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夜托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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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要黑下来，一年近半百的武将带着五百官兵，将卫府上下围了个严严实实。那长身高颧的武将停下马，抬头望了望牌匾上的“卫府”二字，神情凝重默不作声，围在他身旁将士的军服大多已被血水浸透，他们也抬头望着武将，等待他下达最后的命令。
洪武十三年的春天，应天城虽百花开的正好，但城内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这些日子，皇城的正阳门要么紧闭不开，一旦打开便会冲出一队手持利刃的官兵，他们默不作声地行至城内，说不好朝着哪一家就去了，也只是半个时辰，那些人家内就再无活人。
刑场那边，听说有光刽子手就累到了好几个，鬼头刀换了一把又一把，示众的高杆上挂满了人头。血水裹挟着雨水染红了应天府的大街小巷。
这惨不忍言的一切，皆因一人叛乱所致，自此天子脚下也没人再敢提这位开国丞相的名字。
“胡惟庸案”发后，魏国公徐达奉旨回应天议政，从边防北平加急回京，家门未入便急匆匆入了朝。朝堂上朱元璋双眉不展，没说一句话，只是让宦官直接宣读了诏令，“从即日起罢丞相，革中书省，嗣君不得再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说立者，处以重刑。”
殿内众臣心里明白，胡惟庸叛乱之事已经让皇帝心里生了忌惮，无人再敢谏言，这些日子被牵连诛杀的人甚至超过了一场伐元战役中牺牲的士兵。
下朝后，徐达被召到内殿，当下能让皇帝信任的重臣已寥寥无几，他递给徐达一部奏折，“天德可知朕为何急召你回京。”他闭目问道。
徐达迅速扫了奏折的内容，“臣明白。”
他向来谨言慎行，本就与胡惟庸不和，如今发生大案，朝廷内胡党多被铲除，太祖身边正缺人手，不然怎会调一个戍边的武将回京办案；当然他也明白，自己位高权重，又手握数万大军，此时只有在朱元璋眼皮底下才是万全之策。
“你去，把折子上的事办了。”皇帝没有再多言，朱元璋和徐达是少年之交，一起吃过苦打了天下，他最清楚其为人，徐达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臣领旨。”徐达虽表面无任何波澜，但出了大殿，背后仍是一身的冷汗。这同驰骋疆场挥刀杀敌不同，他手上拿着的这些人命，是忠是奸没人知道真相，但皇上的意思是宁错杀一万也不能漏网一人。
按奏折中所揭发的胡党，卫家是今日将要诛杀的第三户富商了。夜色中，徐达没有发话，只是挥了挥手，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便得了命令，瞬间将紧闭的卫府大门推翻。而卫府内的人直到此刻还不知他们都已被送入鬼门关，也还不知为何落得满门抄斩。
卫府上下乱成一团，那些手持利刃的士兵见人就杀，喊冤声和厮杀声在夜色中回荡着，徐达驾马入了府内，正院里已是火光冲天，血流满地，卫家剩下的老老少少齐刷刷的跪做一排，不停的磕着头。
“大人，冤枉啊，这是为何呀？”卫家主人老泪纵横的问道。“我们卫家本本分分经商，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上为国家屯粮，下为百姓救济，这是为何呀！”
徐达看着跪在眼前这些人，他只要再下命令，他们也就过不了今夜了，他给不出什么解释。战场上的徐达是攻城不屠，受降不杀，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忠志无疵的大将军，在这里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刽子手。
“这可是你曾与胡惟庸之间的买卖？”徐达将一本账簿扔给卫家主人。
那人翻看了几页便明白了是为何招来了祸端，“这只是平常的买卖呀，卫家从未与胡党勾结过，大人明查呀！”
朱元璋儿时受尽雇主欺辱，最痛恨从商者，这次案发，凡曾与胡惟庸有过往来的商人，都被判定为乱党背后的财团。
“圣上之命。”徐达不再多言。
远处屋内传来一妇人的阵阵哭喊，卫家人频频回首，“既然逃不过此劫，还望大人开恩，让贱内将那孩儿诞下，它初来人世，是无辜的呀，大人开恩啊！”那些人头上磕出了血印。
“爹爹，爹爹…”话语间一面如冠玉，英姿非凡的少年郎骑马闯了进来。
徐达闻声回首，“你来这儿作甚！”他立马变了脸色训斥道。
“爹爹，你回了京城也不说回家报个平安，娘和姐姐甚是惦念。叔叔他们说你来了这儿……”少年喘着粗气回道，但回过神来又瞬间被眼前横尸遍地的惨状震住，明眸瞬间黯淡了。
他还年少，虽从小是听着父亲徐达在战场上拼杀的故事长大，但第一次见这么多死人，还是受了惊。“爹爹他们……”
“回府去！”徐达又向他呵斥道。
“好，好……”那少年显然已经被吓丢了魂，拉了缰绳转身就要走，忽的又想起什么，下马回到徐达身下。
“爹爹，姐姐让我跟您说一家中急事……”他悄声道。
徐达从马上俯下身，少年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听后徐达脸上先是露了一丝喜色，也只是不易让人察觉的那么一瞬，就又换回了凝眉肃穆。
他正襟危坐在马上，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杀！一个不留。”那些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再次挥起了利刃，都杀净了今晚就可以休息了。
“辉祖，你同我去后院。”徐达下马，和少年说道。
二人在众人注视下快步向后院行去，“今天爹爹让你开开眼！以后辉祖要尽忠职守，报效朝廷，鞠躬尽瘁，不得与胡党之流为伍。”徐达大声忠告着自己的儿子，也好让旁人听到。
“听到没有！”他停了下又问道。
“听到了！像爹爹一样誓死保卫我大明江山！”少年大声的回道。
“你们在门外侯着吧。”听完儿子的回答，徐达松了口气，下了令，士兵将那间卧房围住。
徐达带着徐辉祖入了那妇人的房间，只见丫鬟手里正抱着一个浑身是血刚刚出生的婴儿，“大人饶命呀！”下人乱作一团连连磕头。
稳婆还在那妇人身旁忙活着，污血浸透了锦被。
徐达环视了屋内一圈，见状便又看向那已出生的婴儿，看来注定是上天要给这婴儿留一条活路。
徐达走到那产妇身边，低声道，“卫夫人，对不住了。”
那妇人显然已经知晓了外面发生的一切，她痛苦的点了点头，“谢魏国公开恩……”说完便用尽全力起身，将脖颈抹在了徐达的刀下。
下人和稳婆见状也知难逃一死，便纷纷接剑自刎随那妇人去了，只剩下那略显瘦弱的婴儿，她尚未睁眼，也不开口哭闹，安安静静的像是等候着命运的安排。
“爹爹，这娃是死了么？”辉祖小声问道。
徐达对他耳语道，“辉祖，你将这婴儿藏于披风内，快马送到城外钟山上道庵内，一路上不得停留，到了庵内再将她取出送与道姑。”
“这一路要半个时辰，不会捂死了吧。”少年面露难色。
“看她造化吧。”
少年将女婴藏于怀中，那孩子不哭不闹甚是懂事，他刚要出门又回头问了一句，“爹爹，给她个名字吧。”
徐达看了看这满屋的尸体，闭上眼默念了一句，“愿十方之地皆得平安，十安。”这婴儿生下来注定有名无姓，要与卫家断得干净，方能平安度过一生。
“好！”少年转身矫健的离去。
徐达随后走出那间房，“卫家上下乱党207人全部铲除，等仵作验尸后，如实上报朝廷。”
说完他上了马，望向那黑暗的夜空，心中默想，胡惟庸虽死，但此事必将波及数余年，不知何时才能息事宁人。这是他与朱元璋一起打下的江山，他身为军人却痛恨杀戮，只希望百姓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这些年新帝大肆诛连杀戮功臣宿将，徐达不知哪一天身边的这把刀，就会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收兵。”他疲惫的下了令，便向魏国公府赶去，那里还有等着他归来的一家老小。
他刚回府更完衣，徐辉祖也赶了回来。
“办妥了？”徐达低声问道。
“嗯，送去了，还活着。”少年回道。
“此事只有你我父子二人知道，为了她和我们徐家，此生都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第三个人。”徐达叮嘱道。
“孩儿明白，”少年聪慧瑞达，“您……是因为四妹才动了恻隐之心吧。”他望向那素来威严的父亲。
“走，去看看她吧。”徐达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话，大步去向偏房。
“爹爹，大姐说四妹生下就貌美恬静，您给妹妹想好名字了吗？”徐辉祖紧跟其后。
“妙锦。”徐达停了一下，说出这二字。
“徐妙锦，这名字真好。”少年眼中又闪起了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暗夜托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