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城新传——完结篇》韩睿琳

16、第十六节

　　正是昨晚，丽梦西婵也谈到了婚约之事，才让冷涵枫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记忆，一切都是阴谋，“九王爷也从头至尾参与了整个计划，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也算是报应。”
　　“你听我说，一开始我确实有意接近你！”曲宗彧诚恳地看着冷涵枫，“刚接到你的画像不到一天就看见你了，你和画像上的服饰一模一样，当我看到你眼角的泪痣时还不敢相信是你呢！”
　　“我不听！”冷涵枫不准曲宗彧再继续说下去，但曲宗彧却没有放弃，“因为你的眼神，你失落的眼神告诉我你无助！所以我一开始收留你的时候并没有向国父通报，一年以后我们动身回林夕国的时候我才向国父通报的，你相信我！”
　　“我是不会相信你的，没有人敢违背国父的意思。”冷涵枫堵住耳朵，她不要再见到自己所爱的人虚伪的一面。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曲宗彧拉住冷涵枫赌注双耳的手，“我从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不管你信不信！”曲宗彧看着冷涵枫的那双泪眸，他曾经感觉到过这件事情会有被对方知道的一天，只是不知道会是这么快，“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件事，我以为会在我们成亲之后。但是，我……”
　　“我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的！”冷涵枫狠狠地看着曲宗彧，她知道对方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劝服自己不去出席明日的终审判决，所以她不能退步。
　　“你还爱他？”曲宗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苍白无力，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可还是问了。
　　“这与爱不爱没有关系。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尹函浣的过去，你们都了解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可你们还是要这样做。你们不是在伤害他，你是在伤害我！”冷涵枫说道，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曲宗彧是不会相信的，可这也确实是实情。
　　“为了帮他脱罪，你连你的大伯都出卖了。”曲宗彧不敢再看冷涵枫，他有些接受不了，“你还敢说与爱无关，你……”
　　“是！”冷涵枫长出了一口气，她不想再听到不信任的话语，那只是曲宗彧在转移自己的丑陋，冷涵枫不想承认这些。
　　“你说对了，我还爱他！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爱他！”冷涵枫咬文嚼字的语气，让曲宗彧的思绪顿时一片空白，尽管他听出对方声音的哽咽，却依然不能接受。他慢慢地松开双手，向后退了几步，整个人僵硬在那里。他明白了，那天他看到的冷涵枫眼睛里那莫名的悲哀，是他自己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可彼此的心里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痛。
　　“长公主，臣，高攀了！”曲宗彧说这句话的时候背对着冷涵枫，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没有看到身后的冷涵枫痛哭的样子，而冷涵枫也没有看到他正远去的面容上，流淌着热腾腾的男儿泪。
　　“当日是你说的绝情话，今日，我还你！”冷涵枫没有站稳，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她是在安慰自己，她知道，这一次她永远失去曲宗彧了。为了证明自己是否还爱着，她曾经祈祷上苍再给她一次经历“失去”的机会。
　　现在，她用“失去”证明了什么？证明了曲宗彧那一句气话，让他们此生都不能相守。即使他们成为夫妻，这一句话也会横在冷涵枫心里，今生今世不得出来。
　　这就是报应，九王爷走了，潭孤鸿成了寡妇，曲宗彧没有了婚约和晋升的机会，这就是参与计划之人的报应。想到这里，冷涵枫又哭又笑，她的心彻底寒了，没有力气再去面对这个世界了。
　　可是，她自己的报应呢？
　　“冷涵枫，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不用告诉他你真正的顾虑，就可以离开他。”冷涵枫每说一个字，心都会痛一下，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本想画张肖像图，只当是二人的合影，留个纪念，结果也没有画成。
　　但是，冷涵枫很快擦干眼泪，她不允许自己明日红肿着眼睛出现在大家面前，她要高傲神气地站在国父的面前，在气场上赢过所有人。即使要哭，即使要给自己的心崩溃的机会，也要等到明日以后。
　　第二日，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冷涵枫照样起得很早，让下人们伺候自己宽衣，穿上了那套最豪华的礼服，妆容也是特别精心打理过的。
　　只是再怎么遮掩，她仍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内心的悲哀。她忽然有种感觉，今天会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发生。不，她不能这么想，这一仗，她不能输！
　　冷涵枫跨进大堂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包括大妈、励胜伊还有潭孤鸿，她们也都到了。看见潭孤鸿那双哀伤的眸子时，冷涵枫有些后悔昨天甩下话让她来了，是啊，她不该让她来，让她看见自己的姐姐间接解脱谋害自己丈夫。一瞬间，冷涵枫在心里骂了自己千百回，她怎么能这样伤害潭孤鸿呢？
　　不过，冷涵枫还是压抑住自己的内心，她知道现在不是让自己的心决堤的时候，她必须明白，走到今天这个局面，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弱点。但是，她不能被击垮。如果现在她被击垮了，所有人的命运会依旧朝着那个悲惨的方向走去。
　　冷涵枫走过曲宗彧，她没有抬头去看他，她不想知道曲宗彧是什么面容，那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冷涵枫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示意主审官可以审案了。可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一件事，这件事几乎让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不仅是冷涵枫，这件事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挨了当头一棒。因为他们今天是来看戏的，国父府从来把持着林夕国一半的政权，如今冷涵枫的行为给国父来了个下马威，所有的官员都是来嘲笑的。
　　“传主犯丽梦西婵，从犯尹函浣上堂！”主审官的惊堂木一响，案子又开始了。主犯、从犯，这就是冷涵枫昨日的战果。
　　尹函浣被带了上了，却久久不见丽梦西婵，主审官派人去催的时候，冷涵枫的心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害怕，手也颤抖到连茶杯都拿不稳。
　　一个衙役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趴跪在地上，“大大大人，丽，丽梦，西婵，她……”“她怎么了？”主审官忙问道，冷涵枫也紧紧地盯着衙役，她的心口在隐隐作痛，过往相交之日虽然不深，但她已经与丽梦西婵结为好友。
　　“丽梦西婵，她在牢房里，自，自，自尽了！”
　　冷涵枫的手抖了，茶杯掉落地上碎了，声音在大堂里回响着。她不能相信，她怎么可能相信呢？可是现在，她还能怎么做？她抬起头，看着国父紧皱眉头的面容，知道不可能是国父所为，那究竟为什么呢？丽梦西婵，一定有什么留给我。
　　“所有人呆在这里！”冷涵枫突然站起来，“我前去女监查看，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断然审案，先将尹函浣押回牢房。摆驾！”
　　丽梦西婵的死讯让冷涵枫万分紧张，她不敢再轻视尹函浣的安危，一刻都不许别人接近他。但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可是会是什么事情呢？冷涵枫的思绪乱了，她有危机四伏的感觉，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可是她还应该相信谁呢？
　　像一只猫，冷涵枫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丽梦西婵的牢房。退去了侍卫，冷涵枫站在丽梦西婵平时站着的角落，看着那个小窗口，想象着外面的世界，也想象着丽梦西婵看着窗口时所想象的一切。她坐到了丽梦西婵的身边，摸着丽梦西婵的手她的手是冷的，冷的那样冰，那样侵蚀冷涵枫的心。她的眼睛轻轻地闭合着，了无遗憾，了无牵挂。她的脸颊、嘴唇、呼吸停止在这安静、美丽，超脱。
　　冷涵枫从来没有见过像此刻这般美丽的丽梦西婵。
　　不，是伊雪飘鸿。
　　“冷涵枫，我知道你会再来看我。因为你太善良了，即使别人伤害了你，你仍旧会选择宽恕。你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政权利益，一心只想自己亲朋好友能平稳度日。潭孤鸿亦是如此，所以再回到林夕国的时候，无论我的计划遇到多少阻碍，我都警告自己不能再伤到她，但终究还是伤了。请你告诉她，不要恨我，因为我爱的独轩慕辕最终爱的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已是了无牵挂，但请你放了任忠。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能连累他入狱呢？对于他我很愧疚，很无奈，有时我真想放弃一切，放弃对林夕国的计划而嫁给他。但那不可能。他不会娶我，对于我，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为我尽忠而已，并不是爱我。其实我一直都很怕别人恨我，但往往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面对什么。所以，在别人面前，我是从不畏惧的，也因此，我失去了更多。因为国仇家恨，注定我是为恨来到这个世上的。恨，太可怕，可怕到我丧失了理智，此刻，也丧失了活着的信念。因为我不再恨了，所以请你和潭孤鸿宽恕我并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将我的尸体火化送还给我师父，埋在那片属于我的地方，来生我再报答你的恩情。伊雪飘鸿绝笔。”
　　冷涵枫看着从丽梦西婵身下抽出的绝笔，心酸楚地念着。她刚刚哭过，不想再流泪，可仍是忍不住，因为丽梦西婵比自己幸福，至少她不用再心痛，不用再受到伤害。她的悲剧结束了，也同时结束了一个爱的故事。
　　“只差两个时辰，为什么你就不能等？”冷涵枫的手在颤抖，她的牙齿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十年你都等了，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两个时辰？”她终于哭出声来，却用手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摸着丽梦西婵颈上的那道勒痕，“为什么你不亲自请求孤鸿的原谅？丽梦西婵，我都准备好了，为什么？只差两个时辰，只差……”
　　冷涵枫早就该知道，在她昨天听到丽梦西婵那句“我是不会说第二遍的，你们也没有机会再听到第二遍。”的时候，她就应该有感觉，是眼前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她这么笨，没有意识到呢？
　　“丽梦西婵，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改写你的命运呢……”
　　冷涵枫再回到公堂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应对所有了，只是丽梦西婵已死，死无对证，主审官也无从判罪。正当大家都为难的时候，大王的圣旨到了。
　　“九王妃丽梦西婵，畏罪自尽，生前已承认所有罪名，不得以王妃名义下葬。林夕国以宅心仁厚之道治国，丽梦西婵虽犯下滔天大罪，但死者已矣，故顺其所愿，火化尸身，他日遣送回中原。从犯尹函浣，虽非直接犯案，但曾亲手涉案以为现实，待其恢复心智后还自由之身，与玉貂妃所有连累入狱之人，统统无罪释放，永不得回林夕国。侍芝长公主，身为后宫女眷，却不能严守宫规，以身试法，干预朝政，念其曾救驾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除去侍芝长公主之封号，贬回国父府，此生没有太后传唤，不得入宫。钦此。”
　　太监的声音刚落，尹函浣就晕倒了，冷涵枫知道他是故意，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就该“清醒”了。
　　公堂上的人渐渐退去，只剩冷涵枫和一直不能醒来的尹函浣。她是故意留下来的，此刻她不能离开尹函浣半步，否则只会前功尽弃，所有的牺牲都全白费了。
　　尹函浣醒来的时候看见冷涵枫并不惊讶，他是假晕。他看着冷涵枫，看着那张死气沉沉的面容，无言以对。
　　“走吧！”冷涵枫轻轻地说到，“太后免你死罪，此生不得踏入林夕国半步，我就是等你醒来，送你走的。”
　　尹函浣随冷涵枫出了公堂，方才宣读圣旨的太监追上前来，“大小姐，这是太后的手谕。”冷涵枫接过手谕，差异地看着太监。太监笑道，“本来大王是要定大小姐干涉朝政之罪的，但慰藉国父的颜面，再加上太后求情，因此除了大小姐长公主的名号。太后知道大小姐已经与国父断绝父女关系，怕大小姐无处可去，这才表明要将您贬回国父府，不得踏入王宫。假如日后大小姐有事非要进宫的时候，便可使用这手谕。另外，太后知道大小姐定会送尹公子一程，因此特派了马车一辆。”说罢，太监示意冷涵枫看了看身后的尹函浣，冷涵枫回头看了尹函浣一眼，突然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她攥紧手谕，长出了一口气，“替我转告太后，就说冷涵枫不孝。另外，丽梦西婵的骨灰可否交由给我，她临终有所托福，他日让我把她送回中原，他师父那里。”
　　“大小姐请放心，此事我会禀明太后，太后会做主的。”
　　“公公辛苦了。”
　　上了马车，冷涵枫不曾说过话，她看着手中的手谕，感觉它的重量是如此的沉重。冷涵枫没有抬起头看尹函浣，她的心不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她的心在哪里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如释重负了，完成任务了。
　　虽然丽梦西婵死了，至少救了另一个。
　　马车停了，冷涵枫下了马车，向山上走去，尹函浣没有说话，跟随她上了山上的凉亭。凉亭里，下人们已经准备好茶水。
　　冷涵枫站在凉亭里，俯视着看山下的林夕国，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看自己的国家了，只是她越看越陌生，越看越恐怖。
　　“你怕死吗？”很久很久，冷涵枫才轻轻地说出这几个字，尹函浣立刻跪了下来，“公主……大小姐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他日……”“起来吧！”冷涵枫淡淡地说道，她坐到凳子上，让尹函浣也坐了下来。
　　“喝完这杯茶，你就走吧。马车，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若是你真心悔过，此行便无大碍，是上天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尹函浣喝完茶，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只要我不回头，就永远看不见你的背影离我远去。”冷涵枫委屈，无论爱不爱，终是无法逃脱分离的宿命，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那首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记忆里，那两个天真的声音……
　　突发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与她相反的方向。她，定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眨下眼睛。终于，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可是手挡住了嘴巴，所有的痛苦都只在双目之间。最后，她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手，大口喘着气，任由眼泪地落在手中的手谕上。这就是她用自己的生命和爵位换来的，值得，真的值得。
　　“相离徒有相逢梦，门外马蹄尘已动。怨歌留待醉时听，远目不堪空际送。”她大声地念着，尽管已经泣不成声，“当年没有来得及送你，今天来得及了。走吧！永远都不要回来……”
　　恍惚之中，冷涵枫有这种感觉，好像上辈子，她送过他，也是这样含着泪，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声。只是上辈子，她没有看着。对，她不能看，所以她立刻将头转了回来。
　　因为她清楚，这一次，她还是未能亲自送对方离开。所以，终究是离别，无所谓了。
　　但当冷涵枫回到国父府的时候，那无所谓的心情险些葬送了她的性命，而刺客，正是刚刚被释放的任忠。冷涵枫并没有声张此事，只是简单地审问了任忠。因为任忠和以往不一样了，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慨和担忧。
　　“我恨你！是你女扮男装接近老板。还有你那个妹妹，若不是她要和老板争九王爷，老板的日子也不会不好过。”冷涵枫从任忠那双怒火冲天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那希望是她和潭孤鸿都未曾得到的，“你早就知道她的计划？为什么你不告发她？她要毁灭你的国家！”冷涵枫没有生气，她只是哭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我只是个平民百姓，不懂什么国家社稷，只想守在自己爱的人身边，保她周全。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义灭亲，都与我无关。也许在你们看来，她什么都不是，不配与三小姐争夺王妃的位置，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至高无上的。”任忠的话让冷涵枫的面容僵住了，“任忠，你爱她？”任忠点了点头。“你愿意娶她吗？”任忠点点头，“如果她愿意，我会娶她。”
　　冷涵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心又开始纠结，又一个本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神话破灭了。是的，如今看来，爱情在冷涵枫和她亲人的生命里早已经是遥不可及神话。她们都是皇亲国戚，地位和尊严赋予了她们别人羡慕的高贵，但同时也剥夺了她们坦荡去爱的权利。眼前的任忠，他没有金钱，没有地位，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卑微甚至懦弱的下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下人，却可以为了爱情抛弃所有的枷锁。
　　冷涵枫哭了，原来国父府里的每个人都活的不如一个下人坦荡。
　　“为什么？为什么你早不说！”冷涵枫突然愤怒了，她抖动的泪珠绝望地看着任忠，看着那张拥有真挚爱情的男人的脸，“你知不知道，丽梦西婵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的，只要你……只要你说出口，你爱她！”冷涵枫的声音颤抖地很厉害，也让任忠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她愿意为你放弃一切你知道吗？”冷涵枫大声地嚷道，“她曾经说过，如果能够嫁给你，她宁愿放弃一切。但她更知道，你是不会娶她的，因为她是个风尘女子，而你虽然是个下人，却是好人家的孩子。任忠，若不是你高傲不向她表明心迹，她就不会实行那个什么计划！”
　　任忠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动，押着他的侍卫也渐渐放松，“我一直都知道，知道她的心并不是别人看到的那样，她是需要关心，需要爱护的。但是，我……”他有些自责，有些懊恼，“我不是高傲，我有什么值得高傲的。我不表明心迹，是因为我不配。她身边的男人都那么优秀，我算什么！十年前，当那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和她有任何关系。”冷涵枫知道，任忠口中的“那个男人”就是独轩慕辕，“可是那个男人并没有给丽梦西婵安宁的生活，反倒是你，让她对生活有全新的向往。”
　　“我只是个下等人，只能默默地关心她。十年前她走了，我明知道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但还是去学武功，希望有一天能够保护她，我去学认字，因为她喜欢听故事但又讨厌看书。十年后再见到她，那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但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给我能为她做些什么的机会。所以我又留在了她的身边，默默地关心她。”
　　“就是你的默默关心，让她看到了希望；也是你的默默关心，让她破灭了希望。她一直以为你只是对她尽忠。”冷涵枫的声音冷了下来，她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在丽梦西婵决定解脱自己的时候。
　　“大小姐！”任忠突然跪在地上，恳求地看着冷涵枫，“大小姐，奴才该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可以治小人的罪，但求您救救我家老板，您与老板也曾是很好的朋友！大小姐，我求求你。”任忠不住地磕着头，但这并没有打动冷涵枫，因为冷涵枫知道，老天爷永远是不会被打动的。
　　“你知道吗？你本来可以和她远走高飞的。只要你当初，肯跨出那一步。”冷涵枫一步步走向任忠，侍卫拦住了她，但反被她支开了。她知道，眼前这个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放弃尊严的男人才是高贵的，没有任何伤害性的，真正的男人。
　　听到冷涵枫的话，任忠仿佛看到了希望，但当他再看冷涵枫那冷冷的表情时却分明感觉到了悲哀。“但是，太晚了。丽梦西婵，她永远都不会，和你走了。”冷涵枫一边说，一边将丽梦西婵的绝笔拿出来。看着那份绝笔飘飘忽忽地落在任忠手上的时候，冷涵枫的眼泪凝结在了眼眶，她轻飘飘地眨了眨眼，“太后有旨，命你们永不能回林夕国。”任忠看着那张绝笔落下了眼泪，没有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默默地流泪。
　　“当伊雪飘鸿变成丽梦西婵的时候，她伤害了很多人。伤害了独轩慕辕，伤害了九王爷，也伤害了你。但她伤害最深的就是孤鸿，所以你没有资格代丽梦西婵去恨孤鸿。你只能恨你自己，因为你没能了解你所爱的人，那只会让你失去更多，甚至是全部。”
　　冷涵枫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心里想着如果对方知道会在有一天读到自己所爱之人的绝笔，那么当初他一定不会学认字。
　　那一刻，冷涵枫才知道，一个落泪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等玉貂妃的东西都拍卖的差不多了，我会将那笔钱财分给你们曾经在玉貂妃打工的人。拿着这笔钱，你们走吧。林夕国，应该没有你留恋的地方了。”说完这句话，冷涵枫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可怜，她羡慕那些已经离开或者即将离开林夕国的人，她还怀疑，林夕国是个被诅咒的地方。或者，只有她是被诅咒的。
　　那天晚上，冷涵枫回到了国父府，即使她与国父断绝了父女关系，但太后的旨意无人敢违抗，她跨进国父府的时候没有人阻拦她。
　　可是冷涵枫进了睿琳轩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她有一种莫名的悲伤缠绕心头，忧怨无处发泄，这就是她的人生。她把所有人的一切都安排了，让他们免于灾祸。可是现在，她自己累了，她自己卷了，她才想起孟权翎曾说自己的一句话，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这么伟大。
　　累与泪，已不能诠释她的悲伤，也让曾经相识之人不再与她相认，就让她与睿琳轩一起被沉痛淹没吧。
　　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很安静，本来四月的天气，不该再有凉意，可冷涵枫却觉得很冷，她还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心中不禁波涛汹涌起来。
　　“涵枫！”可仁儿推开了冷涵枫的房门，黑暗之中，冷涵枫清楚地看见可仁儿脸上的泪痕。
　　隐约之间，冷涵枫知道，终于来了，她可以放松下来了。
　　冷涵枫和可仁儿来到了大厅，国父、曲宗彧、大妈、潭孤鸿、励胜伊都来齐了。堂中白布之下盖着一具尸体，冷涵枫看出励胜伊狠狠哭过的样子，她自己脸上未干的两行泪也被别人看的一清二楚。
　　冷涵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那尸体走去，双脚停在尸体旁，慢慢地蹲下。
　　“涵枫！”潭孤鸿叫住了冷涵枫欲要掀开白布的手，她害怕冷涵枫不能接受。但冷涵枫只是停了停，还是亲自把白布揭开了。
　　那张脸，那张她梦了多年的面容，那张她为之痛苦的面容，那张她舍去一切而救下的面容，此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狰狞，没有怨恨，只有端详。
　　“尹函浣的马车在路上被土匪袭击，他的尸体和马车暴露在野外，是中原来林夕国的过往商人发现他，见马车上刻有林夕国国父府的字样，便连人带马车送到了兵部。”曲宗彧解说着一切，“我觉得有必要让国父知道，就送了来。”
　　冷涵枫慢慢地把白布盖上，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国父面前，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国父，“他马车上有什么？他比土匪还穷，抢他什么？”
　　“涵枫！”可仁儿欲要把怒吼的冷涵枫拽到一边，但却被冷涵枫甩开了，“林夕国的周边，什么时候有土匪出没过？”
　　“林夕国没有，但是如果他是朝着太阳国的方向而去，那就难说了。”国父略带得意地看着冷涵枫，冷涵枫笑了，她笑的好大声，“说到底，你就是想打仗是不是？”冷涵枫很疯狂，她对国父指指点点，任由谁上前阻拦都被她甩开，“你是国父吗？林夕国的德呢？你不怕有报应吗？”
　　潭孤鸿上前捂住冷涵枫的嘴，但是冷涵枫不肯停下，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她积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把心中所有的积怨都释放出来，而且这一切只能是国父来承受。
　　“你跟本就不配做国父，你没有德行，你没有良心，你这样做不会害怕遭天谴吗？”冷涵枫被潭孤鸿拦着，却始终不能拦住什么。
　　曲宗彧看着疯狂的冷涵枫，难掩心中的痛楚，他难以想象，此刻的冷涵枫就是当年那个神不守舍，身影娇小让人心生怜悯的侍芝长公主。
　　此刻的冷涵枫失去了理智，甚至可以说失去了心智，她和那天晚上的励胜伊有什么区别？曲宗彧终于明白了，冷涵枫终究爱的还是尹函浣，那些民间有关于他们的耳语不只是故事，是真真正正的传说，如果尹函浣不是太阳国的王子，他和冷涵枫早就结为夫妻，怎么还会有曲宗彧出现呢？
　　“冷涵枫，你大胆！”国父有些忍无可忍，他命人把冷涵枫拽出去。潭孤鸿和可仁儿害怕别人撕扯之间伤了冷涵枫，她们两个便自己把冷涵枫拉下去。曲宗彧见状，也匆忙离开了，冷涵枫的行为让他感觉那是在羞辱自己。
　　曲宗彧离开之后，始终没有说话的励胜伊也默默离开了，打她见到尹函浣的尸体到离开，一直只是默默地流泪，没有吵没有闹。看着她慢慢离开的身影，国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终究明白，他算错了。
　　潭孤鸿和可仁儿把冷涵枫送到睿琳轩的时候，冷涵枫突然把她们两个赶到了房间门外，自己关上门不让任何人进去。潭孤鸿和可仁儿在门外喊了一会儿，也不再喊了，她们知道冷涵枫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十几年的感情，费尽心机去相救却还是换来生死离别的结局，无非是一个劫难。
　　房门关上了，冷涵枫没有点灯，也没有再闹出声音，而是抹去眼角的泪水，提起嘴角，淡淡地笑了。
　　那晚之后，冷涵枫再也没有迈出睿琳轩半步，除了潭孤鸿和可仁儿，还有冷涵枫的贴身丫鬟，没有人会靠近睿琳轩。冷涵枫很少说话，只是终日以泪洗面，嘴里总是叨念着“报应报应”。
　　潭孤鸿知道，冷涵枫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半前的那个时候，把自己封闭起来，将睿琳轩封闭起来。可是，那时有个曲宗彧在冷涵枫身边，现在没有人了。
　　潭孤鸿也没有再找过曲宗彧，她知道冷涵枫之前为尹函浣所做的一切已经深深伤害了曲宗彧的心，也许他们的缘分尽了。不过也可能，在曲宗彧说出那句绝情的话时，冷涵枫的心就已经死了。
　　不过，潭孤鸿很想知道，曲宗彧究竟是为了完成任务，还是真真正正地喜欢过冷涵枫。现在，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尹函浣的死，差点要了冷涵枫的命，除了不停的流泪，她几乎不进食，整个人瘦的脱了相。那天夜里，不知为什么下起大雨来，这是临近七月少有的天气，因为下雨的时候，感觉像在过冬。
　　早上，冷涵枫就被丫鬟发现躺在院子里，被这场冰冻刺骨的大雨，淋着。
　　那场雨过后，冷涵枫生了好大的一场病，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次为了救尹函浣，她已经是筋疲力尽。连续几日不退烧的她，昏迷不醒时嘴里还叨念着“报应报应”。
　　那几日，都是潭孤鸿和可仁儿一起帮冷涵枫喂药。后来烧退了，人清醒了，却又拒绝喝药。冷涵枫害怕自己会好起来，害怕自己要重新面对林夕国以后的风风雨雨，害怕会继续想起以后那些陆陆续续会发生的悲剧而无力阻止，所以她宁愿自己现在就病死。
　　也许死了，她就能回去了。等回去了，她要重新写下《笑城》，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于是，她总是在病情好转的时候偷偷喝酒，偷偷把药倒掉。
　　等到潭孤鸿和可仁儿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冷涵枫的病已经拖了一个月。太后很关心冷涵枫的病情，太医把过脉，结论自然让人听了心寒，“自十年前军营之难，大小姐的身子本就欠佳，后因坚持习武强身，心肺并无大碍。只是这几年来饮酒过量，再加上如今劳心劳力、伤心过度，这场大雨又令她伤风交加，原本五脏微弱，现在就更……”
　　潭孤鸿知道，这一次冷涵枫是一心求死了，只得求助太医，“太医，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太医却摇了摇头，“太后钦点老臣为大小姐瞧病，臣自然竭尽全力。以目前的状态来瞧，完全康复的希望不是很高，几乎是不可能了。不过，大小姐年纪尚轻，细心调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如果大小姐不配合，恐怕，恐怕……”
　　“恐怕怎样？”可仁儿害怕地问道。太医无奈地写完药方，“先按药方抓药，这服药服用一个月后，臣再来把脉。”太医说罢，收拾了东西欲要离开。
　　“站住！”潭孤鸿叫住了太医，“告诉我实话，恐怕什么？”太医拱着身子，声音甚是颤抖，“倘若大小姐能将老臣开的药按时服用，饮食方面调理得当，一个月后臣再来把脉，不出意外，大小姐的身子十年以内，应该不会节外生枝。只是……”
　　“只是什么，你这个太医怎么这么麻烦？”可仁儿很着急，一时跳了起来。
　　“只是，无论何时，心情最重要。依老臣看来，大小姐现在的心情，求生欲望不强。”
　　“求生欲望不强。”这几个字在潭孤鸿的脑海里转来转去，这段日子她总是能听到太医说这句话，这是个定论，是给冷涵枫下的定论，也是给风弈男下的定论。可是，潭孤鸿该怎样呢？她也没有什么话可劝冷涵枫了，
　　八月的天气，冷涵枫的手却冰冷的那样可怕。
　　“涵枫，我也想死。”潭孤鸿暖着冷涵枫的手，冷涵枫看着她，咳嗽了几声，“让我自己死吧。你应该好好活着。”“是，这就是我们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潭孤鸿抱紧了冷涵枫，冷涵枫那苍白无色的嘴唇轻轻一碰，潭孤鸿都会很心疼，“我想死，却害怕你死。你也想死，却害怕我死。这就是我们活下去的理由，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有太多事不明白。”冷涵枫整日以泪洗面，林夕国所有丑恶的东西，几乎都被她看到了，现在她想忘却忘不掉，因为她自己也是凶手，“我不过是救尹函浣，却害了丽梦西婵，她自杀是在帮我。你恨我吧？”冷涵枫看着潭孤鸿，她和自己一样，流出眼泪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我瞒着你和丽梦西婵结为好友，我还想如何去救她，可结果，害了她。”
　　“我没有恨过你！”潭孤鸿安慰着冷涵枫，紧紧地抱着她，“我只是想求求你，快快好起来。轩哥走了，九王爷死了，你和弈男都病了，胜伊也不理我，我求你，可不可以好起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坚持在这里。”
　　“可我早就坚持不住了，我好累，我累啊……”冷涵枫微弱的气息只能维持住一霎那间的不咳嗽，每次干呕，她都能把脸涨红，但很快脸色又变得苍白，“我永远都见不到他了，永永远远。你们知道永远有多久吗？”
　　“涵枫，你知道吗，太医说如果你配合，你的身体十年之内不会节外生枝。你的人生有多少个十年？”潭孤鸿想着太医的那些话，心中疼痛万份，可是冷涵枫却哭笑起来，“十年？怎么还有十年啊？老天爷怎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就是不肯让我回去？他把我送来这里，就是来折磨我的。”
　　可仁儿看着这一对姐妹，不爱哭的她也落下泪来，“自从来到林夕国，认识你们，听着你们以前的故事，心里羡慕不已。为什么自己没有参与到这些惊心动魄中？但是后来，总是为你们担心受怕。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心中的执着，去寻一条活路呢？”
　　“你走吧！”冷涵枫看着可仁儿，知道这个姑娘已经是唯一一个还有机会幸福的了，可如今也眼睛也哭的红肿，“林夕国不是一个吉祥的地方，它是被诅咒过的。你马上和田嘉允离开这里，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永远不要回林夕国。”
　　“好，我离开林夕国，”可仁儿抹着冷涵枫的眼泪，“但是我要先嫁给田嘉允才能离开林夕国啊，你要送我上花轿，你要和我一起离开林夕国去中原，我们把孤鸿、弈男还有胜伊都带上。”
　　“不！你带着她们走，我要留下！”冷涵枫突然推开潭孤鸿和可仁儿，“你们都离我远点，老天爷喜欢拿我身边的人开玩笑。所以，你们都离我远些。”
　　可仁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了一封信交到冷涵枫的手上，“这是今天早上，英哲和兰溪送来的。”
　　可仁儿打开信，知道是孟权翎送来的。此时此刻，他还能想起自己，对冷涵枫来讲，实属意外。
　　“多日未见，不知大小姐可否安好。大小姐不为强权，足智多谋为民申冤传遍梦之国都，举国上下无不为之钦佩。此举为街头巷尾之传说增添色彩，让神话流传于民间。俱往日不堪，实属虚幻。音艺馆歌剧已取得大王认同，成为国宴之首选，望大小姐亲临指导。孟权翎上。”可仁儿念完了，却见冷涵枫哭的比以前更厉害了，“足智多谋，为民申冤？这说的是我吗？”冷涵枫的面容狰狞地可仁儿不忍再看下去，她以为念了信会让冷涵枫开心些，却不晓得适得其反。
　　“是我害了他一条命，我才是罪魁祸首！”冷涵枫坐在床上的时候都会摇摇晃晃，她几乎没有了力气，“我杀了人，我该怎么办？”冷涵枫娇弱的身影，坐在床上失声痛哭着，“倒不如让我死了干净。”
　　“你以为死了，就结束了吗？”潭孤鸿拉起冷涵枫的手，“大伯已经把尹函浣的尸体送回太阳国了，他声称看了纹身，知道是太阳国的贵族，所以送交回去。他虽然不是在林夕国境内死的，但是倘若尹函浣真是王子，你想太阳国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呢？”
　　冷涵枫没有回答潭孤鸿，躺在床上继续默默地哭着。现在，无论是林夕国还是太阳国，都和她没关系了。看着冷涵枫的样子，潭孤鸿和可仁儿痛心不已，她们已经想尽办法让冷涵枫再振作起来，可终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