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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陶渊明(八) ...

  •   在成为巫的第二日,天赐之人沈怜就秉承着在其位谋其职的原则,尽力不尸位素餐,而是拿着桃木剑帮村民们驱鬼。
      他从大袖子里拿出一张白纸扔到水盆里,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默诵着神典。
      那张干净的白纸上很快就显现出了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狰狞女人。
      村民们看着凭空出现的厉鬼无比惊恐,沈怜却毫不意外,他似乎天生就知道用白矾作画再浸到水里这种小儿科的事情。
      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画得那个女人像极了那个美若天仙的神使。他也没注意到,他画这个女人的时候,给笔端倾注了多少阴毒的恶意。
      铁锅下的柴火烧得正旺,偶尔溅出一两颗火星,锅里的油沸腾着冒着泡泡,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沈怜捞起那张禁锢住厉鬼的白纸,直接把手浸入了滚烫的油锅里。
      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竟然干起了这么下三滥又低级的勾当。
      沈怜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村民,他们瞪大了眼睛,已经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
      低级吗?沈怜疑惑。
      或许真得很低级,毕竟他之前连想都没想就在一锅醋里面倒了一层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无比笃定醋会沉在油下面。
      醋被烧开,气泡会往上升,升到油面上来,看起来就像油开了一样。
      手伸进去完全不烫。
      或许是个人都会知道怎样“油炸厉鬼”,可这些村民不知道,他们正跪在地上诚挚地磕头,感谢沈怜的卓越贡献。
      沈怜弯下腰扶他们起来,露出一个无比亲和的笑。
      或许地位可以这样一下一下地巩固起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容易知道“敬”,更容易知道“畏”。
      等做完乱七八糟的祭祀与法事,沈怜才算清闲了下来,他跑去一户姓郑的人家,问村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老人家,您知道一个叫郑清的姑娘吗?”
      老汉叼着烟卷眯着眼睛,无比笃定地说:“村子里这么多姓郑的没一个叫‘清’的,郑狗蛋郑娃子郑二丫倒是多得数不清。”
      沈怜不信邪:“那是小名吧?学名呢?”
      老汉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沈怜挨家挨户地敲门,想找出一个叫郑清的姑娘。
      结局当然是无功而返,而且村子里的人都怀疑这赵家三郎就算改了名字,脑子里的颠病还是治得不清不楚。
      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哪怕是一个死人。
      他回到家,问神婆:“婆婆,你知道一个叫郑清的人吗?”
      神婆摇了摇头,好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怜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毕竟自己只是似假非假地听到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名字。
      他回忆着那句话。
      “小相公……小相公你怎么不吃东西呢!郑清死了你还想为他殉情不成!”
      那应该是一个……还算重要的人吧。
      神婆见他愣神,建议道:“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你可以明天去找族长大人,翻一翻之前的族谱。”
      沈怜感谢了她的建议,给神明上了一柱香,准备睡觉,期待明天的到来。
      可惜昼短夜长,一晚上辗转反侧,又不能秉烛夜游,于是就胡思乱想,疑惑着就自己这么个自私自利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为他人殉情。
      就算爱到了骨子里,也不可能干出殉情这种傻事啊。
      他揣着满肚子的疑惑等到了天亮,来到了族长家。
      族长大人已经很老很老了,须发皆白,整张脸像是风干的橘皮。他甚至已经老到了连祭天仪式都没办法参加的地步,仿佛随时都能归西。
      沈怜一页一页地翻着厚重的族谱,看得无比认真,他看着上面一个一个的名字,问道:“族长大人,为什么我们的族谱最多只有二百多年的呢?”
      族长目光悠远,似乎随着发黄的族谱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这个村子是当年大家为了躲避战乱建立的,之前的族谱早已遗失了。”
      “真是可惜。”沈怜道。
      他心里想的“可惜”却是另外一件事。
      还是没找到“郑清”这个名字,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虽然忘记前尘往事,但骨子里的东西却遗失不了……他是个不吐槽会死星人。
      “郑清”这个名字无比大众,比不得“沈怜”独特,这个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重名的?怪哉怪哉。
      他有些失望地踱回去,拿起纸笔,感到压抑的情绪如海潮般涌来,却发现古人诚不我欺,一片伤心画不成。
      他只好搜肠刮肚,想在记忆里找出郑清这个人的影子。
      却不想笔随心动,一笔一画,勾勒出了一朵花来。
      那朵花红得像血。
      鲜艳,美丽,层层叠叠,绚烂至极。
      他愣了愣,盯着那朵花,有些不可思议。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姑娘的声音:“哟,不得了,小相公思春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那是一朵芍药。

      自从画出那朵芍药后,沈怜就再也没有向村里的人打听过郑清是谁了。
      他只记得他当时耳朵发烫,慌慌张张把一堆书压在画上面,然后自己也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怎么可能,他都不认识那个叫郑清的姑娘!
      “我喜欢水仙,”他想,“记忆里好像有个家伙对着水面顾影自怜,最后变成了一株水仙。”
      这才是他喜欢的调调,只爱自己,爱到极致。
      充满着似褒似贬的讽刺性的浪漫。
      那姑娘仿佛得了兴味儿,每次都在沈怜不注意的时候冒出来,调笑那朵浥着露水的芍药。
      “小相公,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美娇娘啊?”
      “小相公你别不说话呀……”
      “小相公你别不理我呀……”
      沈怜被问得急了,就深情地盯着那姑娘的眸子,说着眼前人是心上人的浑话。
      那姑娘便以手掩面做娇羞状,眉目间一剪秋水含情,嘤嘤嘤地跑开。
      他们像是一对真正的狗男女。
      这时候沈怜才算得了闲,真正清净下来。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毛诗有云,少年少女,说说而又笑笑,互赠芍药,是以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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