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95、试探

　　段梦有些疑惑地走到破碎的窗边，探头向下看去，却因为雾气的遮挡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得回过头来，想要问问尹玖，却听云叔再次开口道：“真的不去看看么？”

　　他顿了顿，见没人回答，索性自顾自地在桌椅翻倒一片狼籍的办公室内转了一圈，又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背着手悠悠叹了口气：“这地方可是经不起再破坏喽。”

　　这话语气平淡，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一边的尹玖却有些焦虑地啧了一声。

　　他看了眼破碎的窗户，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段梦，犹豫了片刻，突然抬起手，在段梦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抚上了他的脸颊，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将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段梦的眼镜重新架到他脸上，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了一句“等我”，随后便匆匆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云叔一眼，似乎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现在的小年轻，一点也不懂得尊老爱幼。”云叔摇了摇脑袋回过头来看向段梦：“你们怎么在这儿？林总呢？”

　　听他问起，段梦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忙将身后已经昏睡过去的林志远扶了起来，道：“他不太好，需要马上送去医院。”

　　云叔看了林志远一眼，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走上前来和段梦一起将他架了起来。

　　刚刚尹玖突然的出现和离去让段梦的思绪一片混乱，直到将林志远搬进电梯才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抬眼看向旁边正按下电梯按钮的云叔。

　　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又对刚刚的事情看到了多少？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是这么淡定的反应么？
　　还是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尹玖的真实身份甚至事情的真相？

　　联想到之前在白羽学校时无意间听到的云叔与尹玖的对话，还有幻境中云叔诡谲不定的行为，段梦愈发觉得眼前这和蔼的老头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禁不住开口问道：“您怎么会来这里的？”

　　云叔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这个问题可是我先问的。”

　　段梦一时语塞。
　　总不能说他是被一群梦魇追上来的吧？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云叔却又自顾自地开口道：“和你表哥吵架了？”

　　段梦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原是尹玖，只得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想了想，仍是有些不死心地再次试探道：“您听说过冬眠症么？”

　　这一次云叔倒是很快地点了点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哪还有不知的道理。”

　　“那关于这病的起因您又知道多少？”

　　云叔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段梦看了一会儿，反问道：“你真的想要知道么？”

　　见他似乎有松口的迹象，段梦忙有些迫切地点了点头，可云叔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吐出答案，转而抛出了一个看似并不相关的问题。

　　“你的小工作室开得怎样了？”

　　没想到云叔会问起这个，段梦愣了愣。
　　说起来他已经有近一周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尹玖那家伙在家都做了些什么，不过以他的性子，多半应该是关门歇业了。

　　段梦叹了口气，若不是他一直执着于追查梦魇的源头，或许他现在还和尹玖在家过着安逸的小日子。
　　只是目前得到的线索已明显地指向尹玖，再加上刚刚质问他时得到的反应，饶是段梦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将尹玖与这一系列事件撇开关系，也不知今后他们还有没有机会能像之前那样愉快地相处。

　　瞧见段梦的反应，云叔便也不再追问他答案，而是在一边悠悠开口道：“得到真相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工作、住所、朋友、爱人甚至一切。有人愿意清醒明白地苟活在世上，有人却情愿糊里糊涂地醉死在梦里，你可要想清楚了。”
　　云叔移开了视线，再次开口道：“你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么？”

　　“我......”
　　这一次段梦却犹豫了起来，就听“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了一楼。

　　救护车已经来了，大厅里的员工正忙着将两位倒下的保安搬到车上。

　　“那不是林总吗？”
　　有人发现了走出电梯的段梦一行，有些惊讶的小声叫道。

　　“听说林总好几天都没有离开公司，怎么他也......”
　　“莫非是咱们这酒真的有问题......”
　　“不会吧，我前段时间还送了两瓶给我老丈人。”

　　周围的人群窃窃私语地看着医护人员将林志远送上了救护车，段梦回过头来，却发现云叔早就在刚刚的混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想了想，便也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林志远身上时悄悄从旁边离开了。

　　他一路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暂时落脚的小旅店，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终于静下心来仔细思考白天发生的事情。

　　此番经历林志远的幻境似乎解释了很多之前看似不太合理的事情，比如说林夫人为何要雇人暗杀林志远，林梦远又为什么会在清晨出现在南柯庙，再联系至今为止经历的所有幻境，这整件事就像是一副逐渐完整的拼图，缓缓将全貌展现在段梦面前。

　　虽说按照竹一道长的说法，这些所谓的幻境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但段梦为什么会进入这些幻境，它们又与现下冬眠症肆虐梦魇横行的状态有什么联系，这些关键性的疑问仍旧隐藏在迷雾中，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也并不是毫无线索。
　　除了那些熟悉的人物以外，在幻境与现实中都出现了的还有那黑色的鬼雾花。可目前知道那鬼雾花真相的只有尹玖，以那家伙的一贯态度，想必不会轻易告诉段梦真相，而且还会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段梦摇了摇脑袋，掐断了这一念头。

　　那还有什么可疑的呢？
　　他看着一只蜘蛛从墙角匆匆爬过，钻进了阴暗的墙缝中，脑海中禁不住浮现出了云叔的面孔。

　　如今仔细想来，这大半年里他与云叔的交集并不算多，几乎全是偶遇，但总是发生在关键的当口，看似游离在事件之外，却又令事情的发展产生了微妙的改变。在段梦最初寻到白猫时是如此，在段梦尝试与白猫对话时是如此，如今在银河大厦顶楼对峙尹玖时又是如此。
　　再加上之前在学校时，段梦无意间听到的云叔与尹玖没头没尾的对话，和幻境中云叔神出鬼没的做派，这些零零碎碎的蛛丝马迹无一不提醒着段梦这老头身上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想归想，他又拿不出什么切实证据。况且云叔这人行事一贯令人捉摸不透，说话也像是打太极一般模拟两可，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知道些什么。

　　段梦皱着眉头翻了个身，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在幻境最后看到的那一幕惨绝人寰的场景。

　　活剥动物毛皮这种事他之前仅有耳闻，并未亲眼见过，如今一见之下竟是如同人间地狱，只觉那声嘶力竭的惨叫仿佛还回荡在耳畔，令他莫名地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恐惧，像是被关进了冰窖，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不过是场梦罢了！
　　他坐起身来，往冰冷的手心哈了口气，在心底安慰着自己，决定去洗个热水澡来缓解周身的寒意。

　　这旅店的洗手间不算大，设施倒是一应俱全。
　　段梦拧开水龙头，不一会蒸腾的雾气便盈满了小小的空间。

　　段梦站在淋浴喷头下，感受着温热的水流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暖意，禁不住微微闭上了眼睛，想要充分享受这一刻的舒适和安宁，那水温却像是在与他作对，不一会儿就突然降了下来，几乎达到了冰点，在这寒冷的冬日，仿佛细小的钢针，直刺入他的皮肤，深入经脉，让他一个哆嗦向后跳了一步，抬手便关掉了龙头。

　　难道是供水系统出了问题？那未免也太倒霉了些。

　　他不死心地又重新将调节水温的旋钮摆弄了好一会儿，可这一次甚至连水都不再流出，只剩下有些老旧的水管不断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不会是停水了吧？

　　段梦啧了一声，放弃了对龙头的折磨，转身拉下一条毛巾刚想将自己擦干，那淋浴喷头却又咕嘟一声猛地喷出一股滚烫的水流，溅到段梦的双腿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下饶是段梦也不禁有些恼了，皱着眉头回过头来，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愣在了原地。

　　只见从那喷头中汩汩而出的并非普通的水花，而是一股黑色的浓稠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着，化作数张扭曲的面孔和漆黑的爪子，纷纷向着段梦聚拢过来，甚至还发出了含糊不清尖笑和呓语，似是要将他拖入看不见底的深渊。

　　段梦心中大骇，想要立刻逃离这里，刚刚被溅到的双腿却一阵刺痛，险些当场跪倒在逐渐盈满黑色液体的地面上。

　　他低下头来，惊恐万分地发现有好几只黑色的爪子竟已攀上了他的小腿，而他不过稍有动作，腿上的皮肤就像是融化的奶油，轻而易举地被撕扯剥离开来，露出其下鲜红的肌肉和筋脉，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过就这片刻的功夫，那些黑色的液体已将段梦团团围了起来。

　　“来吧……和我们融为一体……”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回响在他耳畔，段梦感觉自己的身子正随着那些漆黑爪子的拉扯不断下沉，仿佛要陷入无尽的深渊。

　　这就是绝望的感受么？

　　段梦迷迷糊糊地想着，身体已趋近于妥协，思想却仍叫嚣着想要冲破桎梏。

　　现在还不行！
　　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

　　像是在汹涌的海面上随波浮沉，段梦有些艰难地扬起脑袋，挣扎着露出黑暗的水面，喊出了那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出现在他脑中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