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劫迷离]The Deep End》青山VIP

1、The Deep End

　　他已默默看她好久了。
　　透过染着微尘的车窗。
　　干涸的水渍在窗上留下一条条印痕，眼前的景象显得薄雾流离，又条分缕析，像是青烟汇聚而成的幻影。
　　他不敢将车窗摇下来，即使那样会让他看得更加真切——
　　他并不希望自己此刻会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十分钟前，她就坐在窗前吸烟，边吸烟边打电话。
　　电话一个接一个，烟也一根接一根。
　　窗子全开着，风潮涌进室内，卷走她指尖绵绕的烟。及颈的金发被风揉乱，时时扫她的脸。她抬手去拨头发，食指与中指夹着烟，无名指却能熟练地勾住碎发拨向耳后。她显然以为这个姿态是极安全的，即不会因笨拙而被烟丝点燃了发尾，可见她吸烟已不是一两日，对此早不甚在意了。

　　最后一个电话挂断时，太阳已经有些偏西了。
　　这段时间之内，他有几次，都想冲到窗前叫她停下来。
　　不是停止打电话，而是停止吸烟。
　　她吸了太多，以至于连他一个素来无心的浪子，都开始隐隐忧心起她的健康来。
　　她按灭烟头之后，起身从窗口离去了。他身子不由得向前探了探，但是车顶影响了视线，房间内又昏暗，她的身影终是杳不可寻。
　　他慢慢地把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拧了回来，另一个方向，被夕阳染成橙红的湖水一浪浪地汹涌，最高的浪潮撞向码头、栏杆，身不由己，最终也只能碎成一片浮沫。
　　夕阳与碎浪，竟令他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哀漠之意，他手指不自觉地伸向胸前的衣袋，拿出还剩三根的万宝路。点烟的一刻又想起她，视线自然而然再次投向她的窗前。
　　他没料到，这次的一眼，让他陡然暗惊，差点被一口烟呛到。她不知何时竟然下楼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眉心微锁，神情里透着探究与惊诧。
　　她在杂物间的门前停住脚步，似是在等他。
　　他有些犹豫，又吸了几口烟之后，才从车里下来，香烟在地上随意一踩，慢吞吞朝她走了过去。
　　一进门，她就向器物比较多的地方跨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看上去很警惕，似是随时准备自我防卫。
　　他一切看在眼里，脸上面无表情。
　　“我们不是已经两清了吗，你又来干什么？”
　　她语调急促，明明怕他，却还硬撑着，竭尽全力想让对方相信她其实无所畏惧。
　　“我不怕告诉你，我几乎所有的钱都交给尼格了！我知道你在车里坐了好久，所以你应该都看到了，我刚刚给我所有账户所在的银行和证券公司都去了电话，核对了账面，加起来只剩四位数！接下来我还要挠破头皮想理由怎么去跟家人解释。如果你们还要变本加厉的话，我只能说，大不了鱼死网破！”
　　“对不起，对不起，霍尔太太，”他急忙止住她的话，“别激动，好吗？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勒索的。那件事已经结束了，我和尼格，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么……”
　　他忽然觉得沮丧。他的头低下去了，眼睛扫过她的红色毛衣与格子裙，落在她的棕色小皮鞋上。
　　“事实上，我准备离开了。临走前，我……我只是想……”
　　而他的话到这里忽然噎住了。
　　她眉心一拧：“想什么？”
　　他看着她，知道她直到现在都未能信任他，不禁失落，然而他又无可奈何，毕竟，他是不配得到她的原谅的。
　　“我只是想，来对你道个歉。”他吞下真正想说的话，以另一个不那么荒诞的理由敷衍她。
　　“对不起，前几天……还有刚才，让你不安了。”
　　她看着他。他一脸诚恳，一双手揣在皮夹克的口袋里，无所适从的样子。
　　“艾雷克，”半晌，她开口，“你不觉得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吗？”
　　她对他说不上是责备，语气也不是质问，这是她性情使然。
　　“……对不起。”他看着她，有些无助，“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她点点头：“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实，你最终没有要那二十五万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他抬起头看她：“……感激？”
　　“是啊。你虽然开始犯了错，可是后来你又帮了我。你是个好人。”
　　“不！不，不……别这么说……”他手掌覆上额头，“那样我会更愧疚的！”
　　“好吧，好吧。不过，我是说真的，艾雷克。”
　　他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朝他靠近了一点。她的防备渐渐解除了。
　　“艾雷克，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不会再伤害别人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她的双眼恢复了往日的幽深与温柔，像那夜色下的湖水，静静地包容着一切。

　　傍晚降临，她要准备去接孩子了，而他也就不得不离开，他从此将彻底地告别这一段阴差阳错的荒谬。
　　他贪恋那荒谬，也感激那荒谬，此前他的人生苍白空茫，就算怎样挥霍都不觉得可惜，直到遇见了她，他才抓到一泡缤纷，尝到一丝甜美，他的生命开始有了生气和力量。
　　虽然最终无法拥有，但他学到了对生命的尊重，或许以后无论漂泊到何方，他都不会再像浮萍那样迷惘虚浮，他的心底已有了安定的重量。
　　他向她挥手，目送她开车远去，始终没有说出最想说出口的话——
　　他当然渴望得到她，希望她可以随他一起离开，然而他同时又知道，山长水远，也注定只属于他这种天生的漂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