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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思春记 ...

  •   自从那日魏瑾再度出现以后,他就变了,家破人亡的打击和身体的残缺让他性子变得十分古怪,唯有面对允帝,才偶尔出现些年少时候的影子。
      魏瑾说:我怕是无法再立于陛下朝堂中央了。
      这句话,否定了他的梦想,也否定了允帝许下的诺言。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愧疚,允帝对魏瑾几乎是过分的偏信,拼命地补偿,他把东厂送到他手上,他让他统管司礼监,甚至连批红都放心的让他去写。
      可究竟还是回不去了,破镜难圆,说的便是他们二人。
      魏瑾是个很有谋略的人,若不是当年太子谋逆案的牵连,他怕是早就平步青云,光宗耀祖,而今,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报仇雪恨上。
      王家百年基业坍塌,皇后被废那日,魏瑾难得来找他饮酒,依旧是楼宇高阁,依旧是并肩而站,他说:如今,再也无人可以钳制陛下。
      他为他扫平了一切的阻碍。
      可怎么会没有人呢,这个世上,还有他,住满了他的整颗心。
      “因果因果,万事皆要先有因,才能有果。”允帝躺在男人怀里换了个姿势,闭上眼,对着宋青青缓缓开口,“我只当他恨王家,却未曾想到,他更恨我。”
      允帝惊觉魏瑾对他的敌意,也不过是这两年,这两年他的身子越来越差,经常十天半个月的缠绵病榻,而魏瑾也是在这两年彻底放开了手脚,他的后宫插满了他的眼线,他的朝堂遍布着他的党羽,他就像个傀儡,被掏空了手头的权势。这个时候,他已经杀不了魏瑾了,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还不想杀他。
      慢性毒药长年累月的在允帝体内堆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魏瑾晓得他的情谊,而他也明白,那个愿意为他出谋划策上刀山火海的魏瑾,早就死在了那场灭门惨案中,现在这个除了恨,什么都不存在。
      可恨也是好的,允帝想,起码魏瑾还活着,还在心里留了个角落恨他。
      爱的越深,爱的越愧疚,便爱的越卑微。
      魏瑾不想让他活了,他也就不想活了,他开始在民间四处收罗长得像魏瑾的人,无论男女,他开始打造豹房,把那些男男女女接入其中,这是栋逍遥的快活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开心。什么黎明百姓,什么后宫朝堂,他统统不想要了,只想温香软玉,醉生梦死。
      身边的男人,是魏瑾送进来的,初初相见,允帝差点以为时光倒回,他重回到了多年前,哪怕是杯鸩酒,他也忍不住想要去饮。
      就算死,他也只想死在魏瑾怀里,哪怕是个替身。
      “你不后悔吗?”宋青青看着允帝胸脯快速的起伏,呼吸急促,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血色尽褪,比白纸还要透上几分。
      “不,我只是有些不甘心,为何当时晚了一步……”就这一步,他便错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到头来配上全部,还是一场空。
      丧钟敲响的时候,允帝身边的男人早不知道被闯入的侍卫拖去了何处,只剩瘦弱的帝王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宋青青伸手去握了下他的指甲,他的身体不在柔软,也没了以往她为他更衣时的温度。
      “咱家竟不知卿卿心肠这般柔软。”身后传来魏瑾的声音,如往常逛花苑般平静。
      “他什么都知道,可还是依了你。”宋青青望着允帝,有些心酸,到死那刻,他都不知道,那个他愿意把江山拱手相让的人,真的已经死了,占据了魏瑾身体,继承了魏瑾记忆的,不过是从远处而来的魂,一条没了记忆,忘却自己,误以为自己是魏瑾的魂。
      “咱家知道,所以,才允他这两年的放荡,允他活到现在。”魏瑾踱步而来,锦靴踩在雪白的绒毯上,留下褐色的脚印,他手掌落在宋青青肩膀上,不带任何感情,“可他却太贪心了,竟然真的想要一直活下去。”
      “那人呢?”宋青青没有抬头看他。
      “死了。”魏瑾收回手背在身后,眉心微皱又瞬间展开,哪怕他眼中的自己与那个男人容貌全然不同,可到底还是让他觉得膈应,“不过是仗着与咱家有几分相似,有些事情便敢隐瞒不报,想是富贵日子过太多,真拿自个当主子了。”
      “那我呢?”宋青青记得,她似乎也没有和魏瑾谈妥条件。
      “卿卿这双眼睛生的真好,咱家原本是喜的。”魏瑾蹲下身子与宋青青平视,拇指轻轻划过她的眼皮,笑道,“如今翻过神来,还是觉得独一无二最是妥帖。”
      “那真是太可惜了。”宋青青抿唇,学着魏瑾的模样伸手握住他的手指,指腹是被灼伤的痕迹,伤处就跟他前世不小心摸到舍利子的伤一模一样,东西找到了,可他依旧不能触摸,宋青青很庆幸,天厄并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所有的事情,“我若没了,厂公想碰的东西,怕是这辈子,都碰不……”
      “你到底是什么人。”宋青青话还未说完,喉咙就被人反手扣住,魏瑾眼中戾气骤然迸出,阴狠的令人悚然,带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记忆,这副模样,才是真是的他。
      “一个跟魏厂公一样的人。”宋青青又想起来允帝说过的死而复生,“死过一回,脑子里便多了点东西。”
      “你知道是什么?”魏瑾手还掐着她的喉咙,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她。
      “不知道,但我能碰到。”宋青青手指还使劲拉扯着魏瑾的衣袖,妄图让胸肺里在多进些空气,“这个世上,只有我与厂公相同,亦只有我才能帮厂公。”
      “你在威胁我?”魏瑾的语气带着笃定。
      “厂公想要杀我,而我想要活着,自然得有些用处。”天厄之前的话几乎扎进宋青青心底,她相信他肯定不会骗她,一旦她死了,就真的没了。
      活着,她得好好地活着,回去她的时代,继续她平凡而又安稳的一生。
      允帝死了。
      离奇的死在了豹房。
      原本抬着鼻孔看人的术士,从民间各地搜集的男女,一夜之间就换了天地,魏瑾一声令下,便集体被打入了死牢,哭喊声冲天。
      “干爹。”长长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小魏公公跟在魏瑾身后半米处,手肘间还抱着他的黑裘披风,“那些人……”
      “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魏瑾步履不停,声音比皇城的寒风还要冷,“这也需要咱家教?”
      “干爹教训的是。”魏年被他的不满吓了满背的冷汗,忙跟紧他的步子。
      “那两位现在怎样了。”魏瑾在宫门交错处驻足,他侧目瞧着西南的长廊,长廊蜿蜒,直接远处的秋阳苑。
      秋阳苑,拥有着那么美的名字,却是名副其实的冷宫。
      “贤……孟家那位听到丧钟,当天便疯魔了,儿子怕她扰了宫中贵人,堵了嘴送到的秋阳苑,咱们的人寸步不离的看着。”魏年心里揣摩着魏瑾的意思,只见他面色寻常,所有的情绪都被掩盖在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下,思忖半天,到底没看透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宋家那位娘娘倒与往常无意,只差人与儿子道秋阳苑的炭火燃起来有些熏眼,想要几斤好炭。”
      拇指捻到指腹的灼伤,明明触手可及的东西,可连碰一下都如烈火燃身般的疼,这件事没人知道,偏那个女人,远在豹房,却像是在他身上安了双眼睛,看到了他大喜过后的恐惧,这倒有意思了,魏瑾嘴角微调,斜眼扬眉,提步离去,“允她。”
      “诺。”小魏公公紧跟在魏瑾身后当了这么些年太监,从未见过魏瑾这般的,眼前的人,背脊挺得笔直,藏青色的长袍套在他身上,说不出的贵气,他的野心,他的骄傲,他的风华,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没有做奴才的谄媚,也没有下人的卑躬屈膝,仿佛他天生就该是个人上人。
      魏年又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魏瑾,那时候自己还姓李,是司苑局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太监,而魏瑾的名字已经在他们这群太监里听过几次,全因他那张令人移不开眼的容貌,俊美异常,若是贵卿必定引得满城女子投花掷果,可他是个太监,对太监而言,生的太过貌美决计不是什么好事,时常有些得势的宦官对他动手动脚,若是遇见性子绵软的或许就从了,甚至还能攀附着得主子青眼的大太监寻个更得体的差事,偏魏瑾不是,他就像冬日的梅,宁折不辱,打起架来全然是不要命的狠戾,久而久之,众人虽不敢在打魏瑾的主意,但也免不了下套修理他一番。
      他和魏瑾的缘分也是个偶然,有次魏瑾不知道着了谁的道,被人打的半死,就这么倒在废弃梅园的内廊中,若不是他被宫里的大太监指使这去除草,也不会偶然发现差点死在那里的魏瑾,他看着魏瑾满身的伤,不知怎么就起了恻隐之心,偷偷塞给他两颗馒头和一瓶金创药。
      “我若活下来,必报恩情。”他起身的瞬间,魏瑾染血的手指就这么生生钩住了他的衣角。
      “小心。”那是他与魏瑾说过的第一句话,也没想着真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报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见过魏瑾,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想,魏瑾或许是死在了梅园里,皇宫多大啊,皇宫的奴才多多啊,真少那么几个,也是毫无人关心的,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直到有一日,沈修容那边来了人,要说这个沈贵人,也是个厉害的,把林妃推入湖中,不光没受罚,反倒得了陛下的青睐,直接从没有位份的小小采女一跃登上了下三嫔的位置。
      那日的风很暖,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魏瑾一袭褐色长袍,腰带的金丝线针脚细密,他走在众人前头,如闲庭散步,就这么停在了他身边,问道,“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魏年记得自己当时连思考都没,就本能的点头。
      魏瑾给了他起了新的名字,他说,今后跟着我,定不会让人再欺辱你。
      而他,也真的做到了。
      如今,整座皇宫,莫说掌监太监,各宫嬷嬷,便是妃嫔美人见了他,也多是慈眉善目,自带三分客气。
      魏瑾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说弱肉强食,心软的人注定会被这座阴暗的皇城吞的尸骨不剩。可魏瑾又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他不过是魏瑾落难时给了他口吃食,便被他护到现在。他教会了他如何生存,如何揣测所有人的心思,他不是没犯过错,可每次犯错,魏瑾都会出现,然后对着他伸出手。
      无论之后投靠魏瑾的人有多好多优秀,从未有一个跃的过他去,人人都说他命好,拿着两个馒头换了后半生别人奢望都摸不到的富贵荣华。
      他也因着忍不住,问过魏瑾。
      俊美的男子手里还转着高官重臣孝敬的夜明珠,头也未抬:而今我手握重权,自是万人敬怕,恨不得当牛做马换我青眼,可我落难时,哪些人又在哪里?
      “魏年。”魏瑾的声音拉回了小魏公公的思绪,他连忙甩甩头,小跑着跟上魏瑾。
      “干爹您说。”小魏公公见他展开手臂,连忙把抱着的黑狐裘为他披上。
      “叫你的人十二个时辰日夜盯着宋家那位。”魏瑾握拳的手指松开,“事无巨细,哪怕她掉了根头发,我都要知晓。”
      “可如此这般,怕是宋娘娘怕是能察觉。”魏年抿唇。
      “事到如今。”魏瑾大笑出声,声音却透着冰渣,惊得小魏公公大气也不敢出, “我还怕她知道不成。”
      “诺。”
      “从府里调两个厨艺好的厨子,再送到她那去。”魏瑾忽然想到,秋阳苑的吃食似乎很差劲。
      “是。”魏年满口应下,心里打定主意要对这个宋娘娘再客气些,顺便找机会去敲打下秋阳苑那群捧高踩低的奴才,一切让魏瑾变得不一样的存在,都是极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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