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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荒唐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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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宣室殿内灯火未灭,梁帝倚着软枕对着烛火不知在看着什么。杨绰躬身立于一侧,他长相普通,不过是简单地穿了青黑色大袍,带着平巾帻,却能看出他风姿如玉。
“蛇的事,下去查查吧,给嘉定一个交待。”梁帝的眼睛并未离开手上的书籍。
杨绰躬身,道:“喏。”
梁帝放了手边的书,用修长的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道:“你先下去吧,朕乏了。”
杨绰行礼,而后缓缓倒退着离开。
他走后,梁帝倚着软枕闭目养神,就在时间慢慢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出声,“盯着点杨绰。”说完这句话,忽然又一笑,道:“罢了,你们能盯住杨绰,却不一定能盯住何嘉,放蛇之人,聪明啊。”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并无回应。
洛阳城内,梁帝将桓帝时临淄王的府邸赐给了何嘉,临淄王是桓帝胞弟,虽后来因参与谋反被流放,但因为曾备受宠爱,府邸修得十分华丽。
书房中,一个坐着轮椅的青年人正在煮茶,他修长的手指拿着小勺将研碎的茶末放入瓮中,又依次放入了姜、桔,薄荷等物,一时间房间中便弥漫着一种香气,他的容貌在热水的雾气中让人看不清楚。
他披着白狐裘,乌黑长发散开,双目狭长,目中似淬着寒光,面色苍白而嘴唇嫣红,在他对面跪坐着一个彪形大汉,面庞黑红,四肢粗壮,蜀地的织锦绷在他身上,很不自在的模样,这正是洛阳城中人人忌惮的大将军何嘉。
“这衣服穿着难受,还没有铠甲来得舒服。”何嘉说话,声音嗡嗡作响。
青年人笑:“洛阳繁盛,衣食住行精细了许多,父亲不习惯也正常。”说完手中动作不停,又往茶瓮中放了些。
“大郎,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将那嘉定公主配给了你。”大汉道。
何虞接着笑,言语间带着笑意:“我听说嘉定公主也才十岁,也不知何人出了这么有趣的主意。”
何嘉听何虞这样说,也十分赞同地说道:“这永宁公主配了莫家的小儿子且不说了,若不看眼下形势,昌平公主倒也配得我儿。”
何虞将茶瓮中的茶水倒出来,又将茶杯奉给何嘉,道:“昌平公主倒是有意思,可惜她是谭后所出,父亲现下的处境,是不能够同谭氏联姻,引起陛下猜疑的。”
何嘉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又道:“可也不能娶个十岁的黄毛丫头吧,大郎都二十了,也该娶妻生子才是。”说完,又笑道,“不如父亲给你找个洛阳的名门闺秀,先纳了吧。”
何虞见惯了自己父亲不怎么靠谱的模样,他抿了一口手里的茶水,道:“父亲一路自关陇而来,自然看到北方豪强并起,他们可都是自桓帝时便势起,我何氏比起他们,根基尚浅。”
何嘉颇为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这个儿子虽不是什么名门女子所生,但是天生聪颖,为他出谋划策许多,此次顺利入洛阳,也有不少自己儿子的谋划。
“父亲现在虽进了洛阳,被陛下封了大将军一职,天下豪强可都看着呢,赵氏式微,但是父亲不可对陛下不敬,给别人可乘之机。我们此次入洛阳,是他谭氏不想便宜了北地世家,因而便宜了我们,此刻虽然平静,天下想要趁势而起的世家可都蓄势待发。”
何嘉听完这一席话,不禁沉思。
何虞见何嘉沉思的模样,也知自己的父亲疼爱自己,希望他能够娶到一个出身高门的妻子,
他便接着笑道:“至于这门亲事,父亲不必忧心,从今日宫里传出的消息来看,有人想通过嘉定公主搅混了这滩水,我未必会娶嘉定公主。”
何嘉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何虞,何虞有些感叹,自己的父亲打仗是把好手,可惜不擅长权谋布局,所幸,他还能听进自己这个儿子的话。
“父亲不用做别的,只需要着人好好查查那条青蛇便可,只当做是疼爱儿子的妻子了。”
翌日,赵宣醒来时天光大亮,韩姑伺候她梳洗,又用了些早膳。
赵宣看着韩姑将自己的长发整理好束在身后,便道:“韩姑,母亲呢?”
韩姑看着嘉定公主瘦了许多,还仰着虽然瘦削但是精致的小脸问自己的母亲,便有些心疼,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已着人去报,婕妤一会儿便来。”
话音刚落,陆婉便带着采薇进来,她只是随意穿了件外袍,发髻上也没什么首饰,走近了一看,她一双美目已经肿成了两颗桃子。
赵宣急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是三哥出了什么事。”
陆婉勉强一笑,道:“无事,你三哥无事,母亲昨日没睡好罢了。”说着便将赵宣又按到床上,让她休息。
赵宣想到昨日陆婉去接杨常侍带来的旨意,之后便没再回来,这幅样子怕是同那旨意有关。
“母亲,昨天的旨意说什么了,是不是真的给我赐婚了?”
一听赵宣这话,陆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哽咽地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宣有些奇异地冷静,她前世的经历,让她从来不曾和别人分享欢欣与悲痛,自然不知怎么安慰别人,她只是用自己的手放在陆婉脸上,替她拭去了泪。
“我儿,我……母亲没用,不能护住你。”陆婉语罢痛哭。
韩姑和采薇不断劝着,陆婉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自己的泪,她道:“晴卿,陛下将你赐给了何嘉之子何虞。”陆婉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说完了这句话,她似乎不敢面对自己的小女儿,便夺门而出,跑了出去。
赵宣给采薇使了个眼色,采薇便追了出去。
“韩姑,你也去看看母亲看看三哥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似乎是因为赵宣太过平静,韩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赵宣笑了,道:“不必为我忧心,昨日两位皇姐来得时候我便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罢了。”
韩姑闻言,便出门去了,不过听起来似乎只是守在门外,怕赵宣真的做出什么傻事。
赵宣有些冷,便将放在榻边的夹了棉的袍拿起来裹在身上,把自己的脸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手里习惯性地想要点根烟,这才发现,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她自嘲笑笑,靠在墙上。
打爆自己仇人的头那一瞬间,子弹也射进了她的头,她死去的一瞬间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是来到大梁王朝后,她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个看似荒唐的赐婚,其实一点都不荒唐。
嘉定公主现在不过十岁,这赐婚大概是完全没在意过嘉定公主的死活。现在的情况是洛阳有代表梁帝的权宦杨绰,有盘踞两朝的外戚谭氏,有带着五万虎狼之师陈兵洛阳的何嘉。
赵宣冷眼看着情势,心里也明白,眼下皇族式微,宦官外戚权臣,一触即发,而何嘉手里有兵,自然是各方拉拢试探的对象,将嘉定公主赐给何嘉之子,这是要稳定眼前的局势。不知是谁想了这么一招出来,若赵宣没变成嘉定公主,都要给这人点上一个大大的赞。
不过现在嘛,赵宣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在她瘦的凹陷的脸上,看起来有些阴森。皇族公主出降,是稳定何嘉,稳定局势的一种手段,总之这个只有十岁空有尊荣的公主是没有人关心的。永宁公主已经许了人家,昌平公主身份尴尬,她嘉定公主除了小了点不就是刚刚好。
执棋之人选择了嘉定公主来破局,盘活了眼前必将大乱的死局,于皇族、谭氏、何嘉都可以算是好事,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就消弭了一触即发的战祸,皇族表示没有疑何嘉,何嘉也没有见罪于皇族,谭氏的清君侧也不算是谋反,于各方势力,一切都可徐徐图之,是一步好棋。可是,对此时此刻的嘉定公主,对她赵宣,都是死局。
赐婚旨意一下,她就是一枚弃子。一旦局势乱起来,谁还管她母子三人的死活。
那么是谁想要杀死嘉定,乱了这局棋呢?
若是她嫁了何嘉,她的三哥大概就加重了砝码,所以杀了她,要断了三皇子同何嘉的联系。
这样看来,她的出嫁其实威胁了谭后所出的大皇子,杀了她,的确赵晖就没了威胁。
但是想到那条明显地不能再明显的竹叶青,赵宣心知,背后之人的用意远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棋局刚刚开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赵宣脸上迸发出了兴奋的神采,她似乎并未被这种危机的形势吓到,反倒有些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