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糕》仙女侠

1、梅花糕

　　“小姐，你不去宴请了呀？”许家小丫鬟谢儿看自家二小姐许学宁还躺在床上读信，着急地问了一句。

　　许学宁随手把信丢在床上，小腿一蹬坐起身，顺势跳下床，扯了扯自己的浅粉色袄裙毫无姑娘家仪态地野出了门。

　　谢儿紧追在她身后，给她把靠在枕头上弄偏了的辫子正了正位置。

　　许家迎客厅内，酒席已经开始。许学宁扫了一眼，见自己父亲正与一个穿着军装、皮肤黝黑的男子谦恭地说着话，便趁机猫着腰往女眷桌溜去。

　　“学宁！”许家老爷许世昌极具威严的话音传来。

　　许学宁立刻站住，转身胆怯地低下头，不知道父亲这回要怎么惩罚自己宴席迟到的事。

　　“傅团长，这是小女学宁，学安的二姐。女孩子家世面见得少，不懂规矩，还望傅团长见谅。”许世昌用眼神指了指坐在桌上的一个个头都还没窜起来的小男孩——自己的幼子许学安，说话时对许学宁摆出的威严已经尽数收起，只剩满口恭敬。

　　“不碍事，大家寻常吃顿饭不用讲什么规矩，再说真要讲规矩，也是我和舍弟应该多谢许老爷款待才是。”黝黑男子倒也客气正派，并无什么盛气凌人的架势。

　　“哪里哪里，傅团长和傅少尉能来，是许某的荣幸。”说完，许世昌严肃地盯了一眼许学宁，命令道，“学宁，过来见过傅团长、傅少尉。”

　　许学宁走到两位军爷对面，眼都不抬一下地躬了躬身子，懒声懒气地打招呼道，“傅团长、傅少尉。”

　　“许老爷有福气啊，儿女双全，小公子一表人才，二小姐……温婉大方。”黝黑男子努力想出了些夸赞的措辞。

　　许世昌清楚许学宁几斤几两，自知傅团长专捡好听话来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许学宁趁这空档，悄无声息就溜去了女眷桌，打算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回去接着读大姐寄来的信。

　　但许学宁屁股还没坐热，一个清亮且有些熟悉的声音却在另一桌提到了自己，“许老爷，今天人少，不如请二小姐一同过来用餐吧。”

　　许学宁用余光确认了说话的人是黝黑男子身旁的那位低着头的白净军爷，想来黝黑军爷应该是傅团长，那那位白净军爷就该是傅少尉了。

　　想想自己绝对不会认识什么傅少尉，他说话声音听起来熟悉兴许是自己听岔了，许学宁随即回过头只专心等着许世昌安排自己的座位。

　　许世昌其实也心疼自己二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旁，谢了两位军爷几句就叫了许学宁过来。

　　这桌上的空位只剩一个，刚好夹在白净军爷和许学安之间，许学宁便径直走了过去坐下。

　　众人再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便放开吃喝起来。许学宁给坐在自己另一边的许学安夹了些菜，看一桌子菜也不太合自己胃口，只吃了几口，就默默放下了筷子。

　　“可是想吃些梅花糕？”

　　许学宁刚想说“是”，心里一惊，半偏了头去打量身边说话的这位白净军爷。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吃梅花糕？而且他这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可惜那顶硬质圆筒形军帽压着他的双眼，许学宁并看不清他的模样。

　　再往下看去，许学宁目光顿时滞住。这位军爷的脖颈怎会这般纤细白嫩，这不是女人才会有的脖颈么？难道，他真的是个女子？许学宁朝他喉咙处盯去，果真，没有喉结……

　　白净军爷早看到了许学宁在打量自己，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竟直接向许世昌问道，“许老爷，不知二小姐是否婚配？”

　　许世昌自然知道这种话可不是一个问一个答就结束了那么简单，等自己回答完，这傅少尉恐怕就要向自己提亲了。

　　话说回来，男婚女嫁的事并非小事，傅少尉问得如此突兀，许世昌心中难免吃惊，不过各中厉害关系许世昌很快就理了清楚，于是当即沉稳流利地讲述道，“学宁还未出生前与我一位好友家中的幼子定了门娃娃亲，不过定亲时大家也是一时兴起，再说如今他们两人都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主见，以后的事还按不按那婚约走，许某也不好妄下定论。”

　　“原来如此。”傅少尉点点头。

　　此时，一旁的许学宁终于想起了这声音在哪听过。

　　大概上个月的时候，自己在街上买李婶家的梅花糕，由于自己去晚了一步，最后一块梅花糕被李婶卖给了别人。眼看着那人接过热气腾腾的梅花糕，许学宁一时嘴馋，掏了两倍的钱给李婶，而后一把就把那梅花糕抢到自己手里，为了防止那人再抢回去，许学宁还当场咬了一大口梅花糕给那人看。结果那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居然把许学宁咬过一口的梅花糕抢了回去，换了另一边咬了一口才丢回给许学宁。这举动把许学宁给气的，当街就骂了那人一句，那人自然是回了嘴，吵了两三个来回后，许学宁觉得自己怎么也占不了上风，再吵下去万一被熟人看见了，告到许世昌那去，自己还不得被罚死，随即扔了那梅花糕，气哼哼地回家了。

　　现在回想起来，跟自己抢梅花糕的人的声音和这位傅少尉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二小姐貌美机灵，在下一见就颇为动心……”傅少尉接续着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全都惊了一跳，傅团长反应最为剧烈，拍了桌子一掌打断了傅少尉的话，低沉地斥责道，“荣兴！不可胡说！快向许老爷和二小姐道歉！”

　　原来她叫傅荣兴。看来她是认出我是那个跟她抢梅花糕的人了，现在是想整我呢。许学宁眼睛滴溜一转，眯起眼睛在想怎么整回去才能把抢梅花糕和今天的仇一起报了。

　　“不不不，不必不必，学宁无才无德，有人喜欢，许某感激不尽啊。”许世昌赶忙劝慰怒火冲天的傅团长。

　　“傅团长，小女子见傅少尉青年才俊，心中也很是欢喜。傅少尉要是有意思，小女子定不拒绝。”许学宁思前想后，觉得这傅荣兴就是想跟自己比比谁胆更大，索性就将计就计吓她一回，反正她一个女人，还能真娶了自己不成。

　　傅团长登时脸都紫了，急道，“不可不可……”

　　傅荣兴轻松一笑，道，“二小姐果真性情中人！现如今前线战事不断，一旦上了战场，有没有回还不知道，不如今晚二小姐就跟在下拜了堂成了亲，让在下早一点体会体会这有妻有儿的日子，今后就算死在战场上也不枉此生了~”

　　许学宁哪听人说过这种话，瞬间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几次想回怼，吼中都哏得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终于骂出一句，“你卑鄙你无耻你下流！”

　　“学宁！”许世昌大喝一声。

　　许学宁吓得缩了下身子，见许世昌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心里委屈极了，一抬屁股，捂着脸逃了。

　　“我去看看她。”傅荣兴跟着站起了身，不等傅团长发火，已经追了出去。

　　傅荣兴追过许家后院门廊，谢儿见有男子进来，忙上前想挡。

　　还没开口说话，一个苹果从谢儿脸侧飞过，砸到了傅荣兴胸口。许学宁生气的尖嗓传了出来，“滚！这是我家！”

　　谢儿听许学宁这语气像是跟来人认识，又考虑到这人穿着军装自己说到底也不敢真拦，旋即默默退到了一旁。

　　傅荣兴手里拿着许学宁扔出来的苹果，冲谢儿欠了欠身，而后啃了一口苹果便径直进了许学宁的闺房。

　　“梅花糕要跟我抢，苹果倒是直接给我了。”傅荣兴一进门便开口说道。

　　许学宁上前关了门，转身一把打掉了傅荣兴的帽子，威胁道，“我现在就去军部告发你，让大家都知道你是女的！”

　　傅荣兴把帽子放在桌上，往木凳上一坐，自己拿了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毫不惊慌地说道，“都要告发我了，还关门做什么。”而后窃笑一声，继续说道，“难不成你还真想跟我入洞房？”

　　许学宁大步上前，举起傅荣兴刚给自己倒的水就泼在了傅荣兴脸上，气急败坏地说道，“谁想跟你……你一个女子，怎么张口闭口都是这些事！”

　　傅荣兴立在凳上无奈地撇了下嘴，道，“手绢给我。”

　　“你要我手绢干什么？！”许学宁急道。

　　“擦水啊，还能干什么？”傅荣兴道。

　　许学宁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嘟起嘴把手绢放在了桌上。

　　傅荣兴擦着水，呵了一声，“被泼的是我，我怎么看你比我还生气。”

　　“我不能生气么？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说那种话，换了别的女子，还能高兴不成？！”许学宁道。

　　“是你自己先说不会拒绝我的，你都那么热情了，我不配合一下你，多没风度。”傅荣兴道。

　　是啊，也怪自己乱说话。许学宁发现自己还是说不过傅荣兴，想想自己还要给大姐回信，跟这个傅荣兴多纠缠也是浪费时间，干脆自己吃点亏，不跟她辩了，“算了算了，以后别让我再遇到你。”

　　傅荣兴将许学宁的手绢叠好放在桌上，拿起帽子站起了身，“应该遇不到了，明天我就上前线了。这手绢没法帮你洗了，抱歉。”

　　“啊？明天？”许学宁愣了一下。

　　“嗯。怎么了？”傅荣兴问。

　　“没，没事，我就是没想到自己认识的人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许学宁道。

　　傅荣兴点点头，戴上帽子走去开门。

　　“诶！那个……你会……会死么？”许学宁在傅荣兴打开门前问道。

　　傅荣兴顿了一下，玩笑道，“我死了应该比较合你心意吧。”

　　“怎么会？！你好歹也是自己人，敌人死了才合我心意。”许学宁不自觉跟到了门边。

　　傅荣兴转过身看了许学宁一眼，“行，那我争取不死~”

　　许学宁揉了下手绢，而后将手绢递给了傅荣兴，“这个你用过，我不要了。”

　　傅荣兴抬了抬眉毛，弯起嘴角，接了手绢，“怎么？上战场前的礼物啊？”

　　许学宁莫名觉得眼前种种怎么跟恋人之间似的，心意慌乱起来，完全不肯承认这手绢确实是想给傅荣兴留个纪念，“才不是！我就是不要了，让你帮我扔了而已。”

　　“还以为上战场前能有点什么浪漫事呢，看来老天终究是不想眷顾我这等人。”傅荣兴笑叹。

　　“诶！你弄错对象了吧！你真想遇到点什么，打扮漂亮点去那些歌舞厅转转，肯定好多公子哥围着你。”许学宁道。

　　傅荣兴眼中光芒微动，忽然俯身抱了许学宁一下。

　　许学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是一个满脸羞红。

　　傅荣兴松开许学宁，道，“告诉你也无妨了，我自幼喜欢女子不喜欢男子，要是此生真能娶妻……”

　　“学宁？”门外传来许世昌的询问的声音，“你不要耍小性子耽误了傅少尉回军部。”许世昌始终是担忧自己女儿的清白的，眼看傅荣兴追许学宁追到了后院还半天不见二人回来，便在酒席上坐不住了。

　　傅荣兴自嘲般摇摇头，打开门，跨出许学宁闺房，向许世昌躬身致歉，“许老爷，刚才衣服上沾了些水，借二小姐的地方擦擦衣服，在下这就告辞回军部了。”

　　许世昌也赶忙躬身，客套道，“学宁贪玩不懂规矩，给傅少尉添麻烦了。”

　　许学宁站在门边，见傅荣兴肩头微怂了一下，估摸她是深呼吸了一口，本想盼她再回头跟自己道别一下，却只等到了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许世昌目送傅荣兴出了后院，眼尖地发现了傅荣兴裤兜里露出了许学宁手绢的一角，转头走到许学宁跟前，教育道，“你就算真跟那傅少尉有意，也不能在成亲前走得那么近。更何况他们部队明天就要上前线了，这一去基本上是死多生少，还能不能再见到都是难说，你可要考虑清楚……”

　　许学宁眉头紧了一下，忽然拔腿奔了出去，“诶！傅荣兴！”

　　傅荣兴此时正随着自己大哥走到了许家大门口，听见许学宁的呼喊，傅荣兴猛地停住脚步，转回头，见许学宁跑得脸都红了。“二小姐，还有什么事么？”傅荣兴微笑道。

　　“那个，你，你们注意安全。”许学宁喘着气说道，不过心里最想说的话并不是这句。

　　“好。”傅荣兴垂下头道。

　　“多谢二小姐关心。”一旁的傅团长也客气了一句。

　　许学宁冲傅团长笑了笑，余光和心思却全都在傅荣兴身上。

　　“学宁~”傅荣兴忽然开口。

　　“嗯？”许学宁忙把目光全凝聚到了傅荣兴身上。

　　傅荣兴对上许学宁的目光，“我要是还能活着回来，娶……”

　　“荣兴！”傅团长听出端倪，强烈制止道。

　　傅荣兴轻轻按下了傅团长挡在自己和许学宁之间的手臂，将许学宁整个人的模样收尽了眼底。

　　“走吧。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傅团长劝道。

　　傅荣兴点点头，再望了一眼许学宁，转身和傅团长踏出了许家大门。

　　几级台阶眨眼功夫就下完了，许学宁犹豫间，傅荣兴他们已经走到了街上。许学宁突然来了勇气要去追，一迈步，却被台阶上一块凸起绊了一下。

　　“别等我！”

　　刚扶住门框要站起身，傅荣兴的声音灌入耳中，许学宁赶紧抬眼去望，却只见到傅家两人已坐上一辆军车，车尾很快冒出烟气，他们就这么消失在了半黑的天色之中。

　　车内，傅团长怒气未全消，责道，“战事吃紧，父亲才准你做男子打扮上战场杀敌。其余时候，你还是女子，万万别在做什么荒唐事了！”

　　傅荣兴好似没有在听，轻轻摸了摸放着许学宁手绢的裤兜，自言自语般说道，“要是不打仗了，我真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