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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最后的告别(3) ...

  •   我在河边试图打水漂,看着一颗一颗沉重的石头沉入水底——我果然还是学不会。

      这是我很小的时候陈希年教我的游戏,尽管看别人打水漂很酷,但是一旦学起来,费劲程度让我几次三番地放弃,最后甩甩胳膊就回家了。

      后来陈希年上了初中高中,除了逢年过节,我们很少有机会再见面,于是学打水漂时他对我智商的嫌弃让我一度很恐惧这个哥哥。

      那时候我还意识不到,尽管他很嫌弃我,却仍然一遍一遍地给我指导动作,在我每每往河底直直地砸进一块石头之后,他都会扶额叹息,“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然后扶着我的小臂,帮我投进一颗石子,看着水面激荡的波纹,我笑得像个傻子,他一边笑一边说:“你果然是个傻子。”

      ……

      微凉的夜色里,这些断片的回忆让我如鲠在喉。捏在手心的石块已经被焐热了,我松开手,让它孤零零地滚进水中。

      平静的湖面上突然跳出几缕波纹——

      我回头看阮西,他正眯着眼睛观察他投出的石块飞了多远。

      阮西拍拍掌心,看着我雾蒙蒙的眼睛,平和地笑:“回家吃饭了,小傻子。”

      ***

      盛游园杳无音信的这一个月里,楚惊梦大病了一场,她在最后一学期请了一个月的假调整身体状态,回学校之后继续每天闷着头地做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她不会笑了,也不会对着动漫人物犯花痴。她随意地用小夹子把长长的刘海夹上去,不在乎漂不漂亮,一头栽进课本里。

      在盛游园离开以后,我见过一次他奶奶。以前张着血盆大口骂街的气势一点都不剩了,她憔悴地央求着那些得罪过的人——“能不能帮我找找孙子”,在一次一次的失望过后,最终找上了李良的妈妈。

      始终带着和善微笑的阿姨,你永远不知道她转过身子是不是在翻白眼,这种绵里藏针的感觉让人心惊肉跳,盛奶奶却丝毫不恐惧,对孙子的迫切思念让她盯上了李良妈妈拥有的人脉关系,在一个赶时间的大清早,拎着一袋东西,佝偻着身子走向了那个光鲜亮丽的女人。

      我看着李良妈妈接过盛奶奶送的东西,扔进了后座,“行了我记得了,您不用说那么多遍,我保证一有空就给您联系,这会儿还赶时间上班呢,先走了啊。”继而用招牌笑容送走了盛奶奶。

      红色的轿车消失在街口。

      失落的老人沉默地往回走,走到中途,她拐到路边的一课香樟树下,扶着树干,艰难地坐下了。

      她看起来很累。

      2012年春天,段启明十分中二地在桌子上刻了世界末日倒计时,我看着那些一天一天减少下去的数字,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我们已经毕业了。但我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曾经得意洋洋地问我:“这个5写的漂亮吗?”

      我们都知道,世界末日不会到来。比世界末日更重要的,是今天的字够不够漂亮。而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喜欢用这种非主流的方式纪念青春。

      青春是什么样子的?

      除了镜子里满脸的青春痘和死板的框架眼镜,只要我抬头,还能看到前桌男生油腻得快要长虱子的后脑勺,看到每一天挂满黑板的家庭作业,看到总是精疲力尽模样的杨航坐在讲台上说,“你们再看看书,我再看看你们。”

      杨航曾经无比煽情地告诉我们,他常常在自习课上,看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脸,想象未来的我们是什么样子的。能说会道的孩子成为了老师,义愤填膺的孩子成为了记者,巧手能干的孩子成为了一个优秀的母亲……

      我很想问问他,未来的阮宁是什么样子。
      未来的阮宁,能不能给她妈妈争气,能不能成为一个大人物,能不能出人头地?
      还是,她选择向糟糕的分数与平凡的出身妥协,最终庸碌了这一生?

      我背着越来越重的书包在家庭和学校两地往返,不断地从乱七八糟的桌洞里抽出折得不成模样的卷子,我曾经试着理顺他们,可是第二天又乱了。就像我放弃了整理试卷,生活的规划也一天比一天混沌起来,我站在车站背单词的时候,想起妈妈曾经指着实验中学的校门说,“这些是有出息的孩子。”

      希年去世之后,我和爸爸妈妈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有时候爸爸会过来慰问几句,后来他渐渐地也不想管我了。或许他们会揣测我早恋了,我叛逆了,我不懂事了……

      都无所谓了,只要不和他们说话,怎么样都好。

      我上了车,看到同样在闷着脑袋背单词的李良。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放下了手里的单词书,笑了笑,脸上的肉挤成一堆,“嗨。”

      我平静地走过去,虚心地给了他一句夸奖,“你瘦了。”
      坐在他旁边背单词时,李良有点焦虑地紧锁住眉头,“园园他……”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紧急地点头,“嗯。”

      单词书上的字母乱成一团。

      李良把他不小心落在我腿上的书包带捡回去,我注意到他的拉链上挂了一只小小的瓷器,在拉扯书包的每一个动作里,李良都对这个瓷器倍加呵护。

      我随口劝说,“你这个太贵重了,挂在书包上不好,哪天人多的时候一挤就没了,而且容易碎。”

      李良低头捏着他的小挂坠——一只并着前足做出哀求状卖萌的小猫咪,他岁月静好地笑了起来,小声说:“我知道啊,但我就想带在身上嘛。”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并且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这是刘涵特地给我做的,好看吧?”

      “刘涵?”我重新拾起这个被记忆抛下的名字,“就是小时候跟大魔王坐的那个女生吗?”

      “对啊,她已经不念书了,现在跟着她的一个亲戚在南山下面开了个陶艺店,学了一年的手艺,就在做这些东西,还挺好卖的,不过我觉得呢,主要还是她因为做得好。”

      李良那天无意中发现退学的刘涵在店里做陶艺的时候,他惊讶地问她为什么会做这一行。

      刘涵笑着说:“因为在我小学时期最困难的时候,有个傻乎乎的小男孩给了我一个他做的小桔灯,虽然这个小桔灯没有亮很久,但是给了我走夜路的勇气。”她摸着手边做好的瓷娃娃说,“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被制造出来,被传递到别人的手中,你走一程,它就沉默地陪你一程,却比很多有生命的东西更让人觉得温暖。”

      刘涵就像大人一样说着这些话,和小时候的感觉截然不同了。她拉直了头发,也学会了化妆,十四五岁的年纪打扮得像个成年人。可是不论李良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刘涵,总能记起当年一个人迎战一群男生的她,也总能记起那时的她小小身躯底下的坚韧顽强。

      李良也稍稍回忆了一下往事,讪着脸说:“是啊,你这样说,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店里来了很多吵闹的南山游客,他们的声音遮住李良的后半句话,刘涵往他那边靠近了一些,抱着双臂,友善地笑着,“不要不好意思。谢谢你,李良。”

      可爱的小猫咪被李良攥在手里,他平静地说完这个故事,跟我说,“真想带你去看看她,她完全不一样了。”

      我听完他的阐述,尽管觉得他描述的那个人与我印象里的刘涵形象完全相悖,还是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想象之外,情理之中。

      最先叛逆的女孩,也是最先成熟的。叛逆是迫于世俗,成熟亦然。

      时光会让每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变成彬彬有礼的姑娘。

      我们都躲不过它的洗礼。

      李良没有减肥成功,彻底停止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运动,却仍然努力地在控制饮食,每天吃得十分清淡。

      譬如此刻,他坐在我对面,津津有味地品着海带结与白米饭。

      我看着他食欲满满的每一口咀嚼,看着看着顿时就不饿了。

      此时此刻,夏安可能仍然在和女孩嬉皮笑脸地聊天,好像没有烦心事,可最亲近的我们都知道,他一点也不天真。楚惊梦可能在怀念他的哥哥,把眼泪吞进了肚子里。盛游园终于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他不用再通过日记发泄。苏更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领会了家人比自尊重要……

      这么多年我们之间没有改变的,唯有李良的赤子之心。

      他吃饭专心到都没有注意到我一筷子也没动,他抹完嘴巴才讶异地看着我。

      我艰涩地举起了筷子。

      而李良突然和善地一笑,“你现在还觉得海带有毒吗?”

      手指绞着筷子,我在他的注视下掉下了第一滴眼泪,然后就有不可能控制住的第二滴第三滴。在这一年的盛夏来临之前,我坐在这个闷热的小吃店里,忽然之间就泪如雨下。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最后的告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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