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幻想》仙女侠

1、心底的幻想

　　“舒服吗？”汗津津的男人从背后抱着小沫，带着略微粗重且突然缓慢下来的呼吸声。

　　小沫机械地弯了下嘴角当作回应，即使知道男人从自己后背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小沫还是习惯了以一个微笑应付所有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

　　卧室墙壁上那幅挂了五年的婚纱照里，小沫笑得一样勉强。倒不是拍照那天自己有多么痛苦，说到底只是无味到实在笑不出来。

　　枕着男人的一条胳膊侧躺着的姿势让小沫有些难受，此外，小沫也不太喜欢男人剧烈运动后身上浸出的汗水黏腻在自己后背的感觉，当然，汗味也是让人不快的因素之一。

　　所以，小沫和往常一样在男人怀里挣扎了一下。男人收到了讯号，吻了下小沫脖颈后侧便放开了小沫。

　　之后这对结婚五年的夫妻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枕头上，小沫依旧背对着男人，也就是她的丈夫，而男人则在稍事休息了一会后便去了浴室洗澡。男人这个习惯是在结婚后养成的，因为男人认为自己的妻子是因为轻微洁癖才不想被满身是汗的自己抱着。

　　水声响起，小沫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换了床单，换了被罩，换了新睡衣，一对崭新的耳塞和一个厚实的眼罩也被从床头柜里取出放在了枕边。

　　水声停止，男人在浴室里擦着身体。

　　“宝贝，明天下午你能准时下班吧？他们定了七点到十点的场子打网球。”浴室传出男人的声音。

　　“哦，应该能。”小沫淡漠地回应，脸上没有一点期待。不过，小沫也没有排斥。这么多年，小沫学会的最重要的一项技能就是不排斥，对什么都可以不排斥。

　　“那我六点去接你。”浴室门打开，男人擦着头发走向小沫，“不过也可能会稍微晚几分钟。明天下午开会，老大讲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希望不会太晚。”

　　小沫巧妙地错开了和男人的面对面，错身走向浴室，语气客客气气，“没关系，不用着急。”

　　男人看着小沫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能拥有一个善解人意从不胡闹还漂亮得让朋友同事连连夸赞的妻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再幸福不过了吧，至于妻子那种淡淡的性格，虽然自己偶尔也会希望她能在某些情况下表现得再浓烈一些，但天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现在这样就足够好了。

　　第二天下班后，小沫在公司洗手间对着镜子束了一个标准的马尾，豆沙色的口红也被小心地抹掉换上了无色的润唇膏。去运动就有个运动的样子，即使自己也不会上场几分钟，但最好也不要因为不合适的穿着打扮引来额外的关注。

　　拎上装着运动服的防水户外包，小沫走出公司，没入了路边等车的人群。

　　街对面，一家培训机构的的宣传语在LED滚动屏上循环播放：不被人理解的梦想才有追逐的意义。

　　小沫已经好长时间瞥到这句话没有任何感觉了，类似的其他话语也一样。

　　当滚动屏上的时间显示到六点半的时候，小沫的手机响了，自然是没在约定时间赶来的男人打来的。

　　“宝贝，会还没结束，我们都被困着呢。”男人用气声跟小沫解释，电话里还夹杂着一些提到目标业绩以及业务调整等等内容的扩音器的声音。

　　小沫反倒感觉到一丝轻松，刚想说没关系，男人急匆匆嘱咐道，“我拜托了小刘的老婆顺道去接你，她公司在你公司附近。”

　　“小刘？”小沫之前没听男人提起过这个人。

　　“我们部门新调来的同事，今晚的场就是他定的，他老婆车牌尾号52，你留心一下。”男人道。

　　“哦。”小沫毫无波动地挂了电话，背课文似的记下了52两个数字。

　　几乎同时，一辆暗红色的轿车正正好好停在了小沫跟前，车牌末尾的52两个字非常清晰。

　　小沫低下头，冲着主驾的位置弯了下腰以示礼貌，而后便走到后座的位置，拉开门，坐了进去。

　　“谢谢，麻烦了。”小沫看着地面说道。

　　主驾的女人注视了后视镜许久，直到已经第N辆车从左侧绕行开，女人才猛地回神松开了刹车。

　　但接下来女人依旧每两分钟望一次后视镜。

　　小沫低着头什么也没有察觉，倒是车前座座椅套的后兜里放着的一本带拼音注解的儿童读物吸引了小沫的注意力。

　　小沫并不想要孩子，因为不想平白无故带一个新的生命来这世上受尽人生种种痛楚。不过，孩子确实是个很好的可以用来和陌生人社交的话题。一聊孩子，父母必定侃侃而谈，这时候自己也不用多说什么话，对方也不会觉得自己不合群，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小沫随即引起话题，“您家孩子多大了？”

　　话音刚落，车子突然在拥挤的车流中塞入了左侧的车道。小沫一抬眼，车窗外疾驰而过一个黑影。

　　嗙一声，这辆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追尾撞上了前方的白色轿车。车身碎片飞溅而出，来往车辆纷纷避让。

　　要是没有刚才那一瞬间的变道，被追尾的就是小刘妻子驾驶的这辆车了，而坐在后座右侧位置的自己也将是受到最主要撞击的那一个……

　　小沫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掉落在马路中央的车身碎片上收了回来，想感谢小刘妻子的救命之恩。

　　终于，自坐进这车以来，小沫第一回看向了驾驶座上的女人。

　　是位干净利落的女士呢……等等……那侧脸、那颈子的线条、那双手……

　　心跳忽然加快了好几倍，扑腾扑腾地，几秒就让小沫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女人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小沫说不出来话的模样，目光闪烁了一下，握紧方向盘的手又紧了紧，回道，“两岁零三个月。”

　　小沫回不过劲来，仿佛什么也听不懂，只知道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钻入了自己耳朵。嗅觉似乎也打开了些，人的味道，时隔多年，仍是不会变的。

　　女人随即重复，“我说~他两岁零三个月了，男孩，个子比同龄的孩子高些，体质倒是弱了点，偏瘦，爱生病。”

　　“川……”小沫终于颤抖着嘴唇叫出了女人的名字。

　　川径自笑了笑，在仪表盘上显示的剩余油量还有很多的情况下打了一把方向盘，驶入了路边的一座加油站。

　　“加点油。”停下车的时候，川向小沫解释，之后便下车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什么。

　　小沫透过深色车窗看着川和别人说话的样子，彬彬有礼并且很容易就让对方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喜欢川的人从来就不少，过去她酷酷的样子总能吸引到不少女生，现在一身白领装扮也依旧掩盖不住她的魅力。

　　何必又让自己再遇到她呢？小沫有点恍惚，包括那家培训机构的宣传语在内的种种话语在小沫脑海里来回闪现。时代仿佛不一样了，如今好像是勇敢做自己的时代。可是，谁又真的做得了自己……

　　咚咚咚。不知道什么时候川已经结束了和工作人员的交谈走到小沫的车窗边敲了敲车窗。

　　小沫仰起头注视着川。川弯起嘴角，温暖地笑了起来，甚至还像过去一样，露出了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随后，川拉开了车门，小沫下了车，站在川对面，两人挨得很近很近。

　　川：“买两瓶水吧，一会总用得上。”

　　小沫只看得见红唇白齿在动，末了，自己生生憋住了某种涌上心头的欲望，摸了摸裤兜确定手机带在身边，便故作镇定地回道，“我去买。一提应该够吧？你们有什么特殊需要吗？还是，矿泉水就好？”

　　“我去。”川很坚定地止住了小沫，“你，还是一样的么？”

　　她还记得自己喜欢喝什么……

　　她喜欢的，自己也没忘记过啊……

　　“川！”小沫忽然抓住了川的胳膊，哽咽了几下，终究是看着川的眼睛问，“我们晚一点去，他们发现不了吧？”而后，小沫慌乱地推测自己丈夫和小刘会几点到网球馆，“他们最晚的一次会开到了晚上九点多，我在电话里听见他们在讨论业务调整的事情，这么大的事，应该没那么快讨论完吧？就算他们七点结束会议，赶到网球馆也八点了。我们离网球馆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按八点算，我们怎么也还剩一个多小时……”

　　说着说着小沫焦急地晃了晃川的胳膊，眼里也不知因为何种情绪而含了些泪水，“对吗？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

　　川咬了下嘴唇，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小沫冰凉的手背，“对。没错。所以，你想我们……”

　　这话却仿佛劈中了小沫，小沫一僵，倏地收回了手。右手无名指指根忽然奇痒，直叫人想把那圈住手指的戒指摘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沫连说了无数遍这三个字，胡乱揉了一把眼睛，转身要走。

　　这次换川一把捉住了小沫，“沫~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对不起’这层关系。”

　　小沫羞愧地闭着眼睛，“不是，是因为我产生了很不好的想法，我不该那么想，对，我连想都不该想。”

　　嗞嗞嗞。很不巧，小刘在这个时候给川来了电话。

　　川接了电话，“嗯……好……快了。”

　　十分钟后，川和小沫到了网球馆。两人一同进了女更衣室，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更衣室里并没有其他人。

　　柜门打开，川摘下手表，摸了摸表盘，垂着头和只有一个柜门之隔的小沫说，“你以为只有你想么？”

　　小沫顿停片刻，忽然转身踮脚吻住了川的嘴。

　　西服外套是很好脱的，小沫解开了腹前那唯一一颗扣子，脱下西服，任它掉落在地上。雪纺衬衫麻烦一些，小沫两手在自己领口处忙乱地解着。

　　川直接得多，一把拽出了小沫塞在裤子里的衬衫边沿，手伸到她衣服里，便已经能够毫无阻隔地抚摸她的每一寸肌肤。

　　“我想你，疯狂想你。”小沫一边吻川，一边诉说，“我以为时间久了就能忘记……”

　　“然后呢？忘了么？”川问。

　　“忘了。”小沫答，“连同自己也一起忘了。”

　　川更猛烈地吮吸着小沫的嘴唇，小沫终于解开了衬衫，衬衫从她肩上滑落，掉在了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腿边。

　　川弯起膝盖，向上顶去。

　　“去，别的地方。”小沫满脸涨红。

　　川用指背轻轻滑过小沫滚烫的脸颊，取了件自己的T恤给小沫套上，带着小沫走出更衣室。

　　楼上就有房间，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再走出电梯，只要几十秒就能完成。

　　然而，两人刚出更衣室就和小刘他们撞了个正着。

　　四个人都停下了。一番寒暄，最终，四个人齐刷刷在预定好的场地边坐下。小刘抓着川先上了场，小沫便和自己的丈夫坐在场边休息椅上看着。

　　小沫一次喝了一整瓶500毫升的矿泉水，水冲淡了好多好多情绪和身体反应，小沫又回到了淡淡的存在状态。

　　“幸亏老大还有个饭局，不然我们还来不了了。”男人在一旁庆幸。

　　小沫：“哦。”

　　“一会你和小刘他老婆打几局？”男人询问小沫的意见，不过男人大概预料得到自己不爱运动的妻子的回答多半是拒绝。

　　小沫：“好。”

　　男人惊了几秒才不可思议地点点头。

　　小沫换下小刘走到场上，小沫握着对自己来说有些沉重的网球拍走到场地中央的球网处。

　　川随即也走了过来，看了看场边的两个男人，回头对小沫低语，“慢慢来，我会把球送到你跟前。”

　　小沫点点头，退回后方的位置等待着。

　　第一个球到跟前，小沫并未击中。连续三次未中，男人们已经懒得注视场上，自行聊起了公司的一些八卦。

　　川穿过场中走了过来，绕到小沫身后，一手扶着她的球拍，一手握着她的手，调整她握拍的姿势。

　　“我太笨了。”小沫道。

　　川摇摇头，“谁没有个刚开始，练了一百次还不会再说自己笨还来得及。”

　　小沫提起一口气想努力学，但很快又放下了这口气，“川，我学不进去，我没办法把精力集中在这件事上。”

　　川：“那你想做什么，我随时奉陪。”

　　“我想……”小沫没说下去。

　　川却一口答应，“好。”

　　小沫：“我还没说……”

　　川：“什么我都答应。”

　　小沫眼眶红了，却摇头一笑，“你对多少个人说过这句话？不，我应该问，你没对多少个人说过这句话？这样可能还能数得清一些。”

　　川后牙咬了一下，硬撑着微笑答，“沫，你知道我心里装着谁。”

　　小沫挣开了川，径直走向了场下休息区。

　　两个男人正聊得起劲暂时没有上场的意思，场地便被旁边一个主动前来挑战川的人给占了。

　　小沫的丈夫看场上成了高手间的对决，调侃了小刘一句，“没想到你老婆打球比你厉害多了。”

　　小刘热衷网球，看了一会心痒难耐，便手握球拍上了场。

　　休息区终于只剩小沫和男人两人，而男人本来还在微笑的脸上就在这个瞬间浮现出一些难看且僵硬的神色。

　　“宝贝。”男人故意揽住了小沫的肩膀，“周末去看看你妈吧，我爸给咱寄的吃的到了，顺便给你妈带一点过去，对你妈身体有好处。”

　　小沫后背一寒，更觉肩膀被压得不舒服，只得站起身躲开了男人，“我去一下洗手间。”

　　男人点点头，“你妈身体不好，咱多顺着她一些。”

　　“我知道！”小沫突然生气了，青着脸跑开。

　　场上，川和小刘一局结束，捡球途中，小刘凑到川身边，偷偷问道，“诶，你想追我们经理老婆啊？你稍微稍微注意点啊，别被我们经理发现了，不然到时候你我都玩完了。”

　　川不太想理会，“你玩完什么，就算他发现了又怎么样，只要你自己不说，没人会觉得你是gay。”

　　小刘鄙视了川一下，“说好互帮互助的，戏演足了行么，再说咱们俩明面上可是孩子都有了的……”

　　川叹了口气，“没说不演了。只是，他才是小三。”

　　小刘眯起眼睛，“经理老婆就是你那个前女友？？？woc，这都什么巧合，我都要怀疑人生了！”

　　“怀疑去吧。”川捡起最后一个网球，转身想走。

　　小刘却又跟了上来，“诶诶诶，你都为她单身十多年了，现在遇到了就赶紧追回来啊！不然你还打算打一辈子光棍下去啊？”

　　川摆摆手。

　　小刘紧追不放，“诶！是你那个前女友的话，我这份工作丢了都无所谓的！你赶紧追啊！为兄弟牺牲这一回我毫无怨言！”

　　川嗤笑一声，“也要她愿意才行。”

　　洗手间里，小沫把自己锁在一个隔间里发呆。十多年前和川分手的时候，自己只会哭，哭到眼睛剧烈疼痛到一整天都睁不开眼睛了也还止不住想哭。哭了足足一个月之后倒是哭不出来了，但是却开始控制不住地破坏东西和伤害自己，就比如拿刀划穿白纸以及划破手臂。大概是有些东西想要宣泄吧，因为川搂着别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的画面让自己无法呼吸。再一个月过去，自己就进入了和现在一样的状态——平静地活着，不哭不笑。之所以两个月就进入了这个状态是因为自己必须扛起家庭的重担——照顾因自己是同性恋而被气坏了身子长期卧床不起的老妈。

　　所以，现状如此，还能怎么勇敢？

　　小沫推开隔间的门，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回到休息区，另外三个人都在。

　　男人分外热情地把小沫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而后又抬起胳膊揽住了小沫。

　　这份亲昵终于让小沫恶心到了极致，小沫一把捂住嘴巴干呕起来，眼泪随之涌出。

　　男人借机询问，“宝贝！你不会怀孕了吧？那可太好了！你妈的心愿还有我爸妈的心愿都了了！”

　　小沫突然打开了男人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站起身大声说道，“你别碰我！我根本不可能怀孕！我为了不怀上你的孩子，我每天吃药，一天都不敢落下！”

　　男人脸色突变，难堪至极。

　　小沫大喘着气，很累，却还有很多话没说，“我妈的心愿？你爸妈的心愿？我顺了别人一辈子了，谁来顺顺我！”

　　男人怒气上头，双手紧紧握拳放在膝盖上，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小沫却不管不顾地吼着，“我每分每秒都活得生不如死！！我的痛苦谁知道？！！”

　　男人定在地上的脚动了动，是要采取行动了。

　　川却一个箭步挡在了小沫和男人之间。

　　“川~”小沫含着泪叫川的名字，再也忍不住地扑进了川的怀里，“我累了，我想回我们上学时租的那套公寓。就是……她没出现过就好了……”

　　川紧紧抱住小沫，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头发，“好，我们回去。而且……从来也没有别人。那女孩是我朋友，我找她来只是为了让你死心。你妈病恹恹躺在床上骂我，当时的我只能想到那一个办法……”

　　“原来……原来真的没有别人……”小沫轻声自语，整个人终于放松了。

　　咚一声，小沫撞到了隔间的门板。

　　“您好，需要帮忙吗？”隔间外专门负责清扫洗手间的阿姨敲着门问。阿姨自小沫进了隔间就一直在门口等着清扫，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见小沫出来，刚要放弃，这一声闷响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