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吉士诱之

1、第 1 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 ——《郑风·子衿》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花影重重，春和景明。
　　身着绿衣的姑娘身形窈窕，衣袂飘飘，年少春衫薄。盈盈眉眼，一点绛唇，红霞飞双颊，人比桃花俏。
　　微风拂面，春光泄落树梢，她一路走过来，姿态风流，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笑意，宛若碧桃初绽让人心旌荡漾。
　　街上有卖花的小贩邀她买花，颜色鲜艳的蝴蝶兰，紫的，蓝的，黄的，白的，一团高。她却不停歇，拨开熙攘人群，伴着无边春色，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径直往前走。
　　等到地上树枝的影子已经变幻成另一番景象，终于到了城阙前。她指尖牵着裙摆踏上城阙，发丝轻扬，身姿绰约，一边走还一边张望，似是在寻着什么人。
　　她站在城楼上，双手交握前方，复而捧在胸前，似对手中攥着的东西珍视无比，目光满含期待，美目盼兮，似有星光闪动。看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她只是站着，静静沐浴在暖阳中，时而向城楼下张望，气温上升，她双鬓已经有薄汗，脸颊愈发绯红。她将手掌撑开，手心一块墨绿色的玉显现出来，温润通透，富有光泽，复而握紧，沁入一丝凉意。耳畔响起温润的声音，“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心情于是渐渐平缓。
　　然而等到正午时分都过去，太阳转到另一半天空，街上人群明显变少。她的脸上已有急色，双颊已经明显变得绯红，眉头紧蹙，嘴唇紧抿，下巴向前探出，望眼欲穿。不得轻松，与初来的盈盈期盼不同，眉头是抹不去的担忧和焦虑。人来人往，偶尔有微风吹过，并没有带来一丝凉意。
　　突然她眼睛一亮，之前的焦急情态浮散开，有笑意缓缓从眼角眉梢漾开，若是放慢镜头，仔细欣赏，恍如久闭的花蕾突然绽开的欢喜。然而这欢喜只够持续到花瓣刚刚打开的时间，下一秒，整张脸垮下来，眼神也黯淡下来，花朵突然萎靡颓败，只是身影衣着相似而已，转过来可以很轻易看到并不是想见的人。
　　太阳被云朵遮住一半，气温渐渐凉下来，直到轮廓完全隐没，天色昏暗下来，街上行人更少。城阙上绿色的身影不停走来走去，往返往复，双手紧紧攥着交握在前方，骨节被捏得泛白，脸上的汗流出来又被风吹干。
　　凛凛凉风吹过，一阵寒意，树叶被风吹过，发出沙拉声，有雨落的趋势。她已经不去看下方的人群，只是机械地走来走去，衣衫被风吹皱，身影愈加单薄。期待能有熟悉的声音唤她，然而，还是失望。
　　街上的小贩已经急着收摊回家，稀稀拉拉人群，眼看快要下雨，天色阴沉，凉意逼人。绿色的身影急匆匆赶下来，四处张望，仍是不见踪影，只好转头离开，彷徨失意，跌跌撞撞。
　　然而，顷刻之间便下起雨来，雨不算大，淅淅沥沥，本该是吹面不寒杨柳风，此时却让人心烦意乱，失落到极点。
　　只得慌乱离开。

　　（二）
　　突然之间，天昏地暗，沉重的江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水进入口鼻，无法呼吸，我知道自己正在脱离意识。黑暗充盈了我的双眼，冰水冻凝我的骨髓。当喉咙中最后一丝气逸出，身体放下疲惫的瞬间，我知道这魂灵已经离我而去。
　　功名未成也罢，家国未报也罢，只是，负了一人，我于心有愧。
　　千山万水，我知道这魂灵要去向哪里。
　　但有思念如迷雾，绵延浓重，将我困在当中，先是一片白茫茫，而后那雾渐渐散开，我竟然身处岸上，眼前一片清明，看到千里万里之外的世界。
　　我满心欢喜，以为落水不过大梦一场，然而，不是，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看不到我的身体，都说形影相吊，然而我连形和影都没有了，是真真正正的孤魂野鬼了。
　　耳边响起温柔的低语，笑语盈盈，已然昨是今非。那天那杨柳岸说要娶她的姑娘，我终究是兑现不了诺言了。
　　然而我竟能看到她，穿过漫天云雾，我看到黄昏幽光斜斜地自窗外落在纸上，斑斑驳驳地映出纸上细密不平的凹凸。我看到她提笔落字，笔墨挥洒，笔笔皆出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结体妍丽，风姿秀逸，然而一字一顿，不甚连贯，到底意难平。
　　我听到她轻轻的叹息，托腮凝望窗外，窗外霞光温暖，她侧脸静美，蒙上一层微光。我唤她的名字“静姝”，她不答，眉眼间仍有忧色。
　　她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于是我也便不能阻止她独自赴约。
　　我看到她避开父母兄长，穿过人流，前往我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提前就到了。
　　风穿过她的衣袖，光影在她脸上变幻，我看着她温柔坚定的步伐，静默难言的等待，我看着她来时眸若星辰，巧笑倩兮，动静皆成风景，去时目光黯淡，满身失意，人来人往仍显茕茕孑立。
　　我看着她来时春光清朗，走时风雨如晦。
　　我看着她脚踏微风而来，却身披风雨而去。
　　然而我只能看着她。
　　我知道应该去向何方，我不该再留恋，命已定盘，我不能再看着她了。
　　我希望我宜家宜室的姑娘早早忘了我，不再沉湎于回忆，不再抱不必要的希望，找到良人护她幸福安乐。
　　只是意难平。

　　（三）
　　“听说了吗？谢家的大儿子乘船时落水了，至今下落不明，这么多天过去了，连尸骨都未找到呢，”
　　“哎呀，听说是去看望他乡下的祖父祖母，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雨，他是为了救落水的孩童送命的”
　　“唉，到是可惜了，这么孝顺的孩子，他父母都鲜少回乡，倒是他，每年都会去探望”
　　“是啊，这孩子，温和有礼，性子极好，读书也认真，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年纪轻轻的，都没娶亲，终究是命薄啊”。

　　清明时节，风雨潇潇，有身着绿衣的姑娘手持油纸伞，去坟前拜祭，茕茕孑立，一年一度，草青草黄。
　　与君有约，风雨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