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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御书房。

      永熙帝自年纪渐长,越发厌弃热闹打眼的物事,只爱素净雅致的摆设,因此本该富丽的御书房里也只搁了两枝徽州墨兰,用新烧的官窑水色瓷瓶装着,叶叶错落,颇有雅趣。一方多宝阁上不过几个方正的素瓶与一柄翡翠如意,瞧着不起眼,却是件件俱珍。永熙帝登基虽说沿用前朝宫室,内里也是着意布置了一番,依着今上的口味及旧邸故府的模样,好生摆布。

      永熙帝向来喜欢这间书房,除召见朝臣外,平日里也多在此处读书习字。他虽是武将出身,这么多年下来养气功夫见盛,也练就了一笔好字,常自嘲“附庸文人闲情”,其实颇为得意。

      只是今日,永熙帝却没了这般闲情逸致,皱着眉摔了手中折子。“啪”一声大响,惊得底下的李炜一颤,跪得更低了些。御书房里侍候着的内监一个个垂头含胸,都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本来今日的早朝上,这位兵部尚书并无要紧事宜禀报,不过是平常应卯。朝会前虽说没捞着机会和二皇子亲近几句,李炜心里想着女儿传回家里的话,怎么也要在退朝后去王府上拜会一番的。谁知他还未及出殿门就被张公公请进了御书房,李炜心里敲着鼓,也还是恭恭敬敬磕了头,等着皇上问话。

      永熙帝眼睛一扫,叫他起来,又赐了座。李炜谢了恩这才坐下,看永熙帝脸色似是还不错,正绞尽脑汁想着可有些什么闲话儿能拿出来说上一说,就见永熙帝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瞧了他一眼:“李炜。”

      “臣在。”李炜连忙答应,心里那根弦儿一下子绷住了,连方才入朝前是不是错过了二皇子的眼色这等胡思乱想都冒了出来。永熙帝脸上却微微带着笑,语气也和缓:“朕听说,新任了员外郎的巩兴文,前几天抬了一房妾氏,你还去喝了他请的酒?”

      李炜目瞪口呆,又不知永熙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得赔着小心答道:“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只是那巩兴文是个办事好的,这个……能成事者不拘小节,臣也是看在他勤恳忠君的份上,才给他提了一提。”

      “哦,他勤恳忠君,这才提了一提。”永熙帝不咸不淡地重复了一遍,突地沉了脸色,“他勤恳忠君,却不知道你李大人是不是也勤恳忠君啊?”

      这句话一出,李炜可再坐不住了。他连忙离座跪下,一边在心里拼命回想近来究竟有什么忌讳的事在外头露了相,一边先磕了一个头,才谨慎回道:“皇上圣明!臣不敢自居勤恳,但对皇上,那是一片忠心,自臣蒙受天恩以来,臣对皇上的忠诚就万万没有变过的,望皇上明察啊!”

      永熙帝手里的折子“啪”地一拍,惊得刚想抬头的李炜忙又俯下身去,口称万死,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他到底有什么事办差了,……再说了,他虽坐在兵部尚书这个位子上,却是早早站了队的,兵部的事十分里少也有五分是照着二皇子的意思做的。那可是天家贵胄,加之二皇子虽然年少,办事却十分得体,又与他有姻亲关系,他焉能不听?这样想来,怕是二皇子交代的哪件事,不得圣心了?

      李炜跪在底下回想,口里还是万死效忠的话。永熙帝却是不耐烦听他表忠心,又把方才摔了的折子拿起来,放在手里一展,冷淡道:“只是你这个忠心的李大人,如今却做出欺上瞒下、阻塞圣听的事来,真不知这忠心是用到谁身上去了!”

      李炜的冷汗都下来了,这他不能认啊,忙又磕下去。只是还没等他辩解,永熙帝继续说道:“万寿节将至,虎贲军被朕派来掌皇城防务,京里就让你协着京兆尹。怕你压不住,还叫老二去替你看着。谁知道你竟敢连边关遭劫的事都压下来!朕竟然到今日才知道,朕赐下去给边关将士的恩赏都被劫了,这等大事,你竟然也敢瞒下不报!”永熙帝越说越气,手里的折子一甩,扔到了跪着的李炜脸前,“你自己看看吧!若不是萧卿,朕竟还被你这忠君之人瞒在鼓里!”

      李炜脸上满是冷汗,心里却轻松了些。扣下军报之时二皇子已教过他应对之策,此时虽不住叩首,嘴边已有了一套说辞。

      要说边关劫掠这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每年入冬,与大宛国相邻的琅琊郡边城都免不了要遭几回抢夺。死几个边民,在李炜眼里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儿。毕竟对西边那些狄人来说,一到冬天没了水草丰美的牧场,难道让他们等死吗?自然要过来抢点粮食。那些牧人骑的都是好马,小股流窜,守军根本抓不住他们,不如睁一眼闭一眼,放过就得了。往年也向朝廷报备,不过是得些粮草,自家人分了罢了。往常这类折子发到京里,兵部自己就处置了,出点银子抚恤而已,犯不上烦扰天听。至于这次万寿节的恩赏也遭劫的事情,说到底,所谓的恩赏也不过是御酒和冬衣,另补上去也就算了;临近万寿节的大日子,如今各地都在报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他李炜偏要报这事上去,岂不是自寻晦气?

      “皇上容臣回禀,”李炜斟酌了一会儿用词,小心翼翼地抬头,“边城不过是遭遇小股狄人骚扰,臣以为,狄人之流不过是疥癣之疾,臣已然按常例处置妥当。恩赏一事,臣也已经重新置办了冬衣粮草下去,不会让将士们寒了心。臣也是一时糊涂,擅自做了主张,本想等着皇上寿宴过后再请旨意,又想边关苦寒,怕路上耽搁,所以僭越了,还请皇上恕罪!”他自以为话说得十分漂亮,脸上还是恭敬的,心里已是松下来了。

      “请旨?你还知道要请旨!”永熙帝一声冷哼,李炜连忙低头,只看见一双玄色龙靴停在他眼前,点了点地上那封折子,“哼,朕看你们是整日忙着喝花酒赏烟柳,还记得什么边关将士!萧卿弹劾兵部五大罪,原本朕心里还存疑,如今看来,兵部的员外郎这时候还有心情纳妾,萧卿果然没说错!”

      李炜拾起地上的奏折,一目十行地匆匆掠了一遍,一眼便看见御史大夫那一笔工楷在后头——“臣萧茂野诚惶诚恐,恭请圣裁。”他心里啐了一口,连忙又往前看,折子上列的五大罪状除了克扣军饷、延迟军机、遗失御赐之物,隐瞒京城流民之外,另还有一条却是治下不严,纵容臣属流连烟花之地。本来按大承律例,除了国丧期间,官员去青楼妓馆并没有明令禁止,甚至时有应歌赠妓之词流传,还算得上风雅之事。这本来算不上什么罪名,要说这流民的事情可比见了几个姐儿严重得多,可眼下永熙帝不见提这事,却是把烟花纳妾之事拿出来说,想必——

      李炜心中陡然明白了一二。京里沸沸扬扬的流言他也是知道的,说的就是太子涉足青楼的丑事。而这事偏偏是从兵部的人嘴里传出来的,外人不知具体,他却知道一二,源头便是侍郎方贤英的儿子跑到楼子里闹事,才把太子也逛过青楼的事儿捅开了的。莫非……李炜想到这儿,心里却更松快了。永熙帝这是不好骂儿子,才把他拎出来教训了一通,他李炜就是个替罪羊罢了。他琢磨了一会儿,正打算先请个罪,再假装不小心把太子的事儿拿出来说上一嘴,谁知还没等他张口,永熙帝冷冰冰的一句话砸下来,叫他回去写请罪折子,脚步声这就远了。

      李炜有点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磕了个头算是恭送皇上,这才站起身来。方才跪得久了,腰酸得不行,他皱着眉头悄悄捏了一把,赶紧晃晃悠悠往外走。迈出殿门,有小内监巴结着过来,替他披上大氅,又殷勤地往外送。李炜嘴上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心里很琢磨了一通,想着虽然耽搁了,还是应当去一下二王府,与二皇子商量一下此事才是。他心里头搁着事,对小内监的奉承也就半听不听的,脚步匆匆地出了宫。

      那个小内监快步回来,脸都冻红了,一钻进屋里就忙跑到火盆边烤手。屋里蹲着的另一个内监笑话他:“叫你殷勤,明明听见屋里皇上不喜,你还上赶着去贴脸子,怎么,得着银子没有?”

      送李炜的这个小内监是新入宫的,听了这般排揎,也不敢还嘴,只懊恼道:“谁知道那大人抠门得要死!我说了一路好话,牙都快冻掉了,半个大子儿也没有!”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说了叫你别去找不自在,那大人一听就是受了皇上的骂,还肯掏银子?真要银子,你不如上边上耳房里去,那里头还有个大人等着呢。”

      “哎!”刚还愁眉苦脸的小内监这会又高兴了,也不烤火了,掸一掸棉袍子就往外跑。留在屋里的人一边笑一边摇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一个驴货,这脑子,幸亏干着跑腿的活,不然指不定哪天掉了脑袋!”

      他也就是自言自语,说罢自个儿一乐,往火盆前头凑得近点,眯起眼睛哼着曲儿,

      “龙舟摇曳东复东,采莲湖上红更红。波淡淡,水溶溶,奴隔荷花路不通。”

      “西湖南湖斗彩舟,青蒲紫蓼满中洲。波渺渺,水悠悠,长奉君王,万岁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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