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娇生惯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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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繁雨不紧不慢的赶着路，山清水秀，万里江河，还没觉着累就到了栖鸣山。
山上生机勃勃，她却总感到时节不对，绿意盎然决没有红叶漫山来的震撼。但她却稍松了口气……前生种种，犹如巨兽蛰伏，稍一思及，就是钻心剜骨。
拾阶而上，山下买来的扫帚派上了用场，将积年成堆的残叶扫下石阶，在低空炸开层层尘土，附着在陆繁雨衣角。扫了半晌，她抬起头看向远方，不远处的石阶，竟一尘不染。
“这是招妖精了？”
冷汗涔涔，正考虑回身下山时，一个声音叫住她。
“可是陆枫陆师姐？”
陆繁雨暗骂：“艹，难不成真有妖精？”
不出声。
“能进得了山，应该是师姐。”另一个声音。
前一个声音不知咋想的，扯着个嗓子就吼：“陆师姐，我是淡墨啊陆师姐，陆师姐……是不是你啊陆师姐？”
两人看着石阶下，走上来一个修长的剑客，拿着扫帚。
看鬼一样看着他俩。
阶下站定，陆繁雨捏了捏手里的扫帚，突然横起来，扫向二人。靠右的反应奇快，“嗖”就跳起来，待左边的想跳时，已经被扫帚横倒。
“是活人……”陆繁雨愣住。
跳起来的那个伸腿带起衣袂，挥落脚旁的灰，复又站定，轻轻颔首，道了声师姐。打倒的那个揉着屁股站起来，朝着陆繁雨嘤嘤嘤：“师姐，是活人！”
陆繁雨深藏的回忆突然被打翻，翻出一层层墨迹，染着鲜血。所有的记忆，在这一刻，都偏离了道听途说来的真相，就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是哪里错了。
栖鸣山上，还是最初十几个人住的小院，鸡鸭成群，花树成荫。陆繁雨看着这些，怎么也提不起熟悉感，拂过一草一木，都如此疏离。十九年前，她伤痕累累回来时，只看到了漆黑的山头和扭曲的尸骨。所以她很清楚，栖鸣山，早就没了。
淡墨把鸡鸭赶回圈里，给陆繁雨讲着她不知道的往事：“出事前，师父突然失踪，一众师叔就放我俩出来找。我们找了月余，在上阳郊外五里，找到了师父，师父醒后，急着叫我们回来……就看见了师姐给我们立的冢。”
“当时房子全毁了，我们又凭着记忆重盖的，那间，是陆师叔和师姐的，去看看？”
陆繁雨顺着习惯转过头去，那间小屋前，似乎真站着一位谪仙，轻轻唤她。
一如当年，一如前世，一如昨天。
单修竹抓了苑礼文儿子的事一夜传遍上阳城。
估计整个朝堂只有她不清楚，这个苑礼文是顾大将军拍着胸脯力荐的，当时皇帝极力反对，顾大将军几乎日日上奏，才把他留了下来。所以在朝臣看来，单修竹抓他儿子，就像是顾大将军抓了苑礼文，那么苑家大概是做了什么事，以至于顾大将军都要用这种方式与他划开界限。
顾大将军颇有些为难，他揉着脑袋，看单修竹拿着一根竹签，正仔仔细细剔除剑柄里的血痂。
“怪我没早叫你们认识认识。”
单修竹抬起头，“就算认识，昨夜那种情形，我还是会抓他。”
她笑着开口：“我还会勾勾手指说‘你要是不过来，我可就让你爹来抓你了！’”
顾大将军语塞，又叹气道：“苑礼文老来得子又丧妻，他那个儿子稍稍娇纵是有，但不至于打家劫舍，强抢民女……我觉着这里的事，没那么简单。”
他把苑家情况跟修竹说了说，修竹渐渐停下手中活计，抬头看他。
“但他家情况特殊，若此事真有蹊跷，我还真看不出是谁要整他。”顾大将军有意保苑礼文，此事若只在县衙还好处置，没成想被自家孩子捅去了廷尉寺，他一口郁气叹了再叹，修竹却都不搭话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当日情景，那个苑家独子，确实是吓破了胆，那张小脸煞白，怎么也不像恶徒。而她当天热热闹闹带去廷尉寺的不只这个苑家独子，还有那个瘦男人和尸体，扔下就走，毫不逗留。
师父教育过她，人不能全信了什么事，就算是亲眼所见，也要带着五分疑惑。人也应当少掺和什么，陷的漩涡越少越安全。
修竹深信。
见她还不说话，顾大将军深知此事本就与她无关，“这事你别管了。”他揉着脑袋，“我跟老苑商量商量，看他是不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修竹依旧擦着剑，点了点头。
大将军起身离开，修竹在他背后喊：“将军，中午夫人要做排骨，记得早回啊！”
大将军没有回复，却喊来了闲逛的顾醉阳，他摇着把画了山水的扇子，颇有深意地问：“修竹儿，你知道苑礼文的身世吗？”
修竹翘起右腿搭在左腿上，指尖绕上剑穗，并没有抬起头看他，仿佛不在意似的说了句“不知道。”
“他啊，早年是西南流民，不知怎的从了官道，游刃有余。”顾醉阳坐到椅子上，自顾自斟了杯茶。
修竹思索着这几句话，听他又说：“只是快到司粮一职时，圣上突然发难，不许他再升了。”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的意思是……”修竹把腿放下，凑得近了些，“圣上觉得流民干不了司粮？”
顾醉阳惊得一下子转过了头，“你，你把脑子也伤了？”
修竹白了他一眼，“不禁逗。”
“我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单单抱住了大牛？”她收起剑，也收起了散漫，“如果不是那个仆从乱说，苑少爷现在估计早就回家了，是因为长锋军的缘故，这件事才会搞得这么大。”
修竹攥起剑身，“这个人，连长锋军都敢算计……”
顾醉阳瘪瘪嘴，递了杯茶放在她身前，“他还算准了你。”
“算我英明神武，算无遗策！”修竹拍拍胸脯。
“对对，还算你打抱不平，有侠义心肠。”
“我听出你的敷衍了顾老二，等我去跟夫人告状！”她说完就跑了。
顾醉阳只站起来，喊了她一句“告状精”，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修竹还是不放心，换了身还算耐脏的窄袖袍衫，又换了鞋子，检查了眉毛，翻///墙出了门。
“这有什么好心虚的？”看着身后的墙，修竹对自己摇了摇头，慢步走上街。
却被别的事绊住了脚。
“是我抓来的也不行吗？”
“诺离将军，没有提审令我们也难办啊……这是廷尉寺。”门口的侍卫深低着腰，说到廷尉寺的时候着实有点怂，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修竹捏着长锋军的腰牌，看着那个矮了一半的人，叹了句我已尽力，摆手就要走。
“诺离将军？”
修竹回头，被阳光晃了眼，抬手遮了下，正好看见来人全貌。是个个子不高的女官，带着顶高高的官帽，抬头看着她，笑容诚恳……是螺旋眉。
“之与，好巧。”
看眉识人，嗯，不错。
楚必嘴角更扬：“来提审？”
修竹摇摇头：“没人找我提审。”
楚必看的脖颈有些酸，低头顿了顿，笑道：“我带你进去。”上前和侍卫说了什么，那侍卫就放了行，修竹路过的时候还毕恭毕敬地低着腰背。
修竹想了想，悄声对他说：“公事公办，这很对……”话没说完就被楚必拉着手带向了内院。
“你也不怕吓着他。”
修竹环顾四周，铁门铮铮，阴寒之气入骨。楚必就要抽手，被修竹一把抓了回来：“手这么凉，我给你捂捂。”楚必突然就陷入慌乱，也没听清她后来说的什么。
行至半途，修竹还是捂着楚必的手，不知为何越捂越凉。修竹把手背也翻过来贴了贴她的手心，随意问道：“苑大人儿子叫什么啊？”
楚必轻声答道：“苑允，字琼林。”
修竹对记人名字一事确实没什么造诣，敷衍着应了，又问：“你是体寒吧？”
没等楚必答一个“？”修竹又问了：“那几天特别疼吧？”
这回楚必用表情回了个“？”。
“我听夫人说过，体寒的姑娘都……”
侍卫终于把人带到，声音较往常高了一番：“楚馆长，诺离将军，到了。”
牢房还算干净，摆着茶点，草席换成被褥，苑允就哆哆嗦嗦裹在被子里，抬着头。
楚必示意修竹不要出声，又把手抽了出来。
“苑公子。”微微作揖，拾掇出一副惯常的笑脸。
“陛下说那讼牒转了几道手不放心，让我来亲自听一听。”打开门锁，就带了修竹一人进了牢门，摸了摸茶壶，温度还行，就亲手斟了茶，一杯予苑允，一杯予修竹。
修竹就站在门口背光处，将茶让了让，楚必笑着摇头：“不了。”
苑允抱着杯子，给自己掖了掖被子：“确实不是我推的，她……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家下人都能作证，她……她一直在哭……你是不是也不信？”苑允突然激动起来，扔了杯子“腾”就站起来，被子落在身后，擦着积灰的墙壁，慢慢蹭下去。
苑允这几天见了太多人，每次听到他说的这些，都皱着眉，轻轻笑着，告诉他不要激动。也有自己家的人来问，说是好办。
可如若好办，哪还会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在阴冷的牢房里瑟瑟发抖，哪还会一趟趟的来人听他说说了一遍遍的话。
苑允突然觉得自己委屈，虽是纨绔，却也不是传言中那般不堪，没做过违背道德礼法的事，没杀人放火助纣为虐，没打家劫舍辱人///妻子。突然一个屎盆子扣在脸上，不知是什么人强按着不让拿下来，无辜入狱，还要把自己被扣的经过一遍遍地说。
搁谁都忍不了。
“我没杀人，我没有，为什么都不相信？我都不认识她……你们为什么不信？”
修竹摸了摸腰牌，沉声道：“因为我们也不认识你呀。”
这一声算是引起了注意，苑允张着双臂就要扑过来咬人，修竹抬起右脚停在他面前，僵持不下。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在这受罪，要不是你，事情也不会搞这么大。”
绝对武力压制下，苑允要哭了，他开始疯狂倒苦水，罗列了类似哪里有血迹，哪里有上一个犯人用指甲扣出来的“死不瞑目”，哪里有老鼠洞，老鼠什么时辰出来打食，甚至哪里还有一团疑似从头皮上撕下来的头发。
说到最后，语气里带着惊恐，害怕、慌乱等一系列情绪，还有哭腔。
“真的不是我……这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苑允就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腿，可怜巴巴。
修竹没太弄懂这一系列操作，一双眼睛妄图在楚必的笑脸上找到答案。楚必还是端坐着，也没什么大动作，像是害怕自己高高的帽子掉下去。
见修竹看她，又刻意加深了笑容：“诺离将军？”
修竹压低声音问她：“这兄弟多大了？”
楚必答：“一十有七，比将军大两岁。”
“怂货。”
苑允：“？”
修竹也蹲了下来，歪着脑袋看清了他半张脸：“你家到底是怎么把你养到这么大的？”
苑允抬起头泪眼婆娑，却也上了脾气：“娇生惯养！”
“神他……的娇生惯养，哈哈哈……”
苑允被人嘲笑，一股愤懑无处宣泄，只能寄情于唇枪舌战，牢里到多了些不合时宜的吵闹。
楚必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也不劝阻，也不多言。苑允的脸比墙皮还黑，直到修竹终于吵赢了问起同来的瘦男人在哪里后，众人才忙起来。
伤痕累累，一身新衣。
修竹有些咋舌，毕竟这人是她绑来的。
那人一身戾气，从看清修竹模样一刻起就开始骂：“抓我作甚？抓我作甚？你们这群狗官为了那个畜生什么干不出来？你和他们就是一伙的，就是想弄死我了事！省省心吧，老子命大，且活呢！杀人偿命，亘古不变，你们记住，人在做天在看，等报应吧你们。”
修竹也没生气，反而将注意力用在第一次见到的刑房里。
那人又开骂了，什么狗官畜生，婊///子养的蠢狗，骂的十分不堪。修竹左看看右看看，生怕碰脏衣裙，今日为了翻///墙，穿的简练，衣服的料子却是极好，她可不想碰坏了。
侍卫见两个官没有叫停的意思，干脆搬来椅子。修竹慌忙摆手：“这衣裳金贵的很，洗一次得一个时辰，我还是站着。”
瘦男人顿时停了叫骂。
“哟，粪喷完啦？”修竹肆意嘲笑，出口带了些北疆味道。
“那我来。”她刚要迈腿，突然转了个头看向楚必：“倒是忘了，楚馆长，您先？”
楚必摇摇头，示意她继续。修竹领情，抱拳虚拜，顺手舀了瓢水抽过去，正中瘦男人鼻梁。眼看一溜鼻血流下来，瘦男人还是蒙的，修竹道：“醒醒你那脑子。”
然后就开始围着他绕圈：“我又不傻，事情刚起时，我的人可都在外面，怎么一眨眼就被你缠住了？这种事拉扯上长锋军，可见是没安好心……还有啊，人被推下去和自己跳下去，落点是不一样的。廷尉寺早就查到了，只是苑大人身份特殊，民间又流言四起，才没放人，是吧？”
守卫看着修竹，点了点头。
“所以，是你逼她自尽，陷害苑公子的？”
那人突然破口大骂：“胡说八道，你嘴角长疮吗？凡事需过良心，我和谁勾结杀我娘子？小姑娘不大看着和个人似的，心里头怎么恁多歹毒心思？”
竟没人接他的话，场面趋于死寂。
修竹转到前头来，弯着腰，疑惑地看着瘦男人：“她是你妻……暂不提你妻为何会去花楼，她死后衣不蔽体，你怎也不替她遮遮？”
男人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才要开口就被修竹又一脚踢散了椅子。
“我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奈何你们把主意，打在我的兵身上……苑府的内应一时半会不敢跑吧？那花楼也得细查，还有那个姑娘……”修竹提高了嗓音，皱紧了眉头，死盯着瘦男人的眼睛：“他们查不到的，我来查，他们看不透的，我来看……到了地府，见了阎王，你也得像今天这样……装的，真像。”
花蝴蝶小剧场
彼时新春，长街满天烟花。
修竹：要是天天能看烟花就好了。
顾铭：这有何难，我国佳节甚多，上阳更是但逢大喜必燃烟花，你再多住，保准看个够。
修竹:我是个兵，要打仗的，这一年在上阳也待不了几天。
顾铭:那不如……
满天烟花绽开。
修竹问他说了什么，声音淹没在轰鸣声中。
顾铭轻轻揽过她，她一抬头正好看见顾铭冲着她笑，便挣脱开这个半抱，大声对他喊:“我都多大了，早就不害怕了。”又是一簇烟花盛开，修竹眼眸闪着光亮，转过头去看烟花。
顾铭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角，抿着嘴笑。
就好像抓住了什么珍宝。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娇生惯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