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晴安好

1、第 1 章

　　再次从黑甜的梦中醒来，恍如隔世，或者说，也确实隔了一世。
　　窗外路灯寂寥，夜色温柔，我却再无睡意，索性到了厨房热杯牛奶，就着微微冒出的热气恍恍惚惚又回到了那个粘腻而痛苦的炎夏。很多不甘和怨恨，就着大口吐出的瘀血，都留在了我的前半生。

　　缠绵病榻的几年，我开始怨恨不负责任的父母，身生而弃；然后是残破的孤儿院，那些天真而残忍的孩童；就连养父母也怨恨上了，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李家人了，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可是采薇的形象总是鲜活的。闲暇时，她总是带着果果坐在唯一完好的秋千上，一遍一遍的哼着越人歌。蓝色的棉布裙因浆洗过很多遍而泛着白，秋千架子上鲜亮的黄色油漆斑驳陆离，但她总是温暖而快乐的。

　　那时就在想，若能重活一世，我宁愿，不被收养，远离李家，也希望能阻止采薇丈夫的悲剧，免她孤苦流离。毕竟，没有她，我的最后时光大抵要狼狈许多，无措许多。

　　或许是某个神明打盹间歇真的听见了我内心的呐喊，我真的又重新回到了鲜活的20岁。

　　20岁的我，并没有烦恼着未来需要做什么，毕业之后帮助李诚打理李氏的家族企业似乎是毫无疑问的事。谁曾想，不过三五年，刚刚帮李诚站稳脚跟的我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扫地出门，锒铛入狱。那对养父母泣不成声，说是李诚被人抓了小辫子，他们只能弃车保帅。

　　哦，我就是那个被弃的车。

　　一直到此，我对我的养父母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是没有丝毫怨恨的，大不了顶替个几年，反正有他们在外面活动，挪用公款具体数额也不是很大，也判不了几年，三五年的，也就出来了。25岁的我，还抱有着少年人所谓的义气，冲动，鲁莽，无所畏惧。

　　而事实上，我被判了十年。我想提起诉讼，养父母则说对手正虎视眈眈盯着李家一举一动；我想见李诚，他们也说李诚已经被他们从到国外避风头去了。仿佛一夜之间，我便无人问津，被人弃之如敝屣了。我的曾经的关系网，都依仗着李家而建；独立在李家之外的，又没有这么大手腕。据说，我犯的案子在这三四线的小城市简直炸开了锅，据说那些年李氏楼盘下偶有些改动不得业主的心，大家都说都是李家养的白眼狼，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不得好死。

　　可惜我那时候已经进了监狱，一点一点磨平了尖锐的性子，也一点一点将所谓的天真揉烂了咽下。至少他们还是有一点说对了，不得好死。胃癌晚期，每天都很疼。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所有的报应都会找到我。

　　刚进监狱那几年，我还眼巴巴等着风头过了，李家能给我疏通一下关系，只是渐渐得，随着狱友的分析，大概也能回过味来。他们找的那个全市最好的辩护律师，其实是个才刚开始做单独辩护的新手；他们刚开始每周来，每月来，渐渐的，一年都来不上一回了。再听后来进来的狱友说，李诚在我刚刚进监狱的那几天，因为包养小明星被拍，登上了都市报头条；而我判刑半年后，他便和M市的市长千金喜结连理。这大抵便是亲生和领养的区别吧。重活20岁，便多了很多可能。
　　最要紧的，便是离开李家。
　　重活一世，我没了很多野心，不再想着在商场上挥斥方裘。至于向李家复仇，上辈子的我已经在出狱之后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咬下了李家半块肉，所以这辈子也没有必要追着不放。毕竟这辈子，他们养了我十五年，我还是他们眼中的好养子，他们宝贝儿子的好帮手。

　　这一世，我想找个安安稳稳的工作，闲暇时遛猫逗鸟，兴致高了就击缶而歌。若是能和采薇果果毗邻而居，便是再好不过了。这么想着，考研读博最后留校任教倒也是条不错的路子。只是这学校选择上，倒是需要选个李家手伸不太到的才好。

　　华国最有名的几个大学都在花城，而且记得采薇也说过自己是花城人，虽然自己不想再经商，关于未来的几个重要转折点也必须好好把握，我想要悠闲度日，也需要有能够悠闲度日的资本和实力。

　　打定主意之后，我便去见了院里的领导，在他惊讶的目光之下要到了几个比较有名望的导师联系方式，之后又回李家打包了些重要物品出来。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养母。一度我想我未来妻子也应该是像养母这样的，温柔，端庄。她看到我打包的一些行李，有些惊讶，问我怎么周末也不在家住。
　　我只是含含糊糊说了句课业比较多，便急急忙忙往外离开了。看到二十年前光鲜亮丽的养母，我感觉心里有只猛兽，呼之欲出，到底，意难平。

　　之后我每天都变得很忙。要准备考研的资料，也要整合手头所有资金，将能套现的都套了，当年有几只股票，看着毫不起眼，最终一路翻了上百倍，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我和李诚当年都投了点，只是小打小闹，所以小赚一笔之后就收手了。这次我却是想要靠着这几只股赚些身家下来，至少够我在将来股市大风暴中分一杯足够下半生无忧的梗。

　　这样下来，很快就过了大半年。万幸我人是会来了，大致股市行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因此等大体稳定下来后，我雇了个经理人专门打理，便当起了甩手掌柜。

　　考研是件比较耗时耗力的事，大抵跟我有同样重生经历的人也不会选择在题海中遨游。我却觉得很是不错。至少专业方向是自己喜欢的国学，也不需要跟别人一样担心未来就业，纯粹是为了兴趣而读。
　　因此我的时间总是不够。同宿舍里几个本来关系不错的，渐渐都有些疏远了。他们玩他们的游戏，我读我的史书。没有失去过的人，永远不知道时光的可贵。而我这辈子是白捡的，总不能负了光阴。
　　等到研究生成绩落定，我便是心满意足的被花城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录取了，终于也被几个同系的拉出去宰了一顿，美其名曰，庆祝考研圆满成功。

　　跟着他们喝了几轮酒，我也有些上头。这些小兔崽子们别的不会，酒量是个顶个的。我索性出去抽了根烟清醒清醒。
　　“阿越！你小子居然躲在这里抽烟！” 我的手习惯性抖了一下，分不清是被烟烫到的还是被声音刺激到的。李诚的声音，最后一次听到是上辈他说哭着说喜欢我，又哭着说对不起。
　　“被酒灌的，出来清醒清醒。”我眯着眼，借着路灯大量李诚。梳着时下流行的发式，青葱少爷不知愁的样子。
　　“你小子不厚道。我听妈妈说你闭关考研，居然一次都没来找过我。”他又转了转眼珠子，“是不是你看中的哪个妹子要去那个学校？要说你也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需要读研——”
　　“大忙人，”我突然有些烦躁，“你朋友来找你了，先去玩吧”。
　　李诚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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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试着练笔，发现写作是一件很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