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两难 ...

  •   算算时日,离四阿哥的生辰还半月有余,准备起来足够了。往年,也是府上的人聚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我早已轻车熟路。采买的任务交给王顺儿吩咐下去,自然妥妥当当地办了。下人都清楚在四福晋底下受命,不仔细点儿,可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我向来执行重赏重罚的准则,任谁都一样。可立功很难,出错倒容易,我这赏罚基金的账簿上总有剩余。
      四阿哥每年收的寿礼,算算,不多,却也不少。兄弟几个,建了府成了亲的,都会挑贵重些的送来,人不一定到,礼肯定会到。年纪小的,写幅字,画个画凑个热闹,那些稚嫩的书画让人看了也能会心一笑。皇帝德妃各宫娘娘自然少不了。不过我很怀疑康熙是不是真的记得,肯定专门有个太监管这些事儿,说不定他都不知道哪个儿子送了些什么。另外四阿哥这几年又多置了两处庄子,那些管事们还是挺有眼力架儿的,年年不落。说实话,四阿哥的管理水平我是很看好的。单单就是那些田产,管理起来也是麻烦一堆堆,他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还不张扬,一个人默默地发财。经济基础打得好,才能为以后的筹谋做准备。我看除了老九,康熙众多儿子里,理财最厉害的也就属四阿哥了。
      每年都到的兄弟却只有十三。
      初见十三,那灿烂的笑容,能把六月的阳光比下去。那小子一口一个敏姐姐,亲亲热热地哄着人高兴。是啊,除了太子爷,就他最讨康熙喜爱,能不阳光么?康熙要像喜欢老十三一样喜欢老四,老四至于整天阴着脸?嗯,不想这些suppose的事情了。对面的老十三吃得高兴,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回来了,不枉我花这多心思。十四岁,该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章佳氏的辞世,给十三带来了不小的创伤,他大概有半年多不这么笑了。
      “四嫂,你在发呆?”变声期的十三说起话来,就跟嗓子里藏了个破锣似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小子,你叫我四嫂?”我故意扬起音调斥责道。看着他纯纯的笑,突然想起我表弟来,那家伙不怕死地在变声的时候飙高音,唱张雨生的《玫瑰的名字》,活生生把自己一副好嗓子给毁了。我替他惋惜,他却还吊儿郎当地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是那么一脸干净的笑容。 “只要能够陪著你我都愿意,只要能够想著你我就欢喜”,这样无上纯真的境界,这一生我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了。我都忘了,那个时候的马诺敏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时间真是个荒唐的东西,有时候会让人不知所措。
      十三闻言,眼睛里闪过一丝丝怅然,默默地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却又放下,“你本来就是四嫂。” 这话说得无奈,却在理。人总是要长大的,不得不面对这些社会关系,不能总倚小卖小。十三也长大了。
      我没有驳他,只说,“四嫂也好,敏姐姐也罢,都是靠得住的,你说是么?”
      他点点头,脸上又笑开。
      “福晋,太子妃身边的荣欣求见。”季眉的声音永远都是温水一般的没有生气。
      “就来。十三,你自己慢慢吃,我去去就回。”
      到了前厅,见一宫装小丫头,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人过目不忘。那一张稚气的脸上,却也只剩那双大眼睛。
      “太子妃叫你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回四福晋,太子妃让奴婢请您明儿进宫一趟。说是江宁织造的曹家送了一些时新的绸子缎子,让您去挑几匹。”
      我心里一咯噔,要说是年礼,也太早了点。为着四阿哥的生辰?太子妃也不会送我缎子。绝对是事出有因。太子妃一向都有午休的习惯,平日下午三点之前都不见客。
      我声音平平道,“知道了,你去回了,说我未时过了就到。”
      “是。”荣欣福了福,便离去了。
      回去却发现十三已经离去,说是着急去赶师傅留的功课,明儿还要交的。我明白这也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十三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十三。
      独自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太子妃意欲何为。晚间四阿哥过来看仔仔,我跟他提起,他突然严肃地看了看我,道,“你去了自会知道。”
      这话说了跟放屁一样,听个响儿,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十三看起来好些了么?”他又问。
      “爷每日都在宫里见着他,来问我做什么?”
      闻言他只看了我一眼,又转头跟仔仔两个人念起今儿师傅教的《爱莲说》。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仔仔一脸认真的模样,嫩嫩的嗓音跟他的浑厚音调混在一起,听起来很是有趣。瞧这爷俩陶醉的德行,也不知是真是假。哼,此人的道行越来越深了。

      进宫这事儿,太麻烦了,光是那一套行头,就够我受的。工作需要不得不出席的场合免不了,其他繁琐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九格格未出嫁那会儿,好歹还有个理由,现在自是能省就省。只是这一趟……还是少费神了,待会儿谜底就揭晓了。
      花盆底落在薄薄的雪上,如踩琴键,有节奏地吱呀吱呀。初冬的空气有些些凝固,吸进肺里,还得先化开,那股冰凉的气流在肺里流窜,让人直想打喷嚏。一路走着,小猫都没碰上一只。偶尔头顶有鸽哨声掠过,只觉得那已经是好遥远的记忆。
      往毓庆宫的路上,竟然遇见良嫔。自然不能八卦地去问她,吃了没?您这是干嘛去呀?我静静地请安问好,她也只是点头示意。我们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交集,也不知道她从她儿子那里听过我多少。话是多说多错,所以还是缄口的好。
      正要迈步,却听见她柔柔的声音,“老四媳妇儿。”
      我回头,俯身,“臣妾在。”
      “胤禩那孩子……你不必太介怀。”
      啊?怎么人人都来说道,人人都指手画脚?我本就不介怀,都是他一人在那儿庸人自扰。
      “敏慧省得。”心中虽烦,但依然恭敬地答。
      “去吧。”
      我见良妃的次数,屈指可数。一般大型活动,她碍于身份都是不出席的。有两次是在太后那里见过,我对她的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坏。只觉得,应该是个有傲骨的,否则康熙怎么会看得上她?虽然老康日后因为老八很不爽她,但总是动过心的。不过,她的身材真是好,不胖不瘦,不甜不腻,比起德妃的雍容宜妃的泼辣,我是男人也会喜欢她多一点。可德妃瓦解老康心防的功力比她深上千倍;宜妃撒娇耍赖的道行也比她高了万倍。这样的良嫔才真是尴尬啊……走了一段,发现前方到站,毓庆宫。定了定神,迈步进去。
      才一进门,太子妃石氏就迎了上来,像是等候我多时。
      “弟媳那拉氏给太子妃请安。”说着就要俯身下去。
      她忙地伸手过来扶起我,笑盈盈地问道,“敏慧,我们认识有十几年了吧?”
      我微笑着点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你还跟我客气?”
      “该做的礼数敏慧还是不能省的。”怎么说我跟老四目前都还是太子爷战壕里的跟班,给她面子是应该的。
      “快进屋暖和暖和,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一路走来,怕是冻坏了吧?”
      “还好,我本就体热,天冷了,倒是舒服些。”
      “哦,我倒是忘了,四爷跟你都是畏热的。”
      嗯,我跟他想不扯一块儿也难。
      坐定了,有婢女上茶,点心伺候。跟石氏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
      “哟,我都给忘了,今儿叫你来挑缎子的。快去把那几匹曹家进贡的缎子搬出来,给四福晋瞧瞧,看看能不能入眼。”她似猛然想起道。
      见丫头们忙活着,我抬头扫了一眼,是挺新鲜的花色,看来石氏也是下本钱了的。
      “那敏慧就不客气了。”说罢走过去,伸出手来翻了翻,指着那匹在缎地上起单色白绒花,再施以浅蓝绿色彩绘的白缎子,“就这个吧。”
      “怎么,只有一匹叫妹妹瞧得上?”
      “太子妃这么说,倒是让敏慧不好意思了。您这几匹缎子都是精品,自然样样都好,我怎能夺人所好?”
      她又挑了一匹用豆绿、墨绿、大红、粉红四色彩纬和双股拈金线起绒织造的漳缎,“这个颜色甚是出挑,配妹妹沉稳的性子,我看挺好。”
      我微微笑,“太子妃好眼力。”
      “听说,你身边多了个叫季眉的丫头?”
      “这丫头还挺出名的?太子妃都知道?”总算是扯到正题上了。
      “外面传的,妹妹可听说了?”
      “什么?”我装傻道。
      她一脸惊讶,“你竟然不知道么?这话是难听了点,怕是没人告诉你。”
      “究竟是什么,太子妃就别卖关子了。”我一脸急切的样子。
      她又故弄玄虚了一番,说什么女人难为,里里外外的事务样样都得打点,到了最后也落不着一样好。
      “都说是那丫头使了狐媚子功夫勾上四爷,你还得忍气吞声将她放在府里安置着。”
      这话,已经很婉转了。
      我无奈一笑,“太子妃的意思我知道。可四爷的床,谁上得,谁上不得,却不是我说了算。我已经有弘晖,知足了。”将自己装扮成清心寡欲的人,四阿哥越来越擅长,我也没少学着。
      “真有这么回事?”
      我突然悟到,她旁敲侧击的,就是想知道四爷究竟跟那丫头有没有一腿。还有外面的传言,究竟与我有没有关系,是否是我欲盖弥彰才故意捕风捉影?我跟怀珍的情谊,众人皆知。他们绝对有理由怀疑我不惜余力地要帮她。心里猛然漏了一拍,还有一点,我怎么偏偏忘了算进去?!这下子麻烦大了。
      斟酌着,才回道,“应该还不至于,那丫头在府里规矩得很,没见有什么异动。大概是茶肆酒馆的说书先生实在没词儿了,拿这些爷儿们消遣呢。”
      “那你真打算一直留着?听太子爷说,本是要送到八阿哥府上去的,太后都点头了的,这突然又被四爷留下,爷还真有点恼。”
      “我竟然不知道太子爷偏心八阿哥?”我故作惊讶道。
      太子妃看了我一眼,“敏慧,有些事情,我想你是知道的,也就不用明说了。爷们之间,我们女人插不上手帮不上忙,却也不能拖后腿不是?”
      “太子妃所言极是,敏慧定当铭记于心。”
      见思想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她神色缓了缓,又八卦地问,“你当真不吃醋?”
      “若吃醋能让我好过些,我倒宁愿吃一点。”
      这话的无奈,她只怕是比我清楚得多。太子爷身边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谁都知道。我竟然漏了这一点,不可原谅的愚蠢。脑中浮现四阿哥昨晚的神情,他显然已经想到什么,竟还是没有跟我说。更不可饶恕!
      后来又扯了一通过年的那些琐事儿,我借口说庄子上还有事情,便带着莫儿七上八下地回了府。赶忙找了月枝来,说爷一回来就请他过来。
      他大概是听了月枝转述的口气,觉得我已经很久不这么着急见他了,衣裳也没换就过来了。带着一身的水气,袍子下摆浸个透,快漫延到膝盖,往门口一站,将本来就渐弱的光线挡了一大半。
      仔仔突然叫了一声,“看不清啦,莫儿掌灯!”
      “弘晖又在玩拼图?”
      “阿玛?”仔仔抬头见了他,高兴地喊着,“你给我的二十块儿我都给拼好了,你瞧瞧……”
      “哦?想要什么奖励?”
      爷俩约定,两天之内拼好,可得奖赏。
      仔仔歪头认真地想了想,囔道,“我要当基督山伯爵!”
      我一愣,不禁在心里呵呵笑,傻小子,不知道要点实际的东西。这么虚无缥缈的,你阿玛怎么赏你?
      四阿哥看了我一眼,“为什么?”
      话是问弘晖,可他哪儿知道回答。我便笑着答,“最近仔仔崇拜基督山伯爵。”
      “我爱爱我的人,我恨恨我的人。我爱爱我的人……”仔仔高兴地晃着脑袋,不停地念着这两句话。讲了大半年的基督山,他准确记住的只有这两句。
      四阿哥听了直皱眉头,“弘晖,师傅教的怎就不见你好好背下来?”
      仔仔见阿玛的脸色不怎么好,又转头看了看我,小嘴一抿,不说话。
      我见状开口,“苏嬷嬷,带小阿哥出去吧,去洗个热水澡。”
      “额娘……”仔仔不怎么想去,恋恋地看着桌上的拼图。
      我柔声哄道,“明儿额娘再陪你玩儿,听话。”
      怀柔政策还是挺有效的,他笑着嗯了一声,把小手放进苏嬷嬷的手里,又像是在跟四阿哥说,“我走啦,你们玩儿吧。”
      我一听心里直想乐,可以一想到正经事儿,就乐不出来了。
      “爷快换身衣裳,仔细着凉。莫儿,摆饭吧。”我一边替他找衣裳,一边问,“爷没吃饭呢吧?”
      “基督山伯爵是什么人?”
      “哦,故事里的人,仔仔喜欢听这个,讲了很多遍了也不烦。”
      “爷是问,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他耐着性子又说了一句。
      “啊?敢爱敢恨,豪爽,聪慧。怎么?”看他的表情,我猜,大概是不怎么认同那两句话了。
      也是,敢爱敢恨,需要太多的勇气。那其实是一种理想的生存状态,因为只有敢爱敢恨,才能达到心理的平衡。照杨雁鸣的话说,敢爱敢恨的人,既不抑郁也不得癌症。
      当时看书,最记得里面的一句话:“在上帝垂顾,为人类揭开未来之前,人类的全部智慧都包含在这两个词语中:这就是‘等待’和‘希望’。”基督山伯爵正是靠这两个词度过了他最艰辛困苦的岁月。想想四阿哥,成就帝皇梦的等待途中,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比基督山伯爵幸福多了。
      “是你编的?”
      “不是,小时候的教书先生说的。”
      “哪位先生?”
      “邬先生,他可能在远游吧。”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邬思道此人,或者年纪对不对得上,要他太小,他老爹也行。先栽赃给姓邬的再说吧,省得四阿哥刨根问底儿。
      一边吃着饭,我一边琢磨着怎么跟他说,心里还没个草稿呢就听见他开口道,“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也不早点跟我说,害我自作聪明,帮倒忙。”我有点埋怨道。
      他竟然轻笑了一声,“你也说了是帮忙,爷还能不领你的情么?”
      我瞪了他一眼,“那现在怎么办?这丫头,爷是要还是不要?”嗯,还真是左右为难。要了吧,若真是太子的人,那太子心里还不得恨死老四?不仅不照计划乖乖地把人给安插到八阿哥身边,还贪心,一口生吃了他的棋子儿!可不要吧,我这话又放出去了,四爷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还记得你上一次问我该怎么办,是什么时候吗?”
      被他一问,我发现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可是第一次丢在我手里的人命啊,怎么可能不记得?沉思着,没说话。
      他便缓缓道,“这丫头的事,只能拖着。因为太子并没有直接跟我说,她已经是他的人了。我只能装傻装到底。他若直接说了出来,那……”
      “怎么?”
      “怕是留不得,还得交出去。”
      我脸上一僵,心里恼自己,本意并没有要把那丫头怎么着,可现在的情况,怕多半是得不了善终了。以太子暴戾骄纵的脾气,虽不至于把四阿哥怎么样,但肯定会杀鸡给猴看,样子是要做足的。女人多得是,不差这一个两个,丫头落到他手里……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能拖多久?太子妃今儿可说了,今年你的生辰,太子爷是要来的。”
      四阿哥闻言眸子变黯,“也就这半月了。”
      “啊?”
      一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无滋无味。
      前一世的我一贯执行好好吃饭,好好生活的处世态度。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海吃一顿,狂睡一觉,咱又是好汉一条。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至于食不下咽,不能安眠。来了这儿,好习惯好传统,快丢得差不多了。那可是人命啊……不是儿戏。
      封建社会这点最不好,人命太贱。一夫多妻,那是最仁慈的制度了,我还是大老婆呢,有什么可不满的?
      是夜,彻夜未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两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