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我与故人抱剑去（下） ...
-
在那之后，江宇和其他人一同出席了授勋现场。他和几名士兵都获得三等功表彰，其中包括老熟人卡尔·阿方索，据说他率领队员一举抓获了伊多尼亚的高级官员。江宇用余光瞥了眼正在敬礼的卡尔，后者仿佛没察觉到他的视线，站得挺直。
江宇移开视线。自从模拟训练结束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更多的交流，即使是平时碰到，卡尔也只是简单和他点点头，然后擦肩而过，仿佛他们只是普通的战友。
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只是——
江宇停止思考，整理了一下表情。站在他面前的是Alpha小队的副队长邓肯。
“你干的不错，皮尔斯。”邓肯将勋章别在他的胸前。
江宇向他敬礼，“一切为了BSAA。”
邓肯做出同样的动作，然后放下手，状似无意叹了口气，“要是菲利普能看到这场景就好了……”
菲利普？江宇眨了眨眼，保持敬礼的姿势，直到邓肯离去。
考虑到重名的情况，江宇没有第一时间把这名字和自己联系起来，但这副身体的记忆却让他意识到，这个被邓肯吐出的名字到底是谁。
菲利普·奈文斯，他的父亲，或者说，皮尔斯的父亲。
同样也是江宇非常在意卡尔的原因。
那次模拟训练，江宇和安迪并没有成功救出平民，反倒是和他们分开的卡尔与本救出了三位平民，其中包括卡尔的未婚妻梅，本的哥哥，还有一位——
按照先前对解救平民身份的猜测，除去已经丧尸化的、安迪的妹妹金妮，也就只有和皮尔斯有关系的人。
但自从训练结束之后，卡尔一直都不愿和江宇接触，江宇也不想自讨没趣。哪怕去询问曾和卡尔结伴而行的本，也只得到一个支支吾吾的回答。
“那个人，好像是叫菲利普。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平民都是卡尔救出去的。”本挠了挠头，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江宇。
“菲利普……”江宇重复道，心里却仿佛有个疙瘩无法抹平。
卡尔，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江宇回到场下，盯着离他不远的卡尔。
巧的是，居然有人也在盯着他自己。江宇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顺着往回望去，只见一身军装的克里斯侧着头看着他，不像之前那样挪开视线。
反倒是江宇先别过头，克里斯眼中的蕴意让他很不自在。所幸他并没有看太久，这让江宇松了口气。
克里斯是个好人，如果可以他不想把克里斯拖下水。
不再被奇怪的情绪左右思想的感觉很不错，但如果是克里斯……江宇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台上。
-----
不出任务的时候，江宇便和他的战友日复一日在北美基地训练，体能训练、枪械训练、实战训练……没有哪一项是他应付不了的。三世从戎的经验让他对训练比起任何人都要得心应手，以至于经常获得负责训练的长官的褒奖，尤其是来自Alpha小队副队长邓肯的夸赞。
邓肯完全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以至于身边的人都无法忽视这种现象。
在食堂就餐的时候，安迪·沃克坐在江宇的对面。自从模拟训练之后这小伙就一直和他有往来，江宇本人也不排斥。
“关于上次那件事…金妮的事，我还没谢过你。”安迪在椅子上扭了扭开口道。江宇回了一句“这没什么”，随后又低头吃饭。
“我知道你没卡尔说的那么坏……”安迪戳了戳盘子里的花椰菜，没有收到回答，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后者仍在心无旁骛地吃饭。
安迪暗自叹了口气，也低头扒饭。他们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哪怕是周遭嘈杂的声音都无法介入。
他吃了几口，又想起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的事。
“副队长经常来看你训练。”江宇应了一声，往嘴里塞东西。
安迪往前探了探，似乎不满意他的回应，“你跟副队长，有什么关系吗？”
江宇摇了摇头，继续吃饭。
安迪看到他反应仍是淡漠，便也低头吃饭，边吃边说：“我听说副队长曾去过阿富汗——”
对面的人停下咀嚼。
“之后才加入了BSAA，不过他并不负责培训我们，所以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怎么熟悉他——”
“你说他去过阿富汗？”
“是啊，真正的人间地狱，还活着回来了，真酷。话说回来我们队长也是个传奇呢——”
阿富汗……皮尔斯的父亲，在阿富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江宇再也没胃口吃饭，他把自己那份饭往前推。
“你不吃了吗？”安迪抬头问他。
“你吃吧，我去打打靶。”
安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不愧是连队长都予以重视的皮尔斯，真有干劲。
-----
江宇知道会在哪碰到邓肯。
他再次戴上隔音耳罩，抄起手/枪瞄准人形移动靶开枪。
从不落空，百发百中。
饭点的靶场空无一人，室内仅有子弹射出、击中与弹壳掉落的声音交替响起。
直到举枪的肩膀都有些酸痛，他放下手/枪，停止继续上弹，难得悄无声息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优秀的人从不会松懈，但是也不能连饭都不吃。”邓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宇把耳罩摘下，回身看向他。
“我有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副队长。”邓肯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对我寄予厚望，我看在眼里。可是，”他直视着面前的人，“我想知道这是否有我父亲的原因。”
邓肯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叹了口气，朝江宇招手，“我们去个僻静点的地方吧。”
江宇跟着他走出靶场，到了一个能俯瞰操场的高处。他知道这个地方，克里斯也经常站在这个地方看他们训练。
他们靠在扶手上，邓肯的手摸了摸上衣的口袋，却摸了个空，“忘了已经戒烟了。”邓肯摇摇头，“不过在说起往事，还是忍不住想抽一口烟。”
江宇看着他没说话。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苦笑，眺望远方，“要是以前，菲利普就会给我掏根烟。”
“我跟菲利普，曾经一起上过战场。那时我们都是嫩头青，梦想能以一挡百，立下汗马功劳，为国家献身。而菲利普——菲利普非常优秀，是部队的翘楚。我和他并肩作战，时间久了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我有时甚至很享受那些时光，只有汗水和一腔热血，其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需要去考虑。”说着，邓肯发出短暂的笑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可阿富汗——”邓肯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回忆中醒来，“阿富汗分明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是个人，进去了也要被剥下好几层皮，何况是菲利普。”他顿了顿，语气染上一丝伤感，“自从某次深入Taliban内部的行动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邓肯突然迅速看了眼江宇，“他曾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你比现在小多了，瘦瘦巴巴的，完全想不到现在会成长为一名如此可靠的人才。”
江宇抿了抿嘴，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失踪，和您说的转变有关吗？”
邓肯摇了摇头，不知是在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亦或是否定他说的话。
“我们找了他很久，久到驻军都撤离了，”邓肯吐出口气，声音有些颤抖，“还是没找到……”
江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会有情绪失控的一天。他刚想伸出手安抚一下，随后想到不合规矩，又把手收了回去。邓肯也朝他摆摆手，“我应该早点向你坦白，但关于菲利普的事，我没办法向你…和你的家人交代。”
“这怪不了你。”江宇张口回道，声音干哑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邓肯摇了摇头，安静了会，反倒提起另一个话题。
“不久我会离开Alpha小队。”
江宇猛地睁大眼睛，他却好像没察觉江宇的反应，继续说道：“副队长的人选，我和克里斯都商量好了。”
“我们一致认为你能担任这个角色。如果是你站在克里斯的身旁，Alpha小队将无坚不摧。”
江宇犹豫地开口：“我不觉得我能胜任——”
“你在质疑我和克里斯的眼光吗？”
江宇摇了摇头，眉头皱成一团。
邓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年轻人，又不是让你去送死。这不是你入队的梦想吗，和克里斯·雷德菲尔德并肩作战？”
江宇仍绷着张脸，嘴唇蠕动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的反应却取悦了邓肯。邓肯笑了一声，“我可能看不到你上任就得去欧洲了，不过到那时你会收到我的礼物。”
“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江宇明白他这份心意有多沉重。
男人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午后阳光倾洒的操场上。
“要是菲利普能看到这番景象就好了……”邓肯喃喃自语。
江宇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下方，他的战友们此时正从食堂走出，经过操场走向宿舍。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呈现出健康的色彩。
他却觉得那样的颜色过于刺眼。
-----
当天夜里，卡尔结束沐浴从澡堂走出来，好巧不巧撞到最不想看到的人。
“卡尔，我有话问你。”江宇堵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卡尔皱了皱眉，“让开，奈文斯，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江宇仍纹丝不动，“咱们都知道你本人有事瞒着我。”
进出澡堂的人开始朝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人认出了他们，开始低声议论。卡尔自然也没有漏听。他偏了偏头，又重新看向眼前的人，压低了声音，“你非得在这个地方说吗？”
江宇挑了挑眉，让开一条路。卡尔擦过他的肩膀离去，江宇转身紧随其后。
又是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在黑夜的掩饰下仅有几缕星光照耀。卡尔一停下脚步，便开口道：“你想问我最后找到的‘平民’是谁吧。”
江宇点了点头，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
他仍背对着江宇，“你知道梅她已经去世了吗？”
江宇没有预料对话会是这种发展，也没料到事情的真相。他的喉头有些收紧，“卡尔，我——”
卡尔发出一声轻笑，继续自顾自地说：“呵，你肯定不在乎吧，你只在乎你自己——克里斯眼中的天之骄子，Alpha小队的突袭者，未来的狙击手之星——对你的称呼多如牛毛，可有谁在乎过我们其他人？”
他突然转过身，微弱的光芒照亮脸上的愤恨。
“很快你就会成为Alpha小队的副队长，是不是很得意？可以正大光明地嘲笑我们——”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江宇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我怎么知道？全队上下都知道！不然安迪那个软蛋怎么可能跟你献殷勤！”卡尔拔高音量，江宇听着都担心有人会被吸引过来。所幸目前除了他们的说话声，就只有知了的叫声陪伴着他们。“邓肯那老头，整天眼睛黏你身上，恨不得当场宣布你是他的继任者——而你，你谁都瞧不起，仿佛所有东西都会有人捧到你面前让你享用。”
“可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看到我的功劳！”卡尔用力朝地上一指，面目狰狞，“是我抓住了卡德罗夫，是我让追随我的队友都能平安归队，是我救出了所有平民，是我让安迪、本和你通过了模拟训练——”他几近咆哮，“为什么？为什么没人看到我做的一切？甚至都没人在乎过我？！”
站在他面前的人抿住嘴，拳头收紧。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江宇一字一句地说，抬头对上一双愤怒的双眼，“但我还是你希望你能冷静下来。”
眼睛的主人因为他的话发笑。
“让你受挫不是我的本意，我是真心实意为我对你做过的一切道歉，梅的事情我也很抱歉。但关于副队长一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呵哈哈哈，又来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卡尔，听我说，”江宇再次唤他的名字，“你让我和安迪，和本都通过了模拟训练，这是无可替代的功劳，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敢想有一天能和克里斯一起并肩作战。”提到克里斯的名字，卡尔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呆滞。
蝉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江宇自然没错过这些变化。
他继续说道：“我在队里的人缘没你好，只能拼命把自己往死里练，期盼能从另一方面追赶你。”
卡尔大概没想过他会从另一方面向他示弱，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讽刺憋在嘴里无从脱出。
“我不善于交往，让你产生误会——”江宇咬了咬牙，逼自己直视卡尔，“再次向你道歉，请原谅我。”
长时间内，周围仅有知了回应他。
卡尔抬了抬手，又把手放下，“你——你怎么会——”他又举起手抱了抱头，随后立即把手甩开。
“真该死！”卡尔走到他的面前，满脸不自在。他突然掏出拳头用力朝江宇的肚子挥去。
“咳啊——”江宇痛得躬下身子咳嗽。
“咱们都知道你在给某个人演戏，”他凑到江宇的耳边低语，“不过看在你肯低头认错的份上，我既往不咎。”
江宇心中破口大骂，表面仍保持平静，慢慢直起身调整呼吸。
卡尔看上去已经冷静下来。他看着江宇缓过来，然后开口道。
“他的名字是菲利普，有个儿子叫皮尔斯，不出意外就是你吧。”
“他托我转告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他的骄傲。”
-----
Alpha小队选择在他们经常造访的酒吧“简单”庆祝新副队长的上任。江宇被不停灌酒，平日滴酒不沾的他很快便双颊通红了起来。
“来，给我们的奈文斯副队长干杯！”上次吵了一架的卡尔此时却巴不得气氛更热闹，一脚踩在酒桌上举高酒杯，桌边的人也被他感染得起身敬酒。江宇摆了摆手说真的不能在喝了，却被旁边的安迪从椅子上拽起来干杯。
“奈文斯，奈文斯——”不知道是谁先起哄，一开始只有一个人的声音，陆续有更多的人加入。
“奈文斯，奈文斯——皮尔斯，皮尔斯，皮尔斯——”称呼的转变加入了有节奏的掌声。江宇愣了会，手里就被本塞了杯酒。
他把不知道是第几杯酒灌入喉中之后，身边又爆发出欢呼声。江宇一把将酒杯置在桌上，晃手说要上厕所，在卡尔带头的一片嘘声中推开人群朝卫生间走去。
他迷迷糊糊靠着便盆解决了尿意，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朝自己的脸泼了好几次水。
他透过镜子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鼻子却开始酸涩得周围的皮肤都拧在一起。
“操，操……”他低声骂道。
“操，操，操，操，操……”他瞪着镜中的自己，语速逐渐加快，内心仿佛有团无名火在烧。
“操！！！”他怒吼着一拳砸在了镜子上，裂开的镜片让他的模样破碎，鲜红从中心蔓延至整副脸庞。
他有什么资格剥夺属于这副皮囊的人生，有什么资格抢走皮尔斯的一切，又有什么资格替他活下去？江宇流血的手攥在胸前，心中的痛远比拳头的要剧烈。
皮尔斯，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就回应一下我。
皮尔斯，你的父亲为你感到骄傲。
皮尔斯，你终于可以站在你偶像的身旁了。
皮尔斯，你说句话啊——
江宇俯在洗手台上，将自己整个脑袋埋在手臂间，肩膀颤抖。
“皮尔斯……”
江宇身躯一震，猛地抬头回望声音传来的方向。
克里斯正站在他的身后，满脸惊讶。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我与故人抱剑去（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