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皇后的春伤秋悲 ...

  •   皇帝环视四周,说道。“这撷芳殿重新布置了倒也雅致得很,紫薇,喜欢吗?”

      “托皇额娘的福,紫薇能住在这里,是天大的福气。”

      “紫薇,你这琴是谁教的?”

      “并未正式拜师,幼时邻家做古琴生意,那家的夫人姓徐,听说祖上是广陵派的传人,我脸皮厚,听她弹琴时就蹲在墙角,还有一回偷偷溜进后院,被她的丫鬟抓了现行。后来,母亲请她教我,她却不收徒弟,只传技艺。不过几年,她家迁去了苏州,这琴艺便放下了。”

      皇帝闻言频频点头。“民间奇人巧匠甚多,这位徐夫人也是个高人,你遇到她是一件奇事,也是一件幸事。”

      “皇阿玛说的是。”

      皇帝又寒暄了几句,转而对阿武说道。“朕原是来看看紫薇丫头的新居,有皇后的打理,朕心甚安。”

      “这是臣妾的本分。”

      “德喜昨儿个说纯妃最近身子不好,你去看过了吗?”

      阿武点点头。“昨儿个臣妾去看了一回,太医又开了些药,只怕要些日子才好。”

      皇帝叹了口气。“她这病总是不见好。皇后,陪朕去看看吧。”

      阿武这才明白,皇帝此行原是要去看纯妃,只得起身跟上。

      夏紫薇送帝后二人出了撷芳殿,才又折返回来。

      皇帝退了轿辇,与阿武步行。宫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朕下了朝去额娘那坐了一会。”

      “臣妾早上去给额娘请安,瞧着她有心事。”

      “一桩是为了永琪出宫开府,另一桩是福惠的婚事。”

      福惠就是四格格,纯妃亲女。

      “五阿哥的福晋,额娘已经定下了吗?”

      “恩,定了四川总督鄂弼的女儿。”

      “那臣妾这就着手准备纳聘之礼。愉妃知道了吗?”

      “还未曾告诉她。朕晚些时候再去看她吧。”

      鄂弼是鄂尔泰三子,鄂尔泰,镶蓝旗,乃先皇之心腹之臣,亦是朝中肱股之臣,后被封为三等伯,其下四子都在朝中担任要职。

      阿武一边应着皇帝的话,一边思量着,心里忽然有些发凉。

      二人说着话,已然到了咸福宫。

      ****

      那一天,撷芳殿幽咽低沉的琴音一直萦绕在殿阁上空。夜色笼罩,琴声喑哑,直到一切都消融在夜色里。

      “格格,夜深了,咱回吧。”

      晴格格方才从湖心亭里起身,望了一眼撷芳殿朱红的宫墙,回了慈宁宫。

      撷芳殿内,一人一琴,隐在夜色里,一动不动。

      林嬷嬷领着宫女们在书斋外面,不知所措。

      金锁瞧着自家格格不弹琴了,方才进去点上灯。

      “格格,您喝点茶吧,晚膳都热了三遍了。”

      “金锁,将这张琴收起来吧。”

      金锁闻言便要将琴放在一旁的桌上,却瞧见自家格格将那暗红绸缎递了过来,方明白是要将琴挪出书斋,急忙包好了交给小宫女拿出去。

      夏紫薇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腿,从榻上起身。“传膳吧。”

      林嬷嬷闻言可算松了口气。

      琴弹得久了,指尖通红,像要滴出血来,是以晚膳并没用多少,夏紫薇便将碗筷放下了。一旁的文媛看着,斗胆上前端起粳米粥,用汤匙舀起送到她嘴边。

      夏紫薇抬头看着她,想要拒绝。

      “主子,您再吃一点吧,您吃得太少了。”

      她身边的几个大宫女,文媛不很出挑,却最是心思细腻的,细微的举动熨贴着她的心。她张开口,吃下了汤匙里温热的粥,心间稍暖。

      晚间,阿武从咸福宫回来,斜靠在软榻上,让冬青揉着腿。

      看纯妃的光景,怕是难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殿里焚着香,可她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药汤的苦味。

      皇帝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她陪着纯妃看了一阵院子里初开的万寿菊。

      六月刚晋的郭常在和瑞常在都在咸福宫奉汤侍药,这二人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嫩得能掐出水来。而她和纯妃转眼间就已经是老人了。

      “这宫里的人,来来去去,旧的人走了,新的人填进来,永远也不会空。”

      阿武觉得,纯妃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抵是没了活着的心思了。

      那拉氏皇后被送进宝亲王潜邸时,只有十三岁,是雍正亲自指婚的侧福晋。那时候宝亲王和嫡福晋富察氏少年夫妻,浓情蜜意,身边还有高佳氏、苏佳氏,贤妻宠妾成群。

      她在潜邸安安分分地做着她的侧福晋,守着应守的规矩,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很快在宝亲王的冷淡中被消磨殆尽。

      宝亲王登基为帝,她从潜邸搬进了紫禁城,是为娴妃,依旧是个悠闲的主子,眼看着她脚下的丫鬟爬起来站在了她头上,她的宫苑仍旧是最安静的那一个。

      帝十年,高贵妃薨逝,皇帝想立苏佳氏为贵妃,太后因她是汉人且家世微末不同意,母子二人争执不下,最后各退一步,她与苏佳氏同时晋为贵妃,苏佳氏封了纯贵妃,她封了娴贵妃。苏佳氏能讨得皇帝欢心,而她呢,什么都没做,白捡了个便宜。命运弄人,端的是可笑。

      帝十三年,皇后薨逝,皇帝像变了个人似的,早逝的哲贵妃的大阿哥永璜和纯妃的三阿哥永璋因未露哀痛之色被皇帝大骂,夺了继承大统的资格,前朝和内宫不少人因皇帝大发雷霆而被牵连丧命。

      后宫无主,皇帝性情大变,太后一门心思催着皇帝另立新后,皇帝不从,还逼得太后下了懿旨。太后的懿旨不是口头说的,而是写在了金黄色的绢帛上被送到了前朝,令皇帝很生气。

      皇帝心中不愿,但太后懿旨不得违抗,只册立了娴贵妃为摄六宫事皇贵妃。这可是开了先例,自古宫里并没有摄六宫事皇贵妃的名号,连皇贵妃都甚少册立,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皇后在的时候一般都是空置,当然顺治爷的董鄂妃除外。可到了她这里,皇帝生生造了一个封衔给她,她不敢有怨言,还要千恩万谢。

      帝十五年,娴贵妃被册立为皇后。那时候,她尚无子嗣。

      那拉氏明白,这一切,都是太后的筹谋。后宫是论资排辈的地方,纯妃出身汉人,这辈子也与后位无缘,她凭借着资历和家世爬上了后宫最高位,出乎她的意料,却全在太后的掌握之中。也许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被铺好了。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在这后宫最要紧的事,是活着。

      第二日,皇后坐着肩舆往慈宁宫请安。

      太后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瞧见皇后来了,笑呵呵地说道,“你这几日身子不好,不是叫你不用日日过来了吗?”

      皇后福了一礼,走到太后近前。“不碍的,额娘这里花开得好,显然是有灵气的,臣妾也来蹭一点,便是有那小病小痛的,多吸两口也都没了。”

      太后被逗得哈哈一笑。“就属你嘴甜。”

      慈宁宫里种了十数种花卉,现下是八月初,桂花结了满树的花苞,月季和百合开得正好,秋海棠和万寿菊也不甘示弱,竞相争艳。皇后帮着太后剪了些花枝,放在琉璃瓶里。

      “你这插花的手艺可是真巧。我身边的这些丫头们怎么都学不来。”太后笑道。

      “额娘谬赞了。不过是闲时拿来打发时间罢了。”

      阿武说着话,往花瓶里垫了一小块花泥,用水润湿,先将孔雀草和黄栌插进瓶中,又挑了几枝玫瑰和百合,最后用黄色的小菊点缀一二,又将孔雀草和黄栌的枝丫修剪一番。另一瓶里,阿武选了银叶菊做枝干,插入紫色的香石竹和百合,最后以小菊点缀。

      太后看后称赞不已,让尔冬摆在殿中。二人净了手,阿武陪太后坐在榻上说话。

      “你瞧着纯妃的样子,能好吗?”太后问道。

      “不大好。”阿武摇摇头。整个人没了血气。太医的药吃了快有月余,总是反反复复的,除不了根。

      “唉,我听说永璋也一直病着。”

      “前日打发太医去诊过脉,我瞧着怕是心病吧。”

      太后摇了摇头。“老了,最是听不了这宫里又有什么病啊灾的。”

      “太后您别着急。现下太医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先将养着,或许能好呢。”

      太后不语,闭着眼睛捻了几圈手里的串珠,复又睁开眼。“万寿节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内务府的章程已经呈皇上御览了,园子那边也都做了准备,若是皇上定在园子里,便都挪过去,耽误不了。”

      太后点点头。皇帝是八月十三的生日,隔一日便是中秋节,往常都要赐宴三日,王公贵臣约莫一二百人,事务繁琐,皇后操持了这么多年,也未出过大差错,这也是她一直偏爱皇后的原因。

      当初为了皇帝冷待皇后的事,母子二人没少置气,皇帝到底仁孝,与皇后好了几年,可自打皇后生了永璟之后,皇上的心又转到了别处,那魏佳氏的肚子更是连着几年就没消停过。

      太后疼惜皇后,可也拿皇帝没办法。五格格和永璟命薄,早早儿去了,好在皇后跟前还有个十二阿哥永璂,日后也有个依靠。

      阿武与太后又说了会话,陪太后用了晚膳,方从慈宁宫摆驾。

      皇后凤驾行来,走在宫道上的太监宫女都跪伏在一边。眼见着快要到坤宁宫门口,却瞧见腊梅一脸惊慌地跑出宫门,迎面撞上凤驾。

      “腊梅,你跑什么?”容嬷嬷一声喝住,腊梅吓得直趴在了地上。

      “怎么了?”阿武从容地走到宫门口,经过腊梅身边,脚步并不停。回殿里说罢。

      腊梅心急如焚,但也不敢肆意妄为,只得跟进了正殿,在殿中跪下。

      阿武径直去内殿换了身衣裳,方坐下来问话。

      “说罢,出了什么事?”

      “回主子,听说长春宫里出了事,有宫女打翻了器物,被管事的桂公公罚了,奴才想去看看。”

      “哦?那宫女你认得?”阿武听到长春宫心头一跳。

      “那宫女名叫春岚,是跟奴才一起进的宫。”

      但凡牵连到长春宫的事,阿武这个皇后也觉得有些棘手。正说着呢,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进坤宁宫。

      “启禀皇后娘娘,桂公公在长春宫大发雷霆,要将长春宫的奴才们都发配去辛者库,还有几个宫女太监当庭杖责,快要被打死了。”

      阿武一听眉头紧皱。“皇上可知道此事?”

      “皇上还在乾清宫跟大臣们议事。”

      阿武起身,吩咐道。“摆驾长春宫。”

      长春宫在太极殿之北,原是富察皇后的居所,富察皇后故去之后,皇帝下令保留长春宫富察皇后居住时的所有陈设,凡是她使用过的奁具、衣物等,一切按原样摆放,并将富察皇后的画像、生前用的东珠顶冠和东珠朝珠供奉在长春宫,每逢佳节及皇后的生辰、忌日,他总要来此凭吊一番。

      长春宫的一草一木,但有毁损,这一宫的奴才不死也得被扒一层皮。这是皇帝的忌讳。

      阿武的轿辇不多时便到了长春宫门口,只听见有人惨叫连连。

      “皇后娘娘驾到!”

      听到宫门口的唱喝,桂公公一愣,连忙迎到宫门口。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桂公公是长春宫的管事太监,亦是皇上身边德喜的干儿子。说起来德喜还比他小三岁,但资历比他老,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桂公公每次都见着德喜,都要趴在地上给他舔靴子。

      阿武走进宫门,瞧见殿前四个宫女连带三个小太监趴在地上,被木杖打得起不了身,其余一二十人都跪在一边,瑟瑟发抖。她转身吩咐道,“把宫门关上。”

      守门的太监随即将宫门紧闭。

      阿武仪态端庄地走到殿前,转身问道。“桂公公,这里是什么地方?”

      桂公公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回皇后娘娘,“这里是长春宫啊。”

      “那好,桂公公就随本宫去给孝贤皇后请罪吧。”

      说罢,阿武抬眼瞧了一眼正殿上悬挂着的御笔亲书敬修内则的匾额,进入殿内,朝着殿中供奉的孝贤皇后的画像跪了下去。

      口中念道,“孝贤姐姐在上,臣妾无能,治宫无方,有负太后和皇上的重托。而今后宫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惊扰了姐姐。臣妾管束不力,羞愧非常,特来向姐姐请罪。”

      身后的桂公公听了心里有些发憷,往日他仗着德喜的势,又加之皇帝对长春宫的看重,在长春宫作威作福惯了,那拉氏皇后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的皇后,好像特地来兴师问罪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皇后的春伤秋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