脑的指令。心跳还是快得要死，脸也开始发烫，估计很快就能红得跟路上的红灯一样了。

　　她是女生啊！对同性总没必要紧张了吧！小南的大脑再次给身体下达指令。

　　“呃~你还好吗？”

　　快说点什么，别傻愣在这儿啊！小南的大脑再次努力。可惜接到指令的嘴巴只是勉强动了两下，最后连一个音都没挤出来。

　　“这是……”

　　天哪！自己怎么还没把信收回去！

　　眼看着对方的手离自己双手呈上的表白信越来越近，小南却如同被封印了一样，怎么都支配不了自己僵硬的身体。

　　完了，怎么办……

　　濒临崩溃的小南下意识闭紧眼睛，不敢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小南！”

　　突然，小南被从车厢前方传来的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晰的世界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小南迎面走来。

　　怎么是经理？！小南愈发紧张，除了眼前烂摊子，现在岂不是还得跟经理解释自己为什么没留在公司加班而是出现在了这里。

　　不过……小南稍稍瞥了一眼那个人，他也被经理吸引去了注意力，没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信了。

　　小南趁机把信收回了大衣口袋，悄悄试了试自己还能不能说出话来，还好，声带恢复了常态。

　　“刚才都没看到你。车上人太多了。”经理一如往常地和小南闲聊，似乎完全忽略了小南身旁的人。

　　小南尴尬地笑了笑，“对啊，人太多了。”

　　“到后面坐吧，有位置。”经理指了指车厢后方。

　　“哦，好，走吧。”小南就这么随着经理离开了那个人身旁。

　　再过了两个站，那个人下车了。

　　坐在窗边的小南恰好看到那个人快步奔向等在车站上的一个长发女孩。两人在车站的巨幅广告牌前拥抱。女孩笑得很灿烂，窝在那个人怀里踮起脚尖亲了亲那个人的嘴。那个人随即把女孩紧紧地按进怀里，脸上也洋溢着小南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结束了。蔓延一年的暗恋在此刻落下帷幕。

　　小南不自觉摇摇头笑了一下。自己可真是好笑，暗恋一个陌生人那么久，结果不仅连人家是不是单身都没搞清楚，还连人家的性别都搞错了。

　　可笑，可笑死了。

　　真羡慕她们那样彼此相爱的情侣呀~

　　等等，情侣。对啊，她们都是女生，却也是情侣。

　　刚才她们相拥那一幕实在太幸福太美好太和谐，在那种氛围之下，自己根本没意识到她们还存在性别相同这件事。

　　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性别毫无意义，至少根本阻隔不了爱情。小南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异性恋的人，此刻坐在公共汽车上，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个斩钉截铁的想法。

　　收回思绪，小南偷偷清了清嗓，和经理解释起来，“想把工作带回家做，所以……”

　　经理转头看着小南，弯起嘴角，“都下班时间啦，不用总想着工作。”

　　“主要……今天也犯了挺多错的……”小南对于白天在工作上的疏漏愧疚不已。

　　“无所谓啦，突然那么多工作堆过来，是个人都会犯错。”经理并不在乎，慢悠悠打开随身拎着的一个纸提袋，一股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喜欢草莓还是巧克力？”

　　小南愣了一下，疑惑地回答道，“都挺喜欢的，实在要选，巧克力吧。”

　　经理随即从纸提袋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杯装的巧克力蛋糕给小南，“草莓也留给你。先吃巧克力的吧。”

　　大概是自己超喜欢的巧克力的浓香让小南忘了上下级的身份，小南接过蛋糕捧在手心里，开心得有点忘形，“哇！你买了蛋糕呀！是XXX家的吧！我超喜欢它家的蛋糕。巧克力和草莓都是经典款~至少是我心中的经典款！”

　　经理点点头，“那很好咯~”

　　小南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介于液体与固体之间的香浓巧克力酱放进嘴里，“下次我请你！”

　　经理点点头，“也很好~”

　　小南呼呼呼就吃下去了三分之一，再舀一勺的时候，小南突然停住。汇集在胃部的血液总算流了一些到大脑。

　　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给你买巧克力蛋糕的，对么？

　　小南抿了抿嘴，大概还有些巧克力沾在嘴角，捧着巧克力蛋糕，小南小声问道，“经理……”

　　经理打断，“我一直期望某天，你不再那么叫我。”

　　小南：“您……”

　　经理：“刚才你没用尊称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其实，特别开心。对，特别开心。”

　　小南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细想起来，自己早该意识到什么的……

　　经理是公司里出了名严厉的上司。对下属、对她自己都非常严格，对外又很强硬。公司里几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造次。部门里更是人人都惧她几分，蓉蓉她们还经常为自己必须要和经理同路回家而表示哀悼。用蓉蓉的话说，经理就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一爪子把武松拍死在地的母老虎。

　　面对这样的上司，自己却始终没有感受到和别人一样的压力，背后的原因除了经理区别对待了自己和他人，还能有什么呢？

　　“你不要……”经理的声音忽然低沉，“不要有太多压力。不管是面对我们的工作关系还是我们相同的性别，我都不希望你有压力。本来想在我辞职以后再告诉你我对你的……”经理面露羞赧，威严感早不知哪里去了，“刚才看到你的样子，没忍住……”

　　小南错愕，“辞职……”

　　经理：“办公室恋情，哦，不，不能算是恋情，只是我单方面的感情。总之，无论如何，办公室里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会为此辞职，这样我才有办法继续面对自己，以及，面对你。”

　　下一站到达，经理把纸提袋留在座位上就匆匆提前下车了。

　　小南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小南大喊，“师傅，还有人要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