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小姐》盈盈一脱

54、休书

　　秦书弈要上任去了，秦府上下是一片慌乱，大家准备的时间太久反而都松懈了，没想到真的要走的时候这么急。秦书弈看这一大家子要搬过去还要些时间，便与柳氏商量自己一人先上京赴任。柳氏知他心中挂念大事，皇帝限时七日他恨不得三日内就到，不忍让他再为搬家这种事情操心，忙帮他准备了极快的车马上路。

　　秦书弈虽然走了，倒还惦记着家里，到了洛阳之后又做了些安排。他担心柳氏一个女子带着一家子人以及大量家当上路不安全，故而秉明老太太着人从洛阳出发去接。老太太便命秦书弈的二哥秦书桐带着人过来接她们母子。秦书弈先送了信件过来与柳氏知会此事，让她等二哥过来之后再上路，正好趁中间这个空档也可以消停地处理好府中需要打点的事务。

　　与书信一同送来的，还有出妻书一封。柳氏先是看了信正觉得丈夫稳妥可靠，接着就落入眼中休书字样，着实吓了一跳。等她细看方看清楚是写给周姨娘的，柳氏心中疑惑，察看出妻书信封中还有一张解释的信。柳氏皱眉看了信，连连摇头，命春念叫来了周姨娘。

　　周姨娘以前是秦府里的隐形人，但是自从秦绛发掘了她理账的才能，她现在成了柳氏的左膀右臂，两人相处的还算不错，柳氏每次见她脸上都是带笑的。可是这次周姨娘一进门就觉得柳氏气场不对，给她行了礼她也不理，就只是低头看信。周姨娘忐忑地等了半日，还是壮着胆问了：“太太，这么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请太太吩咐。”柳氏抬起头皱着眉，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姨娘，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直接把书信递了过去。

　　周姨娘小心接过去，打量了一下柳氏的眼色方才敢看信，等她看了信脸色有些发白，颤颤地看着柳氏：“太太，这是要赶我走吗？”

　　柳氏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些故事，细想起来你也是真的可怜。”柳氏在周姨娘面前一直都是端着太太的架子的，现在说着话语气反而越发柔和了：“原来我想着你随我到洛阳去我还是想办法提点你的，如今看了这信，我觉得我提不提点你其实又有什么所谓呢，你心里未必在意这些。”

　　柳氏的话虽说得柔和，但是在周姨娘耳朵里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感受，她只觉得柳氏这是笑里藏刀而已，慌忙跪下对柳氏辩白道：“求太太，我在府里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从没做过对不起老爷太太的事，还望太太看在我还算尽心的份上，不要赶我走，替我在老爷面前求求情。”她说了这番话，柳氏并未做声，周姨娘慌忙抬头看她，眼中已经急出了泪，她又慌忙道：“求太太可怜，我一个没有娘家的人，若是真的出去还怎么活呀！我虽然宝儿的生母，可宝儿是管太太叫母亲的，我若是出去了便是三从尽失，岂不是要我死吗？”

　　周姨娘最后这几句话确是事关她自己生计必须要面临的大问题，她说着就从心底泛起委屈凄凉，眼泪嗤嗤滚落满面湿痕。柳氏叹气：“我跟老爷怎么会好端端要你去死呢？老爷信中不是替你打算好了吗？他替你置下了田地，让我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改嫁那李秀才。以后这一辈子是平安富足，我跟老爷羡慕这样生活都来不及呢！难道你心中已然没了李秀才这个人了吗？”

　　周姨娘低了头，轻声说道：“前缘已断，我既然跟了老爷怎能再嫁他人，我虽只是个船家女出身，也是懂得道理的。”

　　“哎，你这……”柳氏摇头，不知怎么劝她了，只得撂开说道：“我也不勉强你，你也别这么快回绝我，这还有几日你自己慢慢思量吧！我可是先说清楚，你要知道若是随了我们回了洛阳大宅门里，这辈子就出不来了。破镜重圆的机会只此一次，你若不把握，以后莫要后悔。”

　　周姨娘连声称是，退了出来。她心中一直乱如打鼓，不自觉便往秦绛院子中去了。秦绛是这个府上最了解她的事情的人，又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可以放下小心吐露心声的人，她此刻如此心慌意乱便忍不住想要找她倾诉。

　　秦绛正在房里用功绣花，见周姨娘进来便热情地命蓉哥和招儿倒茶招待。周姨娘接过茶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着道：“我有些事情想跟姑娘商量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周姨娘话说一半一双明眸朝侍立左右的丫头瞟去，秦绛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挥手让她们退下了。蓉哥笑道：“姑娘，姨娘，我们就在外间屋候着，若是有需要大声喊我们就是。”说着退下，蓉哥却拉着招儿在窗下偷听，招儿手里拿起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兴致缺缺地说：“你成日就爱打探，好没意思。”

　　蓉哥与她斗嘴惯了，故而也不恼，自顾自听墙角。招儿虽本不欲听，奈何偏偏有些抓人耳朵的只言片语飘出来，她也忍不住一边刺绣一边细听里面周姨娘说了什么。

　　周姨娘这边并不知道她们偷听，等人都退下去只对着秦绛一人的时候，忍不住就哭了出来。秦绛方才就看出来周姨娘她神色不对，便递上手帕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姨娘有什么难事只管跟我说，我自替姨娘筹谋。”周姨娘接过手帕拭泪，一时哭得不知如何开口，秦绛也不催她，静静等着。

　　周姨娘道：“方才太太叫我过去，说是老爷给我写了一张休书。”她在秦绛的安慰下渐渐平静下来，完完整整把事情给秦绛讲了。“我心里实在是太乱了，所以来姑娘这里说一说，纾解一下。”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走呢？”秦绛听她说完着急地说道：“这个时候不走，以后真是一生无缘了。”

　　周姨娘摇头：“我怎能做那二嫁女，再说宝儿还在府上，我又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呢？”

　　秦绛拉起她的手，劝说得更急了：“啧，那种从一而终的故事不过唬人而已，你还真当金科玉律不成。姨娘真要从一而终也该选对人才是，老爷是太太的良人，但对姨娘却只是一个过路人而已。他当时纳了姨娘，是出于道义，他与姨娘生下宝儿也是在太太的嘱咐下给你一个在府里以后的保障，他对你无意，你难道不知吗？”

　　“老爷并不喜爱于我，但是还能这样照顾我，我更不能背叛他了。”

　　“那先不说老爷，你先抛开一切，你问问你的内心到底是想和谁在一起？”

　　周姨娘一细想，心里倏然一酸，晶莹的眼泪从忽闪的眼眸中掉落，身体摇摇摆摆如同被寒风垂落的娇花，嘴硬道：“我已经斩断了对他的眷恋，对他的情，若是下辈子有缘再了了吧。”

　　“今生的缘分你都肯努力抓住，还能奢求什么来世呢！”秦绛真的急了：“我听说人们相遇的缘分都是很珍贵的，即便是擦肩而过的缘分肯能也是百年修来的，若是这缘分到了你不抓紧，来世又怎能可期呢？”

　　“你想一想，当初你听说他病，既然已经斩断情缘，为何又有勇气偷钱给他治病？你想一想，当时老爷带你去见他你心里是什么感觉，既然已经斩断情缘，你又为何痛哭无聊呢？”

　　秦绛看她哭，语气又软下来，“你是为了老爷，为了宝儿，其实若是为了他们两个你大可不必苦自己一辈子的。他们夫妻两个伉俪情深，老爷为了太太其实不肯纳妾的，他对你其实就是不闻不问，小心的躲着你。你若是真能所爱在一起，也许他还能放轻松一些。还有就是宝儿，他是叫太太母亲的，虽然太太对他一直很好，但是只要有你在太太就一直记得你是他的生母。太太再贤惠也还是女人，心里难道不会有隔阂吗？你若嫁给了李子冉离开了秦府，太太真正一心一意把他当自己的亲儿子。”

　　周姨娘听了苦笑，秦绛拉着她的手诚恳地道：“我这样说或许有些太现实，但是我是想让你这一身世俗的包袱，只想一想自己内心是想怎么活。”秦绛说着站起身走到绣架边轻抚自己绣了一早上的绸缎笑道：“这世上能活得十分如意的人，可能真的不多，所以但凡有机会我都希望我身边的人可以按自己的本心来活。希望你们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眼光，不用理会世俗的条例，真心真意地按自己喜欢的方法努力活下去。我很幸运我有这样开明的爹妈，好歹让我开心了这么久，可是没几天就要去洛阳了，那里听说规矩很多的。我要是有机会可以不去那我肯定牢牢抓着不会去的，你现在可以走，为什么不走呢？”

　　周姨娘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秦绛说的这些，她走得时候还是很动摇，她需要自己思考一下。秦绛平日里劝人真没说过这么多话，她今日已经拼尽自己全部力气说心里话，剩下的决定就还是看周姨娘自己了。秦绛亲自送她，还是柔声说道：“姨娘若是还想再于我聊或者是觉得烦心，尽管来我这里坐一坐。”

　　隔间里偷听的招儿听了秦绛的话，不知为何眼中也泛起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