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不直的》卿川

6、006

　　赵淑的声音尖利刺耳，直直刺入了还在认真学习物理的林落风的耳中，林落风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再细细地听，果真听到了他妈妈的哭叫声。林落风扔了笔快步出了门，赵淑的声音更加清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脸色大变，扶着楼梯四五个台阶一步迅速跑下了楼。

　　赵淑还在地上坐着，她发丝凌乱，双手捂面，哭个不停。
　　“妈！你怎么了？”林落风跑上前去，要扶赵淑起来。

　　林落风来之前，林宿毅脸色冷得像块寒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那看赵淑的眼神就像是看发了臭的垃圾一样。
　　林奶奶因为赵淑推的那一下，有些被吓到，林爷爷在一边照顾，两个老人都有点意兴阑珊，不想管这两夫妻的破事。
　　所以就任由赵淑在地上哭闹，没人上前。

　　“小风，小风！”赵淑心中委屈，此时儿子到了身前，终于有了可倾诉的人，她找到了主心骨般，拉着林落风哭得更加凄厉，她手指用力极大，指甲深深陷入了林落风的手臂肉里。

　　林落风拉着赵淑起身，然后气鼓鼓地护在了赵淑的身前，对着林宿毅大喊：“爸爸，您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对妈妈这样？” 看见自己母亲挨了打骂，即使那人是自己爸爸，他也是要护着赵淑，用自己还未长成的身躯给自己的母亲挡住风雨。

　　“林宿毅你在外面养女人竟然还敢回家来对我打骂，你就是个老畜牲！不要脸的老混蛋！你又狠又毒简直坏透了心肝！那个女人简直是瞎了眼才会给你个老混蛋做二奶！”赵淑扶着林落风，她身上疼痛，头脑晕眩，心中恨意止不住地冲上胸膛，恶狠狠地咒骂着。

　　像是被人在背后抽了一鞭子，林落风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赵淑布满恨意面目狰狞的脸，喃喃喊道：“妈妈？！”
　　他虽然知道赵淑这段时间阴郁难过，心里有怨，但怎么也没想到赵淑已经这么恨他爸爸，骂起来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留了。

　　坐在一边沙发上的林奶奶呜呜哭出了声，抹着眼泪，林爷爷叹着气轻拍她的背，轻声劝她回房去，别看这没皮没脸的吵闹，坏心情，林奶奶拧着不干，留了下来。

　　林宿毅眼中闪过凶狠戾气，迅速上前来要抓赵淑，林落风挡在中间隔开两人。
　　赵淑尖叫着喊：“小风，小风，你爸他疯了！快拦着他！”
　　几次下来林宿毅没能抓住，他一把推开了林落风，林落风周岁尚且只有十五，身量未长成，力气也不大，碰上正值壮年的林宿毅，根本不能抵抗。

　　林落风被推在一边，林宿毅一把掐住赵淑的脖子，他眼眶中血丝蔓延至整个眼球，眼光凶狠地像是要把赵淑撕了，犹如恶魔索命。
　　他咬牙说道：“为什么？你想知道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是我对你不够好，还是我给你的钱不够花？明明是你水性杨花给我戴了绿帽子，现在还有脸到处宣扬是我出轨，倒打一耙做得很好啊！现在所有人都在笑我，笑我在外面养个女人都养得沸沸扬扬，闹得全城人尽皆知，笑我家里养了个妒妇，管不住男人就哭天抢地，天天给人家夫人打电话诉苦抱怨，人家夫人还拜托自己男人来让我管管你这怨妇，别让你去打扰了人家清净，人家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耐心去听你一遍遍的怨妇言论！”

　　“啊！你闭嘴，你闭嘴闭嘴！”赵淑崩溃了，她这段时间的确常常给那些夫人们诉苦，没想到那些夫人们在她面前安慰她，背地里却是这么想的，这世上没一个好人！
　　尤其是这个曾经说爱她现在却恨不得杀了她的男人，她指甲扣着林宿毅的手，叫道：“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给你戴了绿帽子，我什么时候出去勾搭了？明明是你！是你！”
　　“没去勾搭，那这个人是怎么来的！”林宿毅松开了掐着赵淑脖子的手，指向了林落风，愤恨道：“那这个野种是怎么来的！”
　　林宿毅话音刚落，门外就跑进来一人，是赶回家的林宿朝，“大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爸……爸爸……”林落风看看林宿毅，又看了看赵淑，他双眼茫然，呢喃着喊：“爸爸，妈妈……”
　　他的耳朵肯定是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他爸爸骂他，野种呢？
　　一定是他听错了，他爸爸那么爱他，怎么会骂他野种！
　　“哈哈哈，哈哈哈，”赵淑又哭又笑，说：“林宿毅你骂他野种，他是你的孩子，你的亲生儿子，他是野种，你又是什么？你也是野种吗？哈哈哈……”

　　林宿毅说完本有些后悔，但现在被赵淑一激，他嘲讽地笑，更加口不择言道：“他怎么会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一个野种，一个你出轨偷欢生出来的野种啊！”

　　什么叫不是他的孩子？出轨偷欢，谁出轨偷欢，妈妈？野种，谁是野种，我吗？
　　林落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了林宿朝的话，或者说正确地听懂了那些字面话语下包含的意思。
　　他疑惑地看向了林宿朝，他脸上茫然，眼中是仓皇无助，还有些许的期待，让林宿朝心疼。

　　林宿朝厉声呵斥林宿毅，“大哥，你太过分了，这关落风什么事！”

　　林爷爷林奶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看着这边。

　　赵淑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了十六年前的一件事，顿时脸色大变，她崩溃摇头，“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小风怎么会不是你的孩子，怎么会不是？”

　　林宿毅看看众人，他的爸妈，儿子，妻子都被这个消息震懵了。特别是妻子，像是见了鬼一般，他心中有报复的快感，也有莫名的悲哀，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拿过沙发上的公文包，将里面的一份文件抽出甩在了赵淑身上，“看看吧，亲子鉴定书，我跟林落风的亲生父子关系，可能性为99%，机构出具的结论是检验标本之间DNA不匹配程度较高,不具备血缘关系。他不是我的儿子！”

　　之前一切都有了理由，赵淑嘴里喊着：“不可能！不可能！”
　　但没办法否认事实，最后大叫着瘫倒在地。

　　林宿毅亲自找人做的亲子鉴定，不可能作假。
　　林落风之前便觉得父母有隙可能是因为自己，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而在这一秒，从以前最疼爱自己，自己也最敬重的父亲口中听到这么个消息，真相大白了。
　　可这真相太过难堪，也太过沉重，压得他直不起身，他难以支撑，双脚一软膝盖弯了下去，咚地一下磕在地砖上。
　　很疼，但比不上心疼。心口像是被刀绞着般疼痛，又似被划开了无数个洞，有凛冽的寒风呼呼往里吹，先是冷了心，最后四肢百骸甚至骨头缝都被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

　　林宿朝上前一把抓住了林落风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但林落风浑身力气流失殆尽，只能软软靠在林宿朝的身上。
　　他死死抓着林宿朝的双手，看向林宿朝，林宿朝不忍心地别开了眼，他又看向林宿毅，林宿毅沉默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他的妈妈赵淑，瘫坐在地上捧着那几张亲子鉴定，疯狂地喊不可能。

　　前段时间那些让林落风觉得疑惑的，想不明白的在此刻通通都有了答案，是爸爸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不愿回家面对他，叔叔也早就知道了事情真相，才在自己询问时保持沉默。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个家里，他是，野种……
　　那边的爷爷奶奶与他没有血缘，那边的爸爸与他也是没有血缘，他心里甚至仇视着他，而身边这位扶着他的叔叔，也是没有血缘的。
　　他们本来应该是陌生人，林落风心慌起来，他觉得此时林宿朝扶着他，但下一刻松开手把他丢下任他自生自灭，好像也是无可指摘的。
　　“来，先坐下。”在林落风做出反应前，林宿朝先半扶半抱地将人放在了沙发上，“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小风，我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林宿朝在林落风耳边轻轻如是说。

　　回过神来，林落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不敢这么期望，但心中又忍不住这样的奢求。
　　他在沙发上坐下，脸色苍白，神情无助又恐慌，紧紧地抱着林宿朝的腰，将脸埋在林宿朝胸前，重重地吸着鼻子，然后呜咽出声，他的泪水打湿了林宿朝的衣服，但林宿朝只是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安慰着他。

　　林落风从没有过这样的仓皇无助，只有身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的依靠。

　　*
　　不管有多么的不舍，林家，赵淑和林落风是呆不下去了。
　　赵淑和林宿毅很快离了婚，因为孩子不是林宿毅的，赵淑是过错方，林家偌大的家产，赵淑一分都拿不到，甚至还要赔偿。
　　但林宿毅到底没有那么狠心，他给了赵淑一千万支票，而从前买的珠宝华服，赵淑不能带走。
　　最后，林落风和赵淑只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被林家扫地出门。
　　林奶奶几乎天天以泪洗面，林爷爷也唉声叹气不停。林宿毅离了婚，在两母子走之前，没回过林家。
　　最后只有保姆姐姐来送了两人。
　　林落风抹了眼泪，让人回去，“姐，你回去吧，照顾好爷爷奶奶，让他们不要伤心了，你帮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我就永远是他们的孙子。他们对我的疼爱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赵淑站在一边，她今天化了妆，穿着定制旗袍，她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腰肢纤纤，脚下踩着一双中跟皮鞋，风韵十足。
　　大概是大破大立，狼狈幽怨的日子过去，如今又是一副名门贵妇的样子了。
　　她听着林落风的话，哼哼嗤笑道：“你还把人家当爷爷奶奶，人家嫌你是野种呢。这辈子能不能见都是问题，还说这些话。”

　　林落风听了，没回赵淑的话，只让小保姆回家去，小保姆点点头走了。

　　赵淑拖了行李箱转身大步往前，“走吧，还要赶时间给你弄学籍呢。”
　　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林落风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舍，一步三回头。
　　出了林家别墅院门，赵淑正在车上等他，他正要上前，忽然前方出现了一辆眼熟的车子。
　　是林宿朝回来了，林落风心中涌上惊喜，双眼亮了起来。

　　车辆停下，林宿朝从车中下来，林落风放下行李箱迎上前。
　　“叔叔。”
　　“嗯，我来送送你。”
　　林落风勉强地笑了笑，“谢谢叔叔。”
　　“怎么走，要不要叔叔送你？”
　　“不用，妈妈叫了车。”
　　林宿朝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说：“以后都要一切靠自己了，要加油，知道吗？”
　　“嗯，我知道。”

　　两人拥抱告别，林落风再是不舍，最终也上了车跟着赵淑离开了，他眷恋地趴在车窗看着变得越来越小的林宿朝身影，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车窗上，直至最终再也无法看见。

　　在回赵淑老家的飞机上，林落风整理书包时，发现了一张信封，里面有张纸，上面写有五个字，“照顾好自己”，还有张支票，数额五百万，签名是林宿朝。
　　他知道是叔叔悄悄给他塞到书包里的，感受到林宿朝的关心爱护，林落风心下温暖，但最终选择撕了这张支票，只留下了那张纸塞回信封，珍重地放回了书包里。
　　他不是林家的人，过去十五年承蒙他们照顾，衣食无忧，如今知道真相，又怎么再好意思用林家的钱。

　　叔叔，谢谢你。
　　叔叔，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