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穿成小炮灰[穿书]》随江月

75、第75章

　　蛇林，剑冢。

　　这里的血月已经消失，荒芜的原野又变回一片绿水青山，湖水也不是多年前殷翎来时的血湖，碧玉般的湖水镶嵌在群山间，湖水中央有一个岛屿。

　　封玄落在岛屿上。

　　有女声从水下传出来：“这一次，是多久过去了？”
　　封玄道：“五年。”

　　那道声音叹了口气：“可对于我来说，上一次与前辈相见，还是昨日。”

　　封玄没有回话。

　　“我有一事相求。”
　　封玄问：“什么事？”

　　女声说：“再过些时日，我可能要晋级了。”
　　封玄一愣，低声笑了笑：“你竟还有晋级的机会。”

　　“我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成功之后，就是大乘后期。”

　　封玄：“我会为你护法。”
　　“不用了。”
　　封玄问道：“怎么？”

　　“我想请前辈杀了我。”

　　封玄想也没想，立时回绝：“不可能。”
　　女子平静道：“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这么活着，与死去也无异。”
　　“你先出来。”封玄说。

　　女子自顾自说着：“如此残躯活着已是负累，无法控制自己，修为晋升更让我不安。等到晋级之后，我也不知道这柄剑还能封住我多久。连理智都没有，我和凶兽又有什么区别。”

　　封玄怒而拂袖，一道气劲从袖中飞迸而出，破开水面，激起狂澜：“出来！”

　　他等了许久，直到湖水平静，不生波澜。

　　“我不会出去。前辈非要逼我，不如直接取走我的性命。”

　　封玄缓缓吐出一口气：“谢寒琅，我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幅样子。你如今让我亲自杀你，让我情何以堪？你这么想死，何必告诉我，自己在湖底了结，我还能每时每刻都顾着你不成。”

　　“是我拖累了前辈。”谢寒琅平静道，“我没有强求前辈动手，只不过是做个诀别。我亏欠你良多，无以报答，总不能不告而别。”

　　封玄气得全身颤抖，骨骼摩擦，发出奇异的咯吱声：“是不是一等我走出这片蛇林，你立时就会自尽？”
　　谢寒琅说：“这数十年来，多谢前辈照顾，再加上之前的救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

　　封玄声音发颤：“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你就这么死了，我该怎么办？”
　　谢寒琅疑惑：“上一次与前辈相见，前辈说已有了解决之法，这时候应当已经好全了才是。”

　　封玄苦笑。
　　他心里反而生出些平静：“谢寒琅，这世上，只剩我们两个同类。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我没有让你死，你便不能死，听清楚了么？”

　　“生死皆命数。看不见尽头的几十年，我已经等够了。更何况，我上一次清醒是在五年前，下一次，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兴许是十年后，兴许永远也不会醒来。我不过是个废人，灵力被封，行动被困，意识昏沉，什么也做不了。前辈又何必拘着我不放？”

　　“那我怎么办？”封玄质问道，“你了无牵挂，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落到如此地步？”

　　谢寒琅沉默许久，问道：“我父亲还好吗？”
　　封玄嗤道：“问他做什么。”
　　“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

　　封玄：“我没杀他。杀他有什么用，又不能治好这一身怪病，白白便宜了九幽。他那把老骨头还能苟延残喘几十年，我若是一刀杀了他，才是让他心里好过。”

　　谢寒琅道：“那我也能放心了。”

　　“放心？”封玄问道，“你既然知道离婴死了，为什么从来不提他，不想为他复仇么？你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念了他许多年，交集只有多年前匆匆一面，难道甘心吗？你亏欠我这么多，却说走就走，想要留下我一个人孤独又清醒地活着，你良心何安？”

　　封玄看得清楚，岸上放着一柄重剑。
　　当时明崖匆匆从剑冢里逃出，却将离婴的重剑留在血湖之底。如今重剑被谢寒琅从湖底带出，清洗掉剑上污泥，干干净净置于岸边石块上。

　　“不说其他的。你消失之后，离婴亲自上玉霄宗询问你的踪迹，被你父亲搪塞回去。又在人界徘徊，找了你十几年。”封玄笑了笑，“我和他相识千载，也难能劝他离开子夜城半步。你就没有半分动容么？”

　　“我无能为力。前辈和他是至交好友，我能做的，并不比前辈多多少。”湖水之下，盘坐着的女子无声流下两行泪水，“不说他了，明崖过得还好吗？”

　　封玄说：“好是不好，得要你亲自出去看看。”
　　“他已经不需要我了。”谢寒琅说，“比起以这幅模样重现世间，当时战死反而是更好的结局。前辈若不是这种想法，又怎么会甘心放弃刀域千年基业。”

　　封玄咬牙切齿：“我一点也不甘心。”

　　谢寒琅叹了口气：“我亏欠你的，注定难以偿还。前辈，如今三界相安无事，干戈止息，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我心愿已了，一身遗憾反而微不足道。苟活数十年，明崖已经长大了，我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
　　“比起以后难以控制自身酿成大祸，我在这里死了，对他反而更好。他的母亲应当是战死沙场的英雄，而不能是一个为祸世间的丑陋怪物。”

　　封玄怒极反笑：“更好？心愿已了？那些都是你们的心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未进犯过人界分毫，你们的心愿与我无干，凭什么这个结局也要我来承担？”

　　“那你想如何？若是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影响人界，我必定办到。”

　　“谢寒琅，你是我最后的良心。我没有旁的要求，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封玄眼里满是冷意，“你敢寻死，我就把你儿子送下去陪你。”

　　-

　　殷翎打了一个哈欠。
　　他将剑收回鞘中，摇摇晃晃走到案前，执起毛笔。
　　执笔的手却被人握住。

　　明崖道：“师父最近都睡得不好，白日里最好不要太过劳累。”

　　“无碍。”
　　殷翎抽回手，在摊平的白纸上作画。
　　纸上图案线条流畅，旁边还有注解，文字工整美观。
　　他落笔谨慎，每一笔都经过深思熟虑。

　　绘有图案的纸，书房里还有薄薄一沓。
　　工具虽为纸笔，然而只要殷翎或者明崖伸手一点，纸上的图案就会化作虚影出现，在半空中自发行动。
　　一招一式，都精准细致。
　　也正因如此，殷翎耗费的精力极多，晚上本就没有休息好，白日里更是容易疲乏。

　　明崖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心疼道：“师父若是想要传授我剑术，直接教岂不是更加容易，何必非要用纸笔记录下来？”
　　殷翎摇头：“我师兄在剑道上登峰造极，无人能出其右，我不及他万一。你若短时间内就能参透他一招一式，我也不用忙活这些了。”

　　明崖：“既然这样，就更不用着急了。总归我一时半会都用不上，你画上两三副，就够我琢磨一段时间了。”

　　“你慌什么？”殷翎蘸了蘸墨，瞥明崖一眼。
　　明崖犹豫半晌，才道：“你这么急着留下东西，让我忍不住担心。”

　　明崖说得隐晦委婉，殷翎就直接多了：“你怕我死？”

　　“怎么可能。”
　　明崖脱口而出，“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种可能。

　　殷翎紧盯着纸面，嘴角却略微上扬：“不会。”

　　明崖声音微微发紧：“那你何必急于一时？”

　　这么简单两个字显然不能让明崖放心。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走的。
　　一直都埋在心底，像是荒原上的野草一般，纵使野火烧尽，稍微遇上些许异常就再次破土而出。
　　因为太在乎，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

　　听出明崖的语气中的紧张，殷翎放下笔，仰头看向他。

　　“如果不尽快记下来，以后就难有机会了。”

　　一听这话，明崖的神色更担忧了。

　　殷翎面上却有淡淡笑意：“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睡不好么？”

　　明崖摇头。
　　殷翎睡不好，他自然知道得清楚，只是不知道原因。
　　梦里的殷翎常常蹙着眉，咕哝着破碎的字词。
　　兴许连殷翎自己都不知道，他不安的时候，会主动向明崖怀里钻，像是寻求庇护的小动物一样。

　　明崖发现他的状态之后，便整夜整夜地不睡，分出一缕心神看顾他。
　　他睡得安稳时，明崖便闭目调息。
　　他不安的时候，明崖便将他护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总归明崖对于睡眠的需求并不大，闭目调息也可以恢复精力。

　　殷翎梦中不安，却极少从梦里惊醒。他醒来后，呆愣的时间比以前长了很多，像是在思考什么。
　　起床以后，就开始在院子里揣摩剑法，将其记在纸上，一整天都不停歇。
　　每日都是如此。

　　可明崖的确不知道殷翎都梦见了什么。
　　看上去大多是噩梦，美梦寥寥。殷翎不说，明崖怕引他伤心，也不好去问。
　　直到最近殷翎的状态明显是累到了，明崖才忍不住打断他。

　　殷翎说：“我梦见以前的事了，很详细，很真实。其中有很多小事，我早都忘记了，没想到能再次梦见。”
　　说是这么说，殷翎面上却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梦见过去的回忆，对他来说并不值得高兴。

　　明崖一怔：“以前的事？”
　　殷翎点头：“包括我师兄。所以想要记录剑法，这是绝好的机会，再拖下去我就忘了。”

　　殷翎的记忆力自然极好，只是剑术是极其精确的东西，他不允许自己出丝毫差错。

　　明崖：“只是因为这个？”

　　殷翎嗯了一声：“以封玄对离婴和玉霄宗的剑法的了解，你和他对敌很吃亏。刚好我总梦见以前的事，就帮你刻意留意了师兄的剑招。你若是能学会些许，也能有不少进益。”

　　“这是他的东西……”明崖微怔。

　　殷翎说：“无妨。他以前就从不藏私，后来更是每有剑招心法都广传天下。他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日益精进的剑道领悟，这是学不走的，与之相比，再繁复玄奥的剑招也不过是皮毛表象而已。”

　　说是这么说，明崖可从没见过无私分享剑招心法的修士。

　　明崖问道：“你为什么会梦见以前的事？”
　　殷翎：“不知道。从南海回来之后，每晚都会梦到。”
　　“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嗯。”

　　正好一副图画绘制完毕，殷翎放下手中墨笔。

　　殷翎坐着，明崖俯身，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许是因为总闷在这里太无趣了。师父之前不是说有龙珠要还么？不如我们去妖界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