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后》仙女侠

1、数学课后

　　“有些事情我们能确定他一定会发生，这些事情称为必然事件；有些事情我们能肯定他一定不会发生，这些事情称为……呼……”

　　讲台上的女老师沉重地叹了口气，认真的声音不复存在，就像突然哑了一般。夕阳的昏黄颜色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窗沾在了她眼角的细纹上，又被她额头上浸出的一点点薄薄的汗珠反出了凋落的弱光。

　　“哎……”女老师再次叹气，缓慢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数学课本放回了讲台上，双手杵着摊开的书页，头埋了下去。

　　台下坐着将近70个学生，女老师的这番举动总该让一部分学生“紧张”起来吧，毕竟学生多少是怕老师的。

　　然而，70个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女老师的反常，更别说因此而收敛一点。

　　这个班里，秩序是从来不存在的东西。

　　三分之一的人趴在课桌上，要么真睡着了，要么装睡着了；另外三分之一倒是醒着，只不过耳朵里都塞了耳机，面前的不是课本全是手机，连把手机夹在课本里做个样子的都没有；剩下三分之一更肆无忌惮，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有明显要盖过课堂上一切声音的趋势，站起来跨过几个课桌去互捶对方一拳的“小动作”更是想做就做。

　　这样的班级，没人教得下去，也没有必要教下去。学校领导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最昏暗的教室、最老旧的设备以及最不受重视的老师就理所当然地配给了这个班。

　　女老师埋下头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她基本认输了，一个人的认真敌不过70个人的颓废，何况这种失败已经重复过数十次了，朽木不可雕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完全不用再抱什么希望。

　　这个时候，女老师和台下的学生一样只盼着下课铃响，传播知识的使命不再重要。当然，女老师期盼着下课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还有件急事要去处理。

　　被画满涂鸦的蓝色窗帘布被风吹得撩动了几下，窗帘布重新垂落回窗边的时候，它旁边一个把黑色连帽卫衣的帽子戴在头上的学生双手摘下了耳机，虽然那里面一直也没播放过任何声音。

　　“喂，蔚云，继续啊，这些事情称为什么？”这个学生头也不抬地和讲台上的女老师对话。

　　是那个会直呼自己名字的学生——路昕阳。

　　“称为……”蔚云在惊愕之下匆匆找回了思路，不过认真劲肯定是找不回来了，于是她干巴巴地照着课本念，“称为不可能事件。这些事情称为不确定事件……”

　　“啊……不……必然事件和不可能事件都是确定的。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肯定他会不会发生，这些事情称为不确定事件。”蔚云很不巧地在认真了几十回之后读窜了一行字。

　　“蔚云，课本看仔细了，你是老师。”路昕阳有些不满，抬起了一般不会抬起的头，像上司批评下属一样地瞪着犯了错的蔚云。鬼知道这个路昕阳怎么学出了一副大人的语气。

　　“抱歉。”蔚云有些尴尬，当然尴尬程度并不高，因为至今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当下发生了什么事。

　　而后，蔚云继续讲课，几次离了课本或者黑板去看台下都能被路昕阳持续注视着讲台的眼神接住。某个瞬间，蔚云传播知识的使命感好像又复苏了。

　　下课铃终于响了，响在蔚云的一句话中间。台下的声音轰然炸开，噪音比刚才大了不止十倍。学生肯定不会再安分地坐着，不过眨眼的功夫，几十个人就以跳越书桌、踹开凳子等各种能多不礼貌就多不礼貌的动作飞速撤离了教室。这就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日常阵仗。

　　蔚云默默合上课本，那句被打断的话已经没了再说下去的意义，转过身拿起黑板擦擦掉刚才四十五分钟写在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迹。这是这个班老师的共识，当给下一个老师行点方便，因为这70个学生里，是没有人能被使唤得动来擦黑板的。

　　粗略抹过所有有粉笔字迹的地方，蔚云没像以往一样把黑板擦得跟没写过字一样就撂下了黑板擦，着急转过身冲着教室门口，蔚云却没有马上走掉。不得不承认，路昕阳今天听课了这件事成功引起了蔚云对她的关注。

　　台下还没走的那两个人里是有路昕阳的吧？偏头，确实有她。

　　一个个子高高的又带点痞气的男生把胳膊肘支在路昕阳课桌上俯着身子跟她说话，路昕阳彷佛被逗得挺开心的，很少露出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连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漂亮的女生加上帅气的男生，蔚云感觉到了熟悉的早恋模式。再次确认，蔚云看到了路昕阳脸上那抹动了春心的红晕。

　　犹豫要不要去“干涉”这场早恋之间，男生背起书包走了，经过蔚云身边时还挑着眉毛打量了蔚云几秒。

　　“别赖我啊，别赖我啊。”男生低头自言自语，而后快步离去。

　　注视着男生离开的背影，蔚云放弃了去理解这些青春期男孩莫名其妙的话语，自己也正准备离开教室，路昕阳的声音在台下明亮地响起，“喂，蔚云，你课还没讲完！”

　　蔚云转身，路昕阳已经窜到了蔚云跟前。

　　蔚云：“下课了，明天的课再继续讲吧。”

　　“我请你吃饭。”路昕阳突然捉住蔚云的胳膊，扯着她要往外走。他们这代年轻人的发育相当惊人，路昕阳在这个年纪的身高就已经超了蔚云一个头，力气也是大得可怕。

　　“你想吃什么，随便挑。”路昕阳刚问完，自己紧接着就提出了点子，“去吃自助怎么样？商场三楼那家海鲜自助。我喜欢他们家的海胆。虽然要排队，但是很值得。”看着蔚云面露难色，路昕阳又问，“还是你不吃海鲜？”几个问题一个接一个，丝毫没给蔚云喘息的机会。

　　蔚云好不容易拽停了路昕阳，终于有机会拒绝，“谢谢，不用了，我家里孩子还有点事，我得赶回去。”蔚云语气生分，虽然今天和路昕阳有了几句话的交流，但对于蔚云而言，路昕阳始终还是个不怎么了解的学生。

　　“那你再给我讲讲题吧，我有些题还不会做。”路昕阳似乎没把蔚云拒绝的理由听进去。

　　“这……好吧……”蔚云妥协了，这70个人里有人愿意学习实在太过难得。

　　两人回到路昕阳的座位，蔚云坐在她前座转过身来等着她问问题。

　　路昕阳打开书包刨了一阵，什么也没拿出来，而后又在课桌抽屉里扒拉了半天，终于翻出了数学课本。在中间选了一页翻开，路昕阳上下看了几眼，皱起眉头又往后翻了一页，看了一会，还是皱着眉头，路昕阳随即往前翻了很多页，再看，还是一样的表情。

　　“你……真的有问题要问么？”蔚云撇了几眼路昕阳打开的书页，全部都是一个字没写跟新的一样，不像是看过题试着解过但解不出来的样子。

　　路昕阳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蔚云，“要不你给我讲讲今天的课后题？在……在第几页来着？”

　　蔚云拿过路昕阳手里的课本，翻到某一页，然后把书放在两人之间，“哪题不会？”

　　“……”很久，路昕阳并没有说话。

　　蔚云一抬头，却发现路昕阳正看着自己，眼神很认真，像是在做什么研究似的。不过自己这一抬头应该是打断了她的研究，她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低头看着题目，指着第一题，声音微微有些不坚定，“从第一题讲起吧，都不会。”

　　“……好吧。”蔚云总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学生问就耐心讲吧，万一她能听进去一题半题呢。

　　蔚云开始了讲解，心中也知道基本等同于对牛弹琴，但该讲的一个字也没有落下。

　　题目过半，路昕阳好像越来越不专注，或者说不专注于题，而是一手托腮，专注地看着蔚云。

　　“今天先到这里吧，你回去消化一下知识点。”蔚云想收工了。

　　“诶！”路昕阳急了，又是直接上手抓住了蔚云的手腕，眼巴巴地，“我饿了，真的饿，你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蔚云招架不住路昕阳那祈求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当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跑过来说“我饿了”的时候，蔚云责任感和怜悯心爆棚。

　　不过鉴于要打破今晚的原计划，蔚云不自觉摸了摸右手胳膊，受伤部位还在发痛，蔚云不自觉龇了龇牙。虽然已经离了婚，但蔚云还是会恐惧前夫，那个会家暴的男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回神，蔚云又发觉路昕阳在看自己，自己刚才那一瞬的龇牙怕是被她发现了。在学生面前失了仪态不太好，不过无所谓了，先通知前夫今晚送孩子去他那儿的计划有变比较重要。

　　蔚云给那个暴力的男人去了电话。电话迟迟没有接通，蔚云脸上渐渐浮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情，好像既希望这个电话能接通同时又不希望这个电话能接通。

　　“没人接？”路昕阳等了一会问道。

　　“没有……”蔚云回。

　　“再试试，很多原因会导致一个人不接电话，确定一下是什么原因。”路昕阳建议。

　　蔚云皱了皱眉，这个学生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一点，自己打个电话而已，她怎么会那么关心……

　　罢了，微信通知他一声好了，蔚云一边发微信一边对路昕阳说道，“不管了，去吃饭吧，我请你。”

　　得到蔚云的答应，路昕阳跳了起来，拉着蔚云就跑，激动地问着，“吃什么吃什么？”

　　“那个……自助？你好像……很想吃~”蔚云跑得吃力一些，年纪的原因再加上高跟鞋和一步裙，真是比不过这些正意气风发、活力满满的年轻生命。

　　餐厅里，路昕阳和蔚云的角色跟在教室里完全调了个个。现在，路昕阳成了那个包办一切、执拗地坚持由自己买单以及耐心为蔚云烤熟海鲜以及搭配佐料的人。

　　烟雾之下，蔚云发觉路昕阳的脸又红扑扑起来，就像那会和那个男生说话时一样。

　　“你~谈恋爱了？和XXX？”蔚云说出了那个男生的名字。那个男生也算学校里的红人，太多女生谈论他了。

　　“什么？？？”路昕阳好像对这个问题非常诧异，之后一阵捧腹大笑，“我绝对不可能和他谈恋爱。”

　　“啊，原来没有啊。我……就是职业病犯了……看见你们男生女生在一起比较亲密我就想提醒你们一些事……有点管太宽了……”意识到自己管太宽，蔚云颇为不好意思。因为蔚云理性上不想成为阻止学生早恋的古板教师，但往往一不多加控制就会忍不住多嘴。

　　路昕阳并没有厌烦这个管太宽的老师，拿起自己的红酒杯伸到蔚云的红酒杯面前。蔚云下意识拿起酒杯迎了上去。

　　清脆的一碰，路昕阳笑了笑，“我无所谓早恋不早恋的区分，恋了就不存在早。不过我很特别，我喜欢特别的人，特别特别喜欢。”

　　蔚云看着路昕阳用那只没拿酒杯的手拖着腮，纤长白净的手指在她自己脸上弹了几下。差点陷入一些奇怪的思绪，不过职业病又犯了，“昕阳~你还是不要喝酒为好。我不是说你不能喝酒，只是等你再长大几岁再喝会好一些。”

　　路昕阳还是把酒杯放到了唇边，眼神悠长，嘴角带笑地看了看蔚云，却又把酒杯移开，“你就那么喜欢管我？”

　　蔚云愣了一下，路昕阳这语气也太……

　　“我……我是不是又管太宽了……”蔚云解释。

　　路昕阳笑出了声，把酒杯彻底放下，“不宽，我听你的，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

　　奇怪的思绪又出现了，蔚云浅浅地抿了口酒平复自己，想逃，“吃饱了吧？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家了。”

　　路昕阳答应了，不过坚持要送蔚云回家。

　　距离蔚云家还有一条巷子的时候，路昕阳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暗沉天空问，“你知道我说我是一个特别的人是指什么吗？”

　　蔚云左胸口像被重击了一下似的，心脏保护性地加速跳动，而后无耻地从路昕阳身边半个胳膊的距离远离到了她身后两三米的距离。

　　“呵~我就知道你知道。”路昕阳回头看了一眼躲远的蔚云。

　　蔚云目光闪躲，“我……”

　　“改不掉，也不想改。”路昕阳毫不惭愧地说道。

　　蔚云慌张附和，“不用改，这又不是错事，这是每个人的自由……”

　　“谢谢你会找这些体面的话来说。”路昕阳打断道，“不过我想跟你说一个很不‘体面’的事情，我啊，就喜欢女孩子的那些线条。前面的那样~后面的那样~”路昕阳在空中比划了两个弧度，“一想到，就很想得到。哪怕~要付出很大代价，或者~要做可怕的事。”

　　蔚云只看了一眼路昕阳的动作便撇开了头。

　　路昕阳把手揣进了裤兜，“你觉得我冒犯你了么？”、

　　蔚云不经大脑地摇摇头，在一栋楼前停住脚步，“我家到了，你快回家吧，注意安全，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路昕阳不走，“我陪你回去。”

　　蔚云心虚地摆摆手，“我家就在一楼，连楼梯都不用上，你真的不用送我。再说……我……我丈夫……不……前夫……孩子都在呢……”

　　“学生送老师回家有什么不对么？”路昕阳固执地坚持己见，不再征得蔚云同意就径自走进了楼道。

　　蔚云只得小跑着跟了上去，还没赶上前阻止路昕阳，路昕阳就恰好停在了自己家门口。

　　蔚云刚要上前“催”路昕阳走，一阵风吹来，自己家的门竟然被吹动了，房门没关？鬼使神差地往地上一瞥，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处多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滩液体，粘稠并且是血液的颜色……

　　脑袋深处和心脏深处同时震了一下，之后蔚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个位置
　　走向了家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了房门。

　　但是，推开房门那一刹看见的画面，蔚云这辈子都忘不掉。

　　疯狂呕吐过后，蔚云浑身冰冷地晕厥了。跪在血泊里，裙子上沾满黑红色的血污，身子一摇晃，路昕阳异常冷静且及时抱住了晕过去的蔚云。

　　特意斜瞥一眼，路昕阳望见那个杀了自己孩子又自杀的男人的手指动了动，好像还需要再等一等……

　　之后，一个深夜才下班的邻居路过了这一可怕的惨状，邻居报警并叫来了救护车。

　　这个案件警察倒是省了心了，凶手和被害者都死得透透的，交几份报告就结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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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事……为什么会那样？”蔚云在厨房做饭，洗菜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孩子被前夫杀死的可怕事情。

　　大多数时候她不敢回忆这件事，偶尔咬牙细想，她总想不明白前夫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混蛋暴力粗鲁冲动，但就冲他在法庭上跟自己争孩子抚养权这事来看，他是爱孩子的啊。难道，真像那个老警察推测的一样，他是因为自己失了约就误以为自己要带走孩子让他再也看不见孩子，他性格本就偏激这再一受可能再也见不到孩子的刺激就发疯弄死了孩子并畏罪自杀，并且如果自己当时要在场的话，自己也不会逃得过这一劫。可是……自己从来没跟他说过不给他看孩子啊，他怎么会突然产生了那样的想法，就因为那天的失约么？人真的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发疯？

　　门外，钥匙转动的声音响了起来。蔚云没关厨房门，外面的一切声音听得真真切切。

　　是她回来了。

　　蔚云赶紧停止了对那件可怕事情的思考，擦擦手，端了一盘水果出去。

　　“辛苦了~”路昕阳接过果盘随手放在茶几上，而后一手揽来蔚云，双手过于用力地捉着她的腰。

　　“你在外面工作不是更辛苦么~”蔚云反过来体谅路昕阳，“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应酬的就去吧，不用每天都赶回家吃饭。”

　　路昕阳突然把蔚云压进怀里，紧紧圈着蔚云，说道，“我才不要去什么应酬，我只要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