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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等饭菜做好时已经是月上枝头。
      仲夏时节,夜晚有些闷热。此起彼伏的虫鸣伴着幢幢枝影,构成盛夏独有的风景。
      室内烛火通明。一张桌子,两条长凳。父女两个,相对而坐。
      长欢忐忑不安地坐着,接受着来自她爹幽深的目光注视。
      闲暇之余,她还有心情偷偷瞥了瞥桌上的晚饭。
      这一看不得了,可快把她眼珠子给瞪出来了。长欢一脸惊异地看着桌上的两盘菜。
      是的,菜。醋溜大白菜,还有一碟陈年老咸菜。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灯光下,飘散着几滴油花。标配是米饭,这让她备受暴击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好歹还有碗米饭是不是,至少不是稀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长欢还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呢。
      “爹,吃饭。”朱长欢讨好地笑笑,用还没动过的筷子,先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爹碗里。
      朱老爹叹了口气,拿过桌上的筷子,端起面前的海碗。
      长欢见她爹端起碗,也跟着端起饭碗。她夹起盘子里的菜,欢快地吃了起来,撑的腮帮子圆鼓鼓的。
      朱成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幽幽看着。
      不一会儿一盘子醋溜大白菜就见底了,露出了瓷白的盘底。
      寂静长夜里,一道深深的叹息格外清晰。
      长欢下意识抬头,对上她爹那道意味深长难以言喻的目光。她忽然觉得嘴里的饭也不是那么香了,机械地咀嚼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偷偷看了看她爹,颇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像只怕生的小仓鼠。
      她只是睁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怯生生躲着,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生怕一不小心说了什么,惹得她爹生气,免不了一顿好打。
      长欢冥思苦想着以前的经验,先得卖惨装乖,让她爹心疼,然后老老实实听训,态度上要配合,最后要反应明显,细节逼真。不时坑着头沉默,间或黯然点头。总有一款能打动她爹。等她把这么一套演示一遍,她估摸着,今天这关就算是过了。
      然而长欢这卖惨装乖简直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折腾。
      朱老爹是压根就没看出来。原本,长欢一身好皮子,脸上白的掉进白面粉里找不出来。
      每回睁着双黑黢黢的眸子时,效果格外明显,衬的眼珠越发湿漉漉,黑沉沉,像是可怜又无助的小狗崽,别提多惹人心疼。更何况是亲爹的朱成。
      现在......
      o(* ̄︶ ̄*)o
      下午回来时红的跟熟透的虾米似的,通红通红的,现在昏黄灯光下,脸上不仅红还泛着隐隐的黑色。
      对着这么一张脸,朱老爹的心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手里的碗不知什么时候被又放到桌子上。大白米饭上,一片白菜叶子静静躺着,蔫了吧唧的,就像朱成此时的心情。
      满满的,都是无力。
      她爹肯定只用筷子在锅边抹了点荤油。长欢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么个想法。
      没看见今天的白菜叶子都格外无力么?
      要是让朱老爹知道长欢此时的想法,他肯定会一拳打爆她的狗头。
      “爹。”长欢怯怯的叫了一声,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心里慌得很。她收回手,两手规矩地摆在腿上,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像极了在书院念书时面对严厉夫子的小娃娃。
      真是装的一手好嫩。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吧。”
      朱成半趴在桌子上,一脸有气无力。
      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记得,她当然记得了。
      长欢黑红黑红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丧气,白皙修长,虎口处略有薄茧的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衣摆。她视线飘忽,神情不安,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刘叔......他......又来了?”
      这个“又”字用的极好。
      长欢口中的刘叔是青阳镇府衙的官差,年纪与朱老爹仿佛。两家关系还算不错。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过来提个醒。关于什么呢?关于朱长欢的婚事。
      大雍朝传至今日不过三代帝王。前朝战乱频繁,人口损失严重。是以本朝规定,女子凡年满十四岁不出嫁者必另交银子以充婚税,头一年二两。此后逐年递增。四两,八两,十六两......
      不交税?也行。
      不交婚税的话,就得由官府介入,官煤插手,直接强配人家。那可不是什么好归宿。
      当然由官府强配的也不在少数。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是男子地位较高。谁家愿意每年都出那么大把的银子来养个老闺女。也就长欢命好,摊上一个好爹宠着,每年都大把银子往外送。
      她十七岁。今年的话,嗯......应该是十六两。她掰了掰手指头,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惊得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也太多了吧。
      青阳镇地处偏僻,物价水平低。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钱。大多数普通人家里大半年的开销也就这么多。
      巷口的那家包子铺卖的肉包子也才两文钱一个。
      皮薄馅大,一咬下去......想到这个,她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差点泛滥成灾的口水。
      啊呸,想什么呢。
      长欢甩甩头,顿时严肃起来。
      朱老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
      长欢赶紧点头认错,态度诚恳,表情真挚,她心里想着:这时候多说多错。先把爹给哄好才行。反正每年也就这么两天的事情,糊弄过去就好了。
      朱老爹摸了摸下巴,直接切入主题,语重心长,“前几年我就没逼过你,一直由着你这般那般的,耽搁到今日。现在十七岁,你也算是个大姑娘了。必须要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
      他这个话可以算是说得很婉转了。朝廷规定,女子凡年满十四岁者必须出嫁。过期未嫁者需另交税费。因此几乎镇上所有的姑娘都是十四就出嫁。
      这可乐坏了平常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穷汉。
      可不是平白得个媳妇儿嘛。
      所以十七岁没成亲的,青阳镇上独此一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我,我还小。”朱长欢涨红了脸,手里的竹筷都要被她给捏折。
      “你还小?”朱成被逗乐了,笑得肚子都痛了,“闺女,跟你一般大的姑娘,人家娃娃都能满地跑,叫爹娘了,你还小?哟呵,真是笑死我了。”
      “爹,我可听祖母说了,您当年可是二十岁才成的亲。”被揭老底的长欢不服气,堵了回去。比起她爹,她是还小啊。
      被女儿毫不客气地揭穿,朱老爹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他坚决不承认自己的人格魅力有问题,死鸭子嘴硬,道“那是你爹眼光高,看不上。当年欢喜你爹的姑娘可多了,从家门口都能排到城外去。可我和你娘之间是缘分,天注定的。”
      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感叹了一声。缘分呐,都是缘分。
      长欢不屑撇撇嘴。她才不信呢。祖母都说了,那个时候她爹是个穷光蛋,又丑又穷,才没姑娘喜欢他呢。
      “你老实跟爹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爹照着样儿给你找。”
      朱老爹此刻已经从曾经的年少时光中醒转过来,他厚着老脸,直接问出纠结已久的问题。
      十八姑娘一枝花,没人提亲没人夸。朱老爹心里也是很复杂的。
      这几年铺子里的生意他都逐渐开始交给伙计,成日里在家呆着,生怕哪家媒婆上门提亲,他不小心给错过了。可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
      他家姑娘是真没人问津。
      朱成想不通啊。
      你说他家女娃娃多好啊。能吃能睡身体好,手脚勤快心眼实。
      现在的少年郎都可惜了。
      眼神都不大好使啊。他这么觉着。
      可是闺女的婚事还是要抓紧的呀。
      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道理。朱成想着,没人上门提亲,他们家可以先寻摸着合适的人再上门提亲是不是。所以闺女的心意是最重要的。
      “什么样的?”
      “好看,长得好看。”
      长欢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皱着眉头,思索完毕后,长欢老实交代。她脸上写满认真,完全没想到,女孩子还有羞涩这玩意儿。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看着就养眼,连饭都能多吃一碗的那种。
      隔壁巷子里的那个书生长得就挺好的。那个词儿怎么说得来着,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朱长欢是个女娃。他们镇上的姑娘都是不用识字的。
      可她爹说,他娘学识......学识什么来着,她也不记得了。大概意思就是她娘亲能认的字儿很多。长欢不能给她娘丢脸。
      所以不管她小时候再怎么折腾,她爹还是送她去了学堂,念书。
      她欢欢喜喜的去了,带着她爹给她精心准备的零食,蜜汁猪肉脯,牛肉干还有酥糖。她爹还头一次给了她零花钱,十文呢。
      早上是她爹亲自送她进学堂的。夫子脸上皱巴巴的,留着白胡子,长得不好看。他穿着一袭长衫,手执一把戒尺,走进学堂。
      早上起的太早了,她困。房间里书声朗朗,她睡的正香。她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不仔细看还真难让人注意到。
      她醒了,揉了揉眼睛。她从祖母特地给她缝的小布包里,掏出牛肉干。一根,两根,三根,吃腻了。再换个猪肉脯,一片两片三片。然后再吃酥糖。
      那天早上,夫子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对了,学堂附近还有家专门卖吃食的店。
      后来她就这么度过了两年的读书生涯。
      再后来她就不去学堂了。
      对此,长欢还是有些遗憾的。
      可是没办法,她总得继承家业。虽然因为她的先斩后奏,后来她被她爹吊在树上一顿好打。
      但她终于不用去学堂了。
      (*^▽^*)(*^▽^*)
      长欢又想到了隔壁巷子的那个书生。她努力在脑子里搜索她那贫瘠的词汇。她还是想不出来,就是觉得好看,能多吃一碗饭的那种好看。
      他人挺好的,不像别的男人一样会说着下流肮脏的话,露出猥琐难看的嘴脸。他还请她吃过很多糕点,对她笑得可温柔了,就是说话文邹邹的,动不动就是什么大道理巴拉巴拉的,跟和尚念经一样,绕的她头晕脑胀的。她最怕这个。
      可她还是很......喜欢他的。
      喜欢?她突然察觉了自己的心思,明白了自己每次经过书生家,都会忍不住张望的原因。脸上热热的,像是有把火在烧,她忍不住低了头。
      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她爹一只手杵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的脸涨得通红,红的泛黑,黑的泛紫,她恼羞成怒,“爹”
      朱成眯眼一笑。他姑娘竟然还知道害羞,难得难得。“嗯,在呢。还有什么?别不好意思,你爹我是在跟你讲正经事儿呢。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没?尽管跟爹提。”
      虽然理想很是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但梦想是一定要有的。
      万一实现了呢!

      长欢认真想了想,道,
      “不要长胡子的。”
      “年纪大的不要。”
      “长得矮的不要。”
      “长得胖的也不要。”
      长欢边想着边摇头。等说的差不多,她忍不住凑过去,“爹,我就这几个要求,你能给我找个这样的么?”
      朱成冷笑一声。还就这几个要求?这难道还少了不成?他斜眼过去,似笑非笑,“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做个参考,参考你懂不懂?没了吧?”
      “没了,没了”长欢红着脸摇头,掩饰般的端起桌上饭碗,招呼着,“爹,吃饭吧,不然等会儿菜都凉透了。”
      她夹了一筷子咸菜开始吃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碗里的饭越来越少。
      原本是掩饰自己的娇羞。结果这一吃就停不下来,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
      陶罐空了,海碗也空了。
      朱老爹才有些刚刚宽慰的心又堵起来了。他这闺女憨的让人无法直视啊。一天到晚地就知道吃吃吃可怎么得了?
      现在外面的那些野男人可都太坏了。
      朱老爹胳膊杵在木桌上,两只手托着脸,意犹未尽看着他那傻女儿,心里不停叹气。
      朱长欢放下了手里的碗筷,黑亮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她爹,就差给她按个尾巴摇了。
      朱老爹叹完气,也觉着时辰差不多了,刚转身回房就听见他那好女儿说了这么一句,“爹,这碗饭您不吃啦?就这么倒掉多浪费啊。”
      他一回头,就看见他闺女已经涎着脸,把那只碗拖了过去。他顿时就没好气道,“怎么就浪费了?我是特地给“苗苗”留的。”
      “爹,你忘了,“苗苗”不在家。在姑姑家呢。”
      “那我就拿去喂“恭喜发财”。说不定它们吃了,还能多下几只蛋呢。”
      “恭喜发财”是家里仅剩的四只老母鸡,一窝生的,养了好几年了。原来的组合名叫“欢天喜地”,拆开来就是欢欢,天天,喜喜,地地。
      长欢整日里见她爹一脸慈祥地抱着只下蛋的老母鸡叫欢欢,边叫边给鸡顺毛,从鸡头摸到鸡尾巴,笑的灿烂无比。她每回一看见,就止不住的膈应。
      后来终于在长欢的强烈建议下,给朱老爹的小宝贝们换了个更加喜气,财运滚滚的名字“恭喜发财”。
      “爹,你这日子过的真是浪费。”长欢叹了口气,一脸不赞同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败家爷们。
      朱成被气的一噎,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家闺女的嘴皮子也是挺溜的,竟然还能倒打一耙。
      谁说他家闺女傻得啊,你看这不就很机灵?
      可是丫头,你这个机灵能不能用对地方啊?
      朱老爹脸都黑透了,刚转过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又转了回来,他板着张脸,满是严肃地拍了拍正在埋头苦吃的闺女,摊开手心。
      长欢一愣,眼神懵懂,很是不解,嘴巴上还沾着几粒大白米饭。
      朱成臭着一张脸,道,“银子。”
      长欢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钱袋,她抖抖两下,手里的银子就都滚落到手心。
      原本还稍显鼓起的袋子顿时一贫如洗。
      朱老爹还算满意地掂了掂手里的银两,他慢悠悠地晃回房间,神情愉悦,眼睛眯成一条线。
      这天晚上,朱老爹破天荒地一口饭都没吃。
      还吃呢?
      他觉着自己已经被那个不孝女给气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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