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佛》叹西茶

10、第十章

　　第十章
　　陆迩把室内的灯打开，看到隔开起居室和卧室的帘子被拉开，立刻就明白宗尘是怎么进来的了。她走进里屋看了眼，果不其然，窗户大开，框住了远处灯火，她的窗口远对着的是一大片荷塘，此时夏夜荷风袅袅拂进。
　　宗尘跟在她身后，他虽然在房间里待了段时间，却是此时有了灯光才看清她寝室的布局。
　　一张小床挨着墙，床上素色的被子叠放整齐，床边摆着一张小木桌，桌子正对着窗户，桌面上摆着一瓶插花，一个笔筒和一本尚在抄写的佛经，此外除了墙角处立着的一个雕花衣柜，房间里别无他物，和起居室一样简单、整洁。
　　宗尘一点也没有不速之客的自觉，悠哉地踱步走到桌边，兀自翻看了两页她誊抄的经书，她的字很秀丽，簪花小篆，恰如其人。
　　往常陆迩回到住处，会先换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净手上香礼佛诵经冥思，可今天因为宗尘，她的习惯都被打乱了，她既不能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也不能旁若无人的诵经念佛，就连今晚该上的香都被他代劳了。
　　陆迩见他擅闯别人住处却半点不见心虚，信步走着左看看右摸摸倒好像这是他的地盘，她不由纳闷，转身去了佛龛那儿，拿上了摆放在供桌上的佛串，一转身宗尘就离她一步远。
　　她抬眼看他，伸手把佛串递过去。
　　宗尘垂眼，过后又抬眼瞧她，表情玩味：“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要回这串佛珠？”
　　“不是吗？”
　　他今天在“竹里馆”问她怎么没戴着佛串，陆迩以为他当时就是想要回去的，毕竟这串佛珠价值不菲，他那晚赠给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定是一时心血来潮，过后再想定然是会后悔不舍的。
　　陆迩还有个猜想，这佛串品相极好，很有可能是吴师师送与他的，他转手送人时鲁莽了，现在冷静下来应该也会担心吴师师问起，加上今天他知道她是吴师师的私人护理师，就更该找她把佛串要回去了。
　　可现在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陆迩的眼里是真实的疑惑，宗尘挑眉一笑抬起手来，陆迩以为他是想接过佛串所以并未收回手，却不想他却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拿过佛串给她戴上了。
　　陆迩愕然。
　　她手腕细瘦，佛串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了一截，宗尘摩挲着她的手背，眼里韫着戏谑的笑意：“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以后戴着它，别丢了。”
　　“你不怕师师姐……”
　　宗尘嗤的笑了一声：“你以为这是她送我的？”
　　他弯腰去看她，眼底笑意愈深：“你心虚什么？”
　　他有意调戏，陆迩抽回手，低头看了眼腕上的佛串，冷不丁问一句：“你们玄武帮的人轻易就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吗？”
　　宗尘表情微变，带笑的眼霎时变得有些犀利，他研判着她的神情，发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看她样子似乎很是笃定。
　　故意诈他？
　　“你说我是玄武帮的人？”宗尘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你不知道师师姐是在帮谁做事，而我又是谁的人？”
　　“我知道。”陆迩看向他，双目短兵相接，她的眼神一点儿也不露怯，“谁会想到玄武帮的大当家会亲自打入对家内部，纡尊降贵甘愿在女人手底下做事。”
　　宗尘的脸色顿时阴沉，他出手迅猛，在陆迩尚未来得及闪避时一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逼近她，看着她的双眼略有些阴恻，挑起的眼尾像两把尖刀，欲要直刺到她心底去。
　　“谁告诉你的？”
　　陆迩眉间一蹙：“我猜的。”
　　“猜的？”宗尘不信。
　　“你的纹身。”陆迩瞟了眼他的左臂，“‘玄武’又名‘龟蛇’，古时候‘神龟’和‘螣蛇’被视为‘玄武’的分．身，北渡岛上的一些少数民族会把‘玄武’当作信仰，他们的图腾画的都是‘螣蛇绕龟’的景象，之前我见玄武帮的人都只纹了螣蛇还觉得奇怪，直到今天……”
　　宗尘了然，今天她给他按摩时看到了他身上的纹身。
　　他的神色有所缓和，当下收了七分的手劲，抚摸着她下巴上被自己捏出的一小块红印：“就凭这个你就猜我是玄武帮的主事？”
　　陆迩犹豫了下，还是说：“你不应该让人来打听我。”
　　宗尘不过一愣，旋即释然。
　　宁子谦向芬姐打听她的事始终让陆迩觉得奇怪，他们从未见过面，他没道理要打探她，除非有人授意，他是玄武帮的三当家，能使唤他的人除了二当家罗鹰就是人们口中那个不知真面目的大当家了。
　　陆迩不认识罗鹰，芬姐说他是个铁面罗刹，不苟言笑，冷血杀手似的，这样一个人打听她做什么？至于传闻中那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玄武帮大当家，那就更无可能了。
　　陆迩一直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或许宁子谦真只是随口问问，直到今天她看到宗尘身上的纹身，她心底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
　　很多人都猜玄武帮的大当家总是戴着面具示人，必然是长得其丑无比，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好看的东西谁会藏着掖着？
　　那一刻她想起了兰陵王，如果是宗尘这样的一张脸，要在□□上混自然是戴上面具会替他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平常人见他骨秀神清，天然风流，谁又能想到他是玄武帮的大当家呢？
　　陆迩觉得自己这个猜想太过石破天惊，她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觉得极有可能，毕竟从第一次遇见他起，她就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今天当她得知他就是吴师师的那个新宠时，心里不可谓不惊讶，他这样的一个人物会甘心臣服于一个女人？
　　除非他真能当勾践忍辱负重。
　　她刚才说出那些话时其实心里也没底，只是想试上一试，可他的反应告诉她，她猜得不错，他真是只尺蠖，能屈能伸，堂堂一个帮派的大当家，还真愿意去当吴师师的一个“面首”。
　　宗尘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她百花为貌，冰雪为魂，这张娇妍的面容下藏着的是一颗玲珑心。
　　如果她猜他是玄武帮的人，他还能和她打打太极蒙混一下，可她上来就说他是玄武帮的大当家，这一下反而让他觉得她是真看破了什么。
　　他问：“这件事你有没有和别人提过？”
　　陆迩摇了下头。
　　“我真是小瞧你了。”宗尘摸着她的脸，“还好黄龙帮的那些孱头废物不像你这么有见识。”
　　陆迩想要往后退一小步躲开他的手，不料她的身子刚一动，宗尘的手就掐上了她的脖子，反逼着她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着墙为止。
　　宗尘的手掐着陆迩的脖子，但没用尽全力，仅仅是让她稍微透不来气而已，尽管如此，他邪笑起来的时候仍会让人感到胆寒。
　　“这件事我没打算让别人知道。”他掀眼瞧她渐渐染红的脸，神情散漫，“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似是不经意地问：“你说呢？”
　　陆迩早料到戳穿他的后果，但佛前不打诳语，她心里有疑就要问，有惑就要解，有话就要说。
　　即使被人桎梏于手下，生命受危她也没有挣扎，她的眉目仍是淡淡，语气也无波无澜，颇有些临危不惧的巾帼风范，她睨着他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杀人灭口。”
　　宗尘再次意外：“哦？”
　　“你想死？”
　　“不想。”
　　“你觉得我不敢动你？”
　　“不是。”
　　“你想和我谈条件？”
　　陆迩认真想了下：“你身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
　　宗尘审视的目光寸寸打量着她，不放过她任何微妙的表情，从刚才到现在她始终不惊不惧。
　　他不由掐紧她的脖子，窒息感一时攫住了陆迩，她眉间一颦，却没有讨饶。
　　宗尘越发觉得陆迩有趣了，“十方”里的女人成百上千千姿万态，却没一个像她这样，聪明、冷静、大胆、有魄力。
　　最主要的是，她长得还比那些人美上许多。
　　宗尘松了手劲儿，伏低身体，陆迩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压力，他凑到她面前，几乎是要和她面贴面，他们鼻息相闻，她莫名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想要一个人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开不了口。”宗尘的嗓音低沉沉的，说话时目光下垂，盯着她殷红的檀口，他朝她吹了口气，因离得太近，他的声音反而显得模糊，黏稠得勾人，“可惜我还舍不得杀你。”
　　陆迩看着他的眼瞳微微一动，鼻息乱了一拍。
　　宗尘拉过她的手，滑着她腕上的佛串：“你猜猜我今晚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陆迩抿了抿唇，摇头，除了佛串她不知道他还会想要什么。
　　“怎么这会儿就笨了。”宗尘挑眉笑了，“你啊。”
　　陆迩心口一跳，表情似懂非懂。
　　“我付了花资，但是那晚我可什么都没做成，我今天……”宗尘瞧着她暧昧地笑，“是来讨花债的。”
　　他说着把脸一凑，陆迩感觉到唇瓣沾上一点温热，心下一惊，立刻别开头想要躲。
　　宗尘摸着她脖颈的手忽的上移捏住了她的下巴，板正她的脑袋，当下吻得又凶又急。
　　陆迩伸手推他，陆文笙自小不叫她习旦角，但她跟着孟叔练过武生的基本功，手脚上还会几招功夫，平时防身倒也够用，可在宗尘这儿却怎么也讨不着便宜，他既然能当上一个帮派的大当家，身手自然不在她之下。
　　宗尘擭住她的手，愈发觉得有意思。
　　陆迩喘着气，有点恼了：“我不做这个生意，你去找楼里的小姐。”
　　她恼羞成怒，脸上表情不再清冷，宗尘眼底笑意渐浓，再次滑动起她腕上的佛串，挑眼看她：“我看不上别人。”
　　他眼神挑逗，一张脸似神似妖，陆迩觉得腕上的佛珠不是碾在她的皮肤上而是碾在她的心口，忽然间静思楼那些隐秘暧昧的口口声、口口声、尖叫声、口口声都贯入了耳中，她好像入障了。
　　宗尘见她眼神些微迷离，拉过她的双手环住自己，噙着笑缓缓靠近她。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陆迩的神思一时收拢，她倏地转过头看向门板，神情惘然如大梦初醒。
　　叶子在门外喊：“阿难，快开门，我今天买了个西瓜，切好了给你送过来。”
　　房里开着灯，叶子知道屋里有人，陆迩立刻应道：“好。”
　　她回头看向宗尘，眼睛像在警戒。
　　宗尘惋惜地轻叹，再不走他难免会惹上点麻烦，今晚这窃玉偷香的事怕是做不成了。
　　他看着陆迩的双瞳，拇指不徐不缓地摩挲着她的唇瓣，压低声施施然问：“南山上住着的是你什么人？”
　　陆迩浑身一震。
　　他一笑，凑到她耳边呵了口气，说话时嘴唇就擦在她的耳廓上：“不该说的别说，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