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八道》虞喵

25、第二十五章

　　释离君双手置于琴弦之上止住最后的颤音，似有若无的吟唱声渐渐停歇，我眼前的画面也慢慢消散。

　　跟着他手一抬，手上轻纱褪去，旧梦琴也消失不见，他收起香囊递给我，笑笑，“这一世的舜如瞧起来倒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怎地醒了之后糊涂劲儿又开始犯了？”

　　我也很是冤枉，“倘若当真由着命格左右，待到他俩爱得难分难舍，非生死不能了结之际，得——”摊摊手表示无奈，“不论谁生谁死，舜如这一趟保准白走。”

　　哪能像如今这般，还好好坐在我跟前同我摆谱？

　　释离君捏了下我的脸，笑得眉眼弯弯，“罢了罢了，咱以后这好事儿啊少做。”

　　我仍是有些不服气，搂住他的细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胡乱蹭着，“我那是毁人姻缘吗？她却要同我说那些话。”

　　说着就来气，于是我捶起他的手臂来，边捶边嘟囔：“好气哦。”

　　释离君侧身一下包住我乱挥的手，看着我，想了想，认真回道：“世间情/事，大多幽怨，因而生妄念结恶果，世人又皆贪婪，总想着万般如意。”他伸手揽住我，“是她过分贪婪，且什么便宜不便宜，不该是我攀了上神的高枝儿么？”

　　我从他怀里抬眸，面儿上不屑地哼了声，嘴角却不禁上扬。

　　确实，人世百年，无奈之事何其多，本是要舜如学会释然，不舍不得，怎奈她贪痴太深，终未能领悟，怪谁？

　　见我笑开，他垂首轻抚着我的头发，眼中尽是温柔。

　　等我得意够了，他媚眼一挑，继而俯下身，又在我耳边悠悠道：“更何况，俗话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呐，青刹上神。”

　　我噗嗤一下，干脆直接笑出声来，随即扑倒在他身上，“老妖精，就属你嘴甜！”

　　.

　　心情舒畅了些，没过几日我就又同释离君去山头上放风筝了。

　　他给我做了个小狐狸样儿的风筝，瞅着憨憨的却很是可爱，我拿着线看准风向，松开小狐狸放飞，它很快便窜上了天空。

　　释离君在一旁看着我笑，时不时又看看身后的树林。

　　“怎地了？”我扯着线扭头问他。

　　他眸中漾着笑意，“你不是说要在山头最高的树下搭个秋千么？我寻思着哪个最高。”

　　我听得心里头直乐，手上的小狐狸风筝也越放越高，这个时候天上忽地有个黑影直直撞上了我的风筝，小狐狸头一歪便栽了下来。

　　何物？

　　我疑惑地卷着风筝线，释离君也挨到我身边来看，便瞧见一只浑身黑漆漆毛茸茸的小兽瘫在我的风筝上，四只肉肉的兽蹄紧紧扒拉着风筝的骨杆。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指着那小兽问释离君，确认并非我南禺山上的精怪。

　　释离君蹲下细细观摩，好一会儿笑道：“倒像只狗。”

　　听见这话，那小兽猛然抬头，朝释离君呲牙嘶吼，牙齿尖锐叫声可怖，瞧着蛮是唬人的。

　　“好生吓人呢。”我笑嘻嘻朝释离君道。

　　似是听懂了，那小兽又冲我嘶叫了几声。

　　释离君眯起眼，低低一哼笑，“小东西，你冲她叫唤什么呢？”

　　眼见那小兽咧着嘴又要咆哮，释离君眨眼的功夫化作了原型，兽身巨大，九尾招摇，一声低吼就连我这南禺山都震了震。

　　他遥遥俯瞰过来，小兽身上的长毛陡然乍起，尾巴一缩，噌的一下从风筝上爬起，呜咽着跑到我的身后，揪着我的衣裳下摆不撒手。

　　那厢释离君已变回人形，懒懒睨它一眼，“松手，本君从前听闻这还未幻化成人形的小兽最是可口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话音刚落，小兽颤颤松开手，在草地上滚了几圈，一道白光闪过，幻化成个五六岁孩童的模样，不似真身那般黑黢黢的，白白嫩嫩的竟有点可爱。

　　小东西站起来掸掸衣服上的草屑，大眼睛包着一汪泪，“我可以变成人形，你不要吃我。”

　　我同释离君并肩站着，端详小东西半天，“所以究竟是个什么精怪？”

　　释离君悠悠道：“是犼，望天犼。”

　　我颇有些惊奇，上前揉揉小东西的头，“你这小东西不在衡虚玄湖守着，怎地跑出来了？”

　　小东西仰头凑近我的手使劲嗅了嗅，许是闻到我身上的仙气，他才放下心来，抽噎着道：“我们帝姬消失好些日子了，差了许多人去寻，也未曾寻到，父君领了军令状前去找帝姬，我不放心，才悄悄溜出来找他，谁知走到天虞山，遇见一只朱雀，她一生气就把我扔了过来。”

　　我好奇，“她为何生气？”

　　照理说朱雀一族性子沉静温和，对着这般小孩怎会做出如此粗鲁的事儿来？

　　小东西嘟嘴思考了一下，“好似是我说她的皮毛没得我的漂亮，她就光火了，姐姐，你说她是不是好生不讲理？”

　　我哽住。

　　想起小东西那一身乌漆墨黑的皮毛，要说油光水滑倒是勉强可以，论漂亮还是人朱雀的更胜一筹。

　　这时候释离君凑过来，笑眯眯的，“倘若你要说本君的皮毛也没得你的好看，本君也是要揍你一顿的。”

　　小东西立时抖了抖，不自觉地往我身后躲了去，“你是大妖，自然是你的皮毛更好看。”

　　我听着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脑子里把小东西的话又转了一遍，思及一个问题遂问他：“你所说的帝姬可是蛟族的帝姬？”

　　他点点头。

　　我心中了然。

　　犼这一族原同麒麟一样是瑞兽，本该踏祥云、庇众生，然一代复一代，其性却愈发乖戾凶悍，且争强斗胜之心频发，曾欲逐龙驯蛟，几致众生颠沛流离，后受观世音菩萨教化，以净莲须弥座代其脚踏祥云，固其避妖除煞之正气。

　　又正因从前犼族好斗，所以子嗣甚是稀少，其中望天犼一脉更是单薄得厉害，为了安抚龙蛟两族，天帝便派望天犼这脉去司幽山镇守衡虚玄湖。

　　司幽山原为上古天帝帝俊之孙司幽所管辖，故名司幽，后司幽身逝留一子思士一女思女，然思士不妻，思女不夫，皆以天地感应气通而生子，人丁太过凋零，因而上天择蛟一族迁至司幽山，令其掌要议执要决。

　　而衡虚玄湖自混沌之初便落于司幽山，传闻其中有一位上古要神，真身为龙，护佑着衡虚玄湖中的引骨琴，因其身历三十三万年前的仙魔一战，怜悯众生苦相，便每隔千百年入轮回一次，誓以身渡众生，实乃乐善慈悲的典范。

　　所以其实，就是因着思氏太过无为而治，如今的天帝才会挑出子嗣兴旺的蛟族去治理司幽山，而龙族恰好又有位身份尊极的上神在里头，说白了，现今的司幽山是蛟族和龙族的地盘，派望天犼去镇守，就如人间殿宇前立着两尊石狮子的作用差不离，等同于望天犼一脉世代担着守护着司幽山的职责，听从其中蛟族和龙族的差遣。

　　如此这般，小东西口中的帝姬是蛟族的帝姬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点着下巴遗憾道：“可惜你父君同帝姬皆不在我这儿。”

　　小东西眨巴着大眼睛，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有些犹豫道：“可是我方才闻到了帝姬的气息。”再偷偷瞥一眼释离君，声音渐小，“大妖身上也有。”

　　倒真是奇怪，这些日子我南禺山上并未见着陌生的面孔，因何我同释离君身上会沾染到旁人的气息？

　　于是我笑笑，“那你想如何？”

　　此时小东西正蹲在我的小狐狸风筝旁，小肉手悄悄扯着风筝线去够小狐狸，心不在焉地听着我的话，眼睛滴溜溜一转，而后歪头小心翼翼问我：“姐姐，我能留在这里几天吗？我鼻子很好使的，不会闻错的。”

　　我略一思索，“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案，小东西满心欢喜，小肉手朝小狐狸风筝上一扑，随即抱着风筝滚了几圈，可风筝线另一头还在我手里头呢，于是他几下又滚到我跟前，举着风筝巴巴道：“姐姐，我想玩这个。”

　　我刚准备把手中的绞盘给他，释离君却拦住我，眸光流转，“这风筝是本君做的，你该问本君才是。”

　　小东西垂头瘪了瘪嘴，我笑着上前把绞盘塞到他怀里，捏捏他的脸颊，逗他：“不妨事，你叫他声哥哥就成。”

　　“哦呀，不成。”释离君指着风筝，微微一笑，“小东西，倘若本君把这风筝给了你，你也该还本君一个东西才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道理，你父君定是同你讲过罢？”

　　小东西皱眉想了想，水汪汪的大眼睛又转了转，片刻后他变回真身，不知从哪儿拔下一块黑色坚硬的鳞片，肥嘟嘟的兽爪送到释离君面前，“那我给你这个。”

　　原来犼身上竟还有鳞片……

　　许是瞧出我的困惑，释离君耳语过来，“犼幼年时期只有脖颈处生鳞，及至成年，才会全身覆鳞。”

　　他接过鳞片，小东西自豪道：“我父君曾说我们犼族送礼唯有送鳞片才会显得真诚，如此这般，我可以玩你的风筝了罢，大妖？”

　　释离君满意颔首，末了又补充一句：“叫哥哥。”

　　小东西此刻玩心正盛，叼着小狐狸风筝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急急叫了声“哥哥”，释离君一允，他便兴高采烈地撒腿跑远了。

　　我扶额，当真是什么便宜都要占的狐族，委实精明，本上神真真佩服。

　　释离君把诓来的鳞片放到我手上，我两指夹起瞧了瞧，隐隐有红色的灵光显现，“这有何作用？”

　　他笑道：“我也不晓得，反正总归是个好东西，你带着就当是驱邪挡煞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给我们青刹上神搭秋千去呗。”

　　我笑着追过去，一下扑到他背上，“释离君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