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小姐》盈盈一脱

63、政局

　　冯家太太自进了福寿堂一直都很倨傲，老太太的气势终于震慑到了她，她正了正颜色，沉声问：“什么条件，还请老太太细说。”

　　“很简单，”老太太冷哼一声，“第一条，返还当年定亲时所赠信物。”冯家太太道：“这是自然，信物一直由我婆婆妥善保管，明日便会取回送到府上。”

　　秦绛并不知还有订婚信物，但是听到对方这么痛快便说要退回，心中一沉。

　　老太太却是神色不变，语速也快了几分，“第二条，无端退亲便是侮辱女儿家的名声，你们冯家不敢娶，这错本就在你们，因此须将此事公之于众，对我们家女儿致歉。”

　　这样的条件便是要让冯家折自家名声，冯家太太迟疑一声，“这……老太太，退亲这事儿咱们安安静静办了便是，何必闹将出来，即便是我们家折了脸面说明，也未必没有人不会背地念二姑娘，您又何苦要让二姑娘背上这样的舆论？”

　　“没有脸面是你们家自己要这么办，与我什么相干？”老太太面无表情回怼，“京城之中就没有能捂得住的消息，安静办难道别人就不知？反倒让那些不知实情的人说浑话。你若做不了这个主，现在立马回去，找你们府上能做主的来。”

　　冯家太太也冷笑起来，“我本是一片好心，老太太不领情便罢了。这个主我还是能做，便依你们。还有第三条也尽管说出来吧。”

　　老太太道：“第三条就十分简单，便是退亲以后，秦冯两家永远绝交，不再往来。”

　　这话说得极重，众人都诧异地望着老太太。王氏等人可能是惊讶不解，但秦绛心中却是敬佩，同时心中亦是对祖母更加依赖亲近。

　　冯家太太看了看王氏，和她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终是尴尬一笑：“老太太如今在气头上，等明日送还信物时，这第三条再细论吧。”

　　冯家太太离了秦府后，老太太便立刻叫人如叫大老爷和二老爷回来。福寿堂内气氛凝滞，老太太命所有人都不准走，一起等着两位前来。众人见老太太是真动了怒，都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全都低头凝神等着。

　　两位老爷迟迟不归，老太太先拿王氏开刀了，“老大媳妇，冯家退亲之事你事先可知？”王氏忙分辨，“媳妇实在不知情，今日才听到消息。”

　　“那冯家太太与你平日交好，有这等事她竟是半分不曾对你提及。”老太太冷笑道，“这样的人不与她结交也罢。”王氏只得讪笑称是。

　　不一会儿，两位老爷终于赶了回来，老太太劈头便问：“你们平日在外结交哪些世家，我因放心你们，只做不理。但放手让你们经营，先如今竟有退婚这样丢脸的事情都弄出来了。”两位老爷都是不解，王氏忙将冯家来退亲一事简要说了。

　　大老爷秦书麟听后叹息道：“母亲您身在内院有所不知，非是儿子们经营不善，实在是朝堂之上政局变化所致。”二老爷秦书桐也很是不服气：“就是说呀母亲，您真是要怨，那也只能怨到三弟身上，这事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您说他回来主持兵部便罢了，偏因着他这段时间有一点儿功绩，便怂恿皇上收魏大将军的兵权给他统一调度。昨日下朝之后，魏大将军出了殿便说与三弟势不两立，若是有人跟他较好，便也一起算作他的仇人。想是因此，才有了今日退了二丫头退婚的事情吧！”

　　老太太斜眼瞪了一下王氏，吓得王氏低了头，而后才转头再问：“难不成依他这一句话，你们兄弟便成了独夫民贼，朝中都视他如仇敌了？”秦书桐低了头小声嘀咕：“那倒也不是……”

　　“哼。咱们秦家什么时候被人欺辱成这样了？”老太太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成日里不晓得为国尽忠也就罢了，只知道依附于人？先是婉儿的婚事一拖再拖，现在绛儿的这个娃娃亲人家都敢来给退掉，你们说，这怎么办？”

　　秦书麟面不改色沉着脸由着老太太训斥，王氏看不下去插嘴劝说，“老太太别生气，冯家人没福气不知绛儿好，我们再替绛儿另寻一门好亲事。”

　　老太太眼一瞪：“难道婉儿被人退婚你也这样说？！”这样责问，唬得王氏不敢说话。

　　秦书麟看到自己夫人说错话了，终于开口了：“母亲，她说话不对，却也是为了您身体着想，跟冯家闹得大了，最后还是坏了侄女的名声，将来总是要另寻亲事的。”

　　“你们现在连冯家都怕起来了是吗？”老太太颤巍巍地指着两个儿子。

　　秦书麟和秦书桐对视一眼，秦书桐继续说道：“娘，现在朝堂上水深火热，那是魏氏的天下，若是不顺之，就是自取灭亡啊！那冯危的哥哥冯修，正是顾氏的左膀右臂，焉是能随意得罪的？娘，可千万不能为了一点儿小事坏了大计啊！”

　　“你们——你们——”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两个儿子不争气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你们兄弟一体，难不成你们两个为了魏氏便要与你们亲弟弟划清界限不成？”

　　秦绛在一旁一直安静不语，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老太太的话仿佛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瞬间让她回忆起她已经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童年噩梦。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中含糊地念着：“魏大将军……冯修……亲兄弟……我想起来了，我好想都记起来了。”

　　众人本都是恭敬地面对着老太太说话，忽然见她站起身说昏话都侧目，皱着眉头瞧她。柳氏瞧见她脸色不对，慌忙上前搂住了秦绛，温声问道：“绛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秦绛抬起头来用楚楚可怜的眼睛望着柳氏，最后说了一句：“妈，我都记起来了。”说完便觉一震头晕目眩，昏倒在柳氏怀中。

　　再次醒来，秦绛发现自己已经躺着床榻之上了。她躺的房间里很安静，隐约听见隔间外老太太与柳氏说话：“想必是她突遭了这样羞辱受不住，你也不要哭了，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人啊，都是这样，哪怕遇到再多伤痛，时间长了，也就忘了。”

　　秦绛听着祖母老迈却很平静的话语，躺在床上默默地落下了泪。方才她在正堂内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现在一人独处，不觉就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打湿一片，秦绛怕有人进来看到，便把脸转到里面睡，蜷缩着身子偷偷哭。

　　正哭着，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秦绛屏住呼吸装睡。那人走过来坐在她的床边，正是老太太，她轻轻地把手覆上秦绛的肩头，柔声说道：“二丫头呀，别忍着了，你若是想哭便哭吧。”秦绛听见老太太这样说便转过身去抬起一双泪眼看那慈祥的老人，忍不住就坐起身扑进老太太怀里哭了起来。老太太轻轻拍拍她的后脑勺宽慰：“今日你觉得伤心极了，就尽情的哭就好了。等你哭够了，宣泄了出来，你就会发现这个小波折在你长长的人生中其实没有什么的。将来啊，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日子。”

　　秦绛怕在老太太肩头抽泣着，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老太太衣服上，断断续续说：“可是祖母，我的心好痛啊。我原来以为心痛只是夸张，原来是真的好痛啊！”

　　等秦绛呜呜哭了个够，老太太才把她扶起来擦眼泪，笑着端了药喂她吃，“吃了药就好了。”

　　在福寿堂养了一下午秦绛才回了自己房中，柳氏及秦绯宝儿等都担心她，来看过一回，秦绛已经平静了情绪反而笑着安慰他们说自己没事。到晚间洗漱已毕，蓉哥与招儿两个侍候秦绛上床后，终于也忍不住憋了一天的情绪，在秦绛面前抹眼泪。“姑娘都是我们不好，早上还与姑娘说‘恭喜’这样的话，我们对不起姑娘。”秦绛笑道：“这都是命中注定，有缘无分，怎么能怪你们。你们下次再恭喜我就是了。”没事人一样把两人赶了出去，早早就寝了。

　　到了半夜，其实也还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想些什么。一会儿想起初见时冯危闯入贼窝救自己，一会儿想起七夕节两人一同赏星以及最后分别时冯危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一会儿又会想起今日福寿堂中冯家太太还有众人冷漠的脸，一会儿又想起可怕的记忆中的那些鲜血淋漓，怎么都睡不着。

　　正在床上烦躁时，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守夜的招儿的低语，“老爷，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秦书弈声音更低，“你们不用理会，我看看绛儿便走。”说完他便独自一人进了秦绛卧房内。秦绛没有睡着，听他进来就缓缓起身，小声说：“爹爹，你回来的好晚呀！”秦书弈看她醒着略微愣了愣，随后笑着说：“爹爹事情多，忙。”声音略显疲惫。

　　秦绛坐起身，头靠在秦书弈的肩膀上，“爹爹辛苦了。有爹爹来看我，我觉得安心许多。”她享受着这难得与父亲相处的时光，“爹爹，我今天想起一些事情，想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