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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白将军 ...

  •   舌头先死,然后心死,然后人死。。。

      婉儿撑着腮,趴在案前,笔拿在手里,人却在发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神皇的话。

      忽而瞥见圆滚滚的白将军轻巧地越过门槛走了进来。这白将军是只通体雪白尾巴带着黑色斑纹的小母猫,神皇说她是银瓶拖枪,故而取名白将军。也不知她是怎么混入了宫里,更不知怎么就跟波斯敬献的那只名叫雪球的波斯猫混在了一起.原要将她赶出去,可十几个宫人竟是逮不到她,只能被迫将她收编,锦衣玉食地养着。

      这猫灵通的紧,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王公公瞪圆了眼睛在身后跟着,又不敢动作太大吵醒神皇。猫儿倒是不慌不忙,头也不回,一溜小跑径直绕过矮几,蹭过婉儿,跳上了榻,然后傲然回头,看着王公公愕然愣在原地,怒目直视。

      这。。。这小长毛畜生!

      婉儿噗嗤一笑,挪过去摸了摸白将军的背毛,猫儿舒服地眯起眼,在她手下蹭来蹭去。

      此时神皇也被惊醒,侧着身看着猫儿在榻上打滚。

      “这小畜生又去哪儿胡闹了。一整天也不见她。”

      白将军瞧见神皇醒了,凑上去嗅了嗅,坐在神皇跟前,极为乖巧。

      神皇伸出手挠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眯起眼睛享受的表情,不禁笑出了声。

      摸到舒服处,白将军索性躺下来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小爪子抓着神皇宽大的衣袖,想要往袖子里窜。神皇也不拘着她,任她胡闹。

      “这小东西,在外面玩够了也知道要回家。”

      “可不是,好歹她也是四只小猫儿的阿娘。”婉儿在旁笑道。

      “猫儿不似人,生了崽奶几个月就丢了,也不牵挂,只管自个出去风流快活。你可还记得这小东西弄死了好几株雀舌兰,顽皮的很。”

      “记得,刘管事才从花房移出来的,极为难寻的紫色雀舌兰,第二天就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白将军哪里知道二人正在数落她的罪状,正不亦乐乎地玩着神皇腰间的璎珞。

      “圣上今日伤感可是为太子、皇嗣、公主殿下担忧?”

      神皇闻言叹了口气,“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怎能不担忧。”

      “太子如今稳重了许多,朝中亦有不少老臣拥护太子,皇嗣殿下向来清心寡欲,公主殿下如今和驸马感情也不差,圣上您在担心什么呢?”

      神皇摸着怀里的白将军,没有答言。

      婉儿顿了顿又道,“那圣上必是为日后大周国祚担忧。”

      这是个极为敏感的问题,神皇垂着眸,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一时间,殿中静默无声。

      白将军大概也感受到了这沉默的气氛,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二人。

      “我这辈子,有赢过,也输过,”良久,神皇坐起身,缓缓道。“输和赢,一半一半。”

      正趴在神皇怀里的白将军受了惊,跳下矮榻,一溜烟跑出了殿外。

      婉儿急忙上前将薄毯放在一边,给她穿上鞋。

      神皇扶着婉儿起身,任她帮自己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缓缓走向殿外。

      “我也不是输不起。总归他们几个还认我这个阿娘。”

      “圣上说的是,太子、皇嗣和公主殿下都极为孝敬圣上。”

      “都说帝王家的人薄情,可我这几个孩子,都是重情之人。可越是重情,越成了他们的软肋。”神皇叹息道。“只是我老了,我说什么他们也听不进去。”

      “要婉儿说,圣上就是担忧过度。”

      “你呀,是不晓得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总要一世为儿女担惊受怕,都是孽债。”

      “担忧又如何,人各有命。圣上,太子毕竟是李家血脉。”

      神皇闻言看着西坠的日头,缓缓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要劝我什么。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只要不动摇社稷,伤及百姓,我退一步又何妨。”

      婉儿心中如释重负,却又觉得替神皇不值。这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大好河山,最后也要拱手相让。

      看似平和的朝堂,实则暗流涌动。平稳交替的政权背后,是被人忽视的伤痕累累的感情。谁甘心呢?

      “圣上,奏本还没批完,咱还是回去吧。”婉儿忽而道。即便伤心又如何,不如接受或许要来临的厄运,过好眼下的日子。

      “你大半个时辰都在发呆。罚你回去继续把剩下的奏本批完。”神皇一愣,不动神色道,唇角微微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圣上怎么知道?”

      “你在我眼皮底下偷懒当我看不见吗?”

      婉儿莞尔一笑,“是,婉儿知错了。可是有几本奏章婉儿拿不定主意,还要请圣上裁夺。”

      “能有什么事能难倒你?我一把年纪了,你还忍心让我操劳。”话虽如此,神皇还是转身慢慢踱回了大殿。

      “圣上可别抱怨了,快些批完奏折,好去上苑看皮影戏。公主新编排了几出戏等着给您看呢。”

      。。。。。。

      ——

      皇后寝宫里,阿武看着几个月前萨满巫师驱邪时给明珠格格批的八字,眉头紧锁。

      长殇的命格,眼下也只有两年光景了。

      一张薄纸被揉进掌心,紧紧攥着。

      她不信。

      “皇后在做什么?”

      正出神,忽见皇帝走了进来。阿武只得起身拜礼。

      “没什么,在想些事情。皇上怎么来了?”

      “方才去看了看明珠,这孩子脸色好多了,皇后不必过于忧心。”皇帝说着,在阿武对面落座。

      “是。”

      瞧着阿武心事重重,皇帝自顾自说了下去,“皇后可还记得慎郡王允禧?”

      阿武愣了一愣,“记得,中秋节还见过郡王福晋。”

      “是啊,朕的小皇叔,去年五月殁的,也没留后,爵位空着,朕看着永瑢不错,打算让他出继给慎郡王,继承爵位。”

      永瑢是纯妃之子,阿武没见过几回,印象不深。算起来今年也有十三了。

      纯妃出身不高,又是汉人,永璋久病缠身,成不了气候,四丫头就要出嫁,对永瑢来说这也许是个好的出路。

      皇帝对纯妃还是有几分真情意在。

      如今永瑢出继,剩下的永珹、永璇、永瑆出自淑嘉皇贵妃,前年人已经殁了,永璇、永瑆还没长成,更为紧要的是皇贵妃出身包衣,在皇帝心里也是上不得台面。

      再余下的,竟然只剩了永琪和永璂。

      只论母族,在皇帝心里那拉氏一个先帝亲册的侧福晋竟还比不过愉妃去,阿武觉得那拉氏肯定常年心头沤着一口血。

      好在永琪也当真是个青年才俊,不然估计连太后都要呕血。

      “皇后意下如何?”皇帝看着阿武半晌没答言,开口道。

      “皇上一心为纯妃着想,臣妾没有异议,这对永瑢来说也是个好的出路。”

      皇帝点点头,又道,“你可知几个月前太后曾请萨满巫师占卜?”

      阿武心道果不其然,皇帝无事不登三宝殿。

      “知道,萨满巫师卜的卦为凶卦,不祥。”

      皇帝不悦道,“你为何不告诉朕?”

      “太后不准外传。”

      “你!”皇帝被噎了一下,抖了抖胡子,“那萨满巫师还说了什么?”

      “不知,太后密诏,臣妾也不在场。”

      “难道就没有什么化解的法子吗?”

      阿武懒得跟他绕弯子,直言道,“皇上肯定知道太后顾忌什么。”

      皇帝摩挲着茶碗,不说话。太后,普天之下唯一超越皇帝的存在,自然是心系江山社稷国祚绵延。

      “皇上若是能解了太后的后顾之忧,太后也不愿为了一个女人跟皇上为难。”

      皇帝拧着眉头,似是十分不愿意接受这残酷的,自富察去世之后他一直逃避的现实。

      静默间,阿武瞧着皇帝神色不对,怎么好端端的眼眶就红了?她说什么了吗?

      给我收起来,别在这掉眼泪!!!

      阿武紧盯着皇帝,心道,出门左拐,长春宫在等你!!!

      可惜了,皇帝近日也不知怎么了,心情不好,憋了好几日,今日就忽而被阿武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戳到了痛处。

      冬青眼尖,瞧见皇帝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不,他是真的丧了,立马领着宫人脚不沾地飘出了内殿。

      留下皇帝在内殿痛哭失声。

      他的富察皇后。

      他的永琏、永琮。

      他二度立储,收获的只有两个幼小冰冷的身体,甚至曾许诺他白头的皇后也撒手西去了。

      十三年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此无人能做他的皇后,无人配做他的太子。儿女绕膝,可都不是她的孩子。偌大的天下,他不知道该留给谁,更不知在为谁缔造盛世。

      阿武在旁看着,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这小辫子男人刻薄自私,到底也是情根深种的人。只人来到这世上,哪有不经历别离的。

      “先帝驾崩时,太后也曾悲痛欲绝,整整三日食不下咽,孝贤皇后去时,太后也同皇上一样伤心,永琏、永琮她也曾十分喜爱,太后这辈子经历的离别比您多多了。哪一次不是痛彻心扉?皇上,这宫里不只您一个人伤心。”

      阿武坐在一旁,缓缓道。

      皇上泪流满面,默默听着。

      “太后心疼您,容着您任性胡闹,可她不仅是您的母亲,更是大清的太后。”

      “没人想要取代孝贤皇后的位置,只是皇后不仅是您的妻子,更是一个职位,大清需要这个职位有人坐上去,承担一个皇后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您因此怨恨太后和我,认为我们剥夺了你凭吊你们忠贞爱情的权利,让你成为可耻的背叛者。”

      “没有人想要抢夺你的感情。只是权力的阶梯上出现了空位,总有人要补上去,才能维持一个庞大体系的正常运转。”

      “皇上,这些你都心知肚明。逃避是没有用的。”

      皇帝呆愣着,半晌没有回神。

      “皇上?皇上?”

      德喜瞧见阿武出了内殿,径直去了沁芳阁,急忙跑进来,却见皇帝坐在矮桌旁,面上还残留着泪痕。

      “皇上,奴才给你净面吧。”

      皇帝缓缓点了一下头。德喜上前用湿帕帮他整理干净。

      “皇上,您喝口水,润润嗓子。”

      皇帝木偶一般,就着他的茶碗抿了口水。德喜看在眼里,十分心疼。

      “皇上,咱去园子里逛逛散散心吧,今儿天气好。”

      皇帝哑着嗓子道,“皇后呢?”

      “回皇上,皇后娘娘方才去沁芳阁了。”

      “嗯。”

      皇帝缓步踱出皇后寝殿,回了清宴殿。一路走来,身心俱疲,他才惊觉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阿武到了沁芳阁,远远闻到汤药味。走到内殿,只见婉儿正在用药。

      “怎么这个时辰才用药?”

      林嬷嬷急忙道,“回主子,格格方才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回来就把药吐了,所以重煎了一碗。”

      阿武闻言要过太医开的方子,与前几日又不同,药性温和了些。

      “去问太医要些养脾胃的丸药吧。”

      “是,奴才这就打发人去。”林嬷嬷闻言出去吩咐宫人。

      婉儿喝完药,发了一身虚汗,无力地靠在迎枕上。

      阿武同她挨着肩靠在一起。

      冬青金锁见状赶忙领着人避开。

      “阿曌,今日怎么才来?”

      “本要出门,却又碰见那皇帝。”

      “他又惹你生气了?”

      阿武闻言笑了出来,“平白无故的他惹我做什么?”

      “往常总见你因为那皇帝刻薄小性而生气。”

      “有吗?”阿武顿了顿,又道,“那皇帝不仅刻薄小性,还顽固不化。”

      “是因为孝贤皇后?”

      “嗯。”

      婉儿叹息道,“也是个重情之人。”

      二人默默躺了一会,听着角落里的自鸣钟咔哒咔哒,把时光剪成碎片。

      “阿曌,还记得白将军吗?”

      “记得。”

      “昨儿夜里我梦到白将军了。”

      “是吗?她好吗?是不是还是那么胖?”

      “还是圆滚滚的一团儿。阿曌去的那几日,总也找不到她。后来过了一个月,王公公说她总在上阳宫里转悠,左闻闻,右闻闻,好像在找圣上呢。”

      “好歹没白养她一回。”阿武闻言,只觉得喉头发紧。

      “后来我想带她回长安,可她又不见了。王公公说他也不回长安了,等白将军回来。”

      阿武静默半晌方道,“婉儿想回长安吗?”

      婉儿隔了很久,才道,“那阿曌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

      “不必了,长安也没什么好的。”西去长安千里,甚远。

      阿武紧握着她的手,“别说这些丧气话。熬过冬天就好了。”

      隔日,沁芳阁就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主子。整日介趴在明珠格格的被子上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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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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