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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已经下了三天的雨了,这会雨声渐小,我抬眼望向窗外,只看见一小片被楼层和电线切割开的灰蒙蒙天空。
      垃圾从桶里溢出来了,昨晚吃了泡面,调料包丢在桶侧,油渍在地上蜿蜒的打了个圈。
      我躺在床上,后颈疼的厉害。
      我翻了个身,看见了左侧床头柜上的闹钟。
      下午五点十五分。
      还早,我准备再眯一会。
      我在八点整的时候被惊醒,我的四肢麻的厉害,动了下却又像散了架那般痛的厉害。
      我气喘吁吁,缓了好一会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坐起来后用手探了下后背,一手的冷汗,衣服早已被浸湿,我把手在短裤上擦了擦。

      杨放死在了十七岁,安静平淡的十七岁。
      杨放是我的堂弟,不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的父母(养父母),也就是我的叔叔婶婶年轻时,折腾了好几年都没生出孩子。后来,一个远方来的亲戚,问他们要不要领养一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叔叔婶婶从同市的一个村里抱来了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就是杨放。
      杨放还小的时候,我妈和他妈闹得厉害,因为奶奶的事情。我们家里算是个大家族,当然,不富裕但人数众多的大家族,奶奶膝下六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爸是老大,在镇上一所初中当老师,在几个兄弟姐妹中算混的不错的。爷爷走了后,几兄弟分了少的可怜的家产,我爸和杨放他爸分到了家里的祖屋,一幢两层的土屋,我还小时,是真的土屋,破破旧旧的。我们住一楼,杨放家住二楼。一楼因为有堂屋,所以奶奶住在杨放家的二楼,吃饭就来我家吃。
      现在想来奶奶那时候过得真不算好,被两个儿媳明面暗面的挤兑,直嫌她是个累赘。
      我妈觉得杨放家占了便宜,一到晚上就和我爸吵。
      婶子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在二楼听到声响,也絮絮叨叨的指桑骂槐。
      两人一见面就恨不得要干架的模样,久来久去,怒气发散到了奶奶,还有我爸和杨放他爸,再后来更严重了,奶奶剩下的几个儿子女儿也被牵进了战局。
      我那时小,不太懂大人的事情。
      我妈只是让我不要和杨放玩,杨放妈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于是两个小孩就这样成为了家族口水战中的“牺牲品”。
      后来我大了点,准确来说,大概九、十岁的时候,明白了一些。
      我的爸妈和那些叔叔姑姑的争端,说来说去无非钱这一字。
      明白了之后,我就很少想那些事了。
      我和杨放那时候也熟络了起来,像一对真的堂兄弟般。
      杨放那时候常跑来一楼找我玩,他喊我,“杨有哥。”

      是了,杨有哥。
      他喊我杨有哥。
      自他差不多八岁起,喊到了十七岁。
      他十七岁后,陆陆续续的那些堂弟堂妹也会喊我杨有哥,但听着,总不是那个味。

      我回想着以前的事,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多。
      心口有点痛,口还有点渴。
      我磨蹭着下床,在床前不远处的地方开了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雨斜斜的拍打在窗上,风呼呼的也想要从缝隙里钻进来。

      我出门往天台走,用塑料袋提着三罐啤酒。
      天台上有个铝片搭的顶棚,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晚风吹的我瑟瑟发抖,手几乎冻僵,我喝着酒,几次都拿不稳啤酒罐子了。
      脚丫蜷缩在那漏风的毛拖鞋里。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星星,我看不到杨放了。
      这一刻,我突然感到绝望了。
      我看不到他了,在他十七岁的那天就失去他了,我应该在那时候就意识到了,可我没有。
      我在这个看不到星星的夜晚,这个他十分喜爱的城市里,意识到了。
      我再也无法拥抱他,再也无法亲吻他。

      几罐啤酒下去,醉意有些上来了。
      是了,我酒量不好,不光上脸还容易喝醉。

      我被困在朦胧的醉意中,我又想起了那天,那个美妙的夏日午后。
      那天,我去把我的作业本拿去给杨放抄,我去了二楼(这时候,原来破旧的土楼已经被修缮成了一幢三层的砖房,刷上了美观的白漆,楼房大体的与之前的土楼格局没什么不同,一楼依旧有堂屋,不过三楼归了我家,二楼是杨放他家,为了这事,我妈和他妈上上下下吵了很久,最后由我家出大部分的钱作为结尾)他的妈妈不在家,可能又去了隔壁的人家里打牌。他的弟弟在屋里看电视,(在杨放十岁的时候,叔叔婶婶有了个亲生的儿子)我听到了孙悟空的声音:“妖怪哪里跑!”我经过走廊,往阳台的方向走,阳台的旁边隔出了一个小空间作为卫生间,卫生间实在太小了,他在洗澡,没有关门,那扇有些破旧的木头门其实该拆了的,换成新的,我不止一次听到婶婶这样说,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拆。尽管我说了这么多无关的,可我想,大家应该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是的,杨放在洗澡,我看见了他光裸的身体,白的发光,我其实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白,就像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漂亮一样。他整个夏天都在外面疯跑,时不时还拿着个小桶给我炫耀他抓的螃蟹,太幼稚了,可他依旧那么白,白的耀眼。以前这抹白,是我能看见他穿短袖短裤露出的胳膊小腿;现在是隔着那扇蒙了很多灰尘的窗户都能清晰看见的白;后来它在某一天夜晚变成了溅在我手心里的白。我站在他们吃饭的堂厅里,小心呼吸着,眼睛跟随着他搓澡的毛巾移动。
      我过于低俗,这点我承认。低俗猥琐,且没有罪恶感,这大概是我人生的巅峰了。

      他离开后,我经常梦到他在洗澡,但是那场景像是被蒙上十几年没擦的灰尘般,总是看不清楚。
      满眼都是白,又满眼都不是白。
      我又捏了捏手中的铝罐,它已经被我捏的干瘪了下去,三罐啤酒,终于是一滴也不剩了。

      雨声渐渐变大,像要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变身成暴风雨。
      但我还不想离开天台,只有这里,才能让我不那么压抑。

      杨放离开的那天,来一楼找到我,我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
      可我什么也没问,我应该问的,或许可以改变这一切。
      他问我,死亡是不是解脱?我那时愁着我下降的成绩,看着那扎眼的108分心跳的厉害,我敷衍他,是吧。
      现在想来,太过于敷衍了,但那时的我,别无选择,我在意着成绩,不明白为何那么在意。
      我爸我妈就呆在家里,四只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每天都处在无形的压力中,我几乎要喘不过气,可我现在依旧活的好好的。
      我怎么能若无其事的,活的这么好?

      可我,哎,我过得也不好。
      只是比起杨放,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杨放,自杀的杨放。
      总是要好那么一些的。

      杨放死的时候,是十七岁,我那年十八岁。
      毕竟我是他的堂哥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
      我十八岁那年,正好是高三,每日都绷紧神经的高三。
      杨放也是高三,听说是我念幼儿园那会,他在地上打着滚缠着他爸妈也要去上学。
      叔叔婶婶无奈,还是把他送去了学校。
      所以我们一直是同校着过来。
      我十八岁的时候,失去了他,到我现在,二十五岁。
      我独自一人,过了七年。
      虽然这个独自,要加引号,因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自。
      我后来,考了大学,还参加了工作。
      同父母保持联系,过年回家见到叔叔婶婶也会打招呼。
      可我还是要这样说。
      我独自一人,在没有杨放的世界上,过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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