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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贵嫔娘娘 ...

  •   “阿娘,孩儿已经查得明白。你我母子之间,别再费这口舌推诿。”

      李重耳双手握拳,按紧膝头,强捺心中一阵阵刺痛。

      虽然不再协掌中尉,但李重耳依然与卫缨将军亲厚,每次见面都驻足寒暄几句。几天前在玉宸宫外遇上,卫缨竟然苦口婆心地劝他做些斋醮科仪,消灾化煞,说九婴林那女妖厉害,针对殿下施了魇镇之术,必将对殿下不利。

      晴天白日,却有万钧雷霆轰在李重耳头顶。

      “……她舞弄那些妖雾,在空中写你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夜空中漫天都是你的名字,活物一般飘浮在她身周。树下蓦然绽放一朵妖花,大得惊人,她盯着花朵微笑,眼中还泛着泪光,那情形,诡异至极!我恐她施展妖法,拔剑便刺……”

      “你刺伤她?!”

      “哪来得及刺伤,她挥手指挥那妖雾向我袭来,我不慎吸入腹中,至今还感觉不适!怪异的味道,凉凉的,辣辣的,还有点甜,像是……像是……”

      李重耳的面色已经苍白:“端阳节的味道?”

      “对对对!”卫缨惊异万分:“殿下怎么知道?”

      那殿下双眼闭紧,仰头向天,腮边肌肉微动,只是不发一言。

      “这几日我日夜带人细搜,已经将那方圆数里之内搜遍,只是再也……”

      “不要再搜了,不要再提起。”李重耳一语截住:“我识得她,不是妖怪,不准伤她!”

      卫缨张大嘴巴,一双小眼滴溜溜地急转。他的职位比李重耳这少司马高,爵位却低得多,满心要讨韶王殿下欢喜,一腔热切地通禀此事,却得了这么个结局。他多年为官,自然通晓世故,眼见得站错了队,马屁拍在马脚上,顿时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是卫某跟那妖女……跟那女子过不去,”卫缨赔笑道:“是宁国侯的意思,卫某只是奉命行事。前日将情形回报过去,宁国侯还特地传话来,说务必剿杀此妖,某不敢怠慢……”

      阴凤仪听着李重耳提起这句,悬在喉咙口的心倒放下了一半。嗔怪地提笔指了指儿子:“阿娘就说你胡说八道。宁国侯和卫缨之间的事,怎么扯到阿娘头上来?阿娘终年足不出户,怎么会晓得九婴林里什么妖怪。”

      “阿娘,孩儿是有些散漫,但不是痴傻。”李重耳沉声说下去:“表舅父忽然要卫缨将军雨后深夜细搜九婴林,必有缘故。孩儿从自己身边查起,查出日前红帛姑姑去我府中送了些衣物,和宫人们叙谈了半日,能不能请红帛姑姑说说都谈了些什么?”

      红帛就随侍在侧,闻言神色不动,只恭谨俯首:“回禀殿下,奴婢只和孩子们聊了聊家常。倒也关心了一下殿下的行止,那都是出自奴婢对殿下和娘娘的敬爱之意。”

      “秦双喜不是这么说。”

      幽深宫院,忽然冷得彻骨。兔毫笔长久地持在空中,笔尖泥金早已凝干。阴凤仪缓缓拈笔,重新在墨池中蘸了又蘸,蘸得饱了,又在砚台边沿膏了又膏,过了良久,方小心取过一部新卷,一边重新抄写,一边笑道:

      “这卷金刚经,抄了几次都不能完卷,若不是为阿五祈福,真要丢下不写了。……阿五啊,你从旁人口中听了几句村言野语,就来煞有介事地来闹阿娘,真教阿娘有点寒心呢。红帛姑姑看着你长大,一向关心你爱护你,就算问得多了些,也是一腔好意……”

      “何止是问得多了些。”李重耳语声森严,已经不是平时那个顽皮嬉笑的少年:

      “秦双喜已经招得清楚,她根本就是阿娘派在我身边的细作,不仅这次探出了我雨后深夜里往来九婴林,平时亦有呈给阿娘的密报,细细录明我每日言行。阿娘,为何要这样?我身边四处被旁人安插了眼线,已经不胜其扰,你我母子之间,也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阴凤仪轻轻放下了笔。

      “孩子,你长大了,不再对阿娘交心,阿娘关心你,唯有出此下策。你看,你有心爱的人,怎么问你都不说,直到此刻才承认,阿娘有什么法子?”

      “我自知不能与她结缘,早已放下这份情意,为何还要说出来,侵扰她的安宁?阿娘明知道她与孩儿有交情,还命人前去围剿,唯恐她不死,又再次传令叫卫缨务必擒杀,阿娘,你,你就这样对待孩儿的心爱之人吗?”

      阴凤仪默然良久,终于也抬起头,直视李重耳的眼睛。“阿五啊,你深陷局中,已经不能明察事理了。那女子舞弄妖雾,掌控自如,这是凡人做得到的吗?明明是花精树妖行使邪术,以你的名字作法,不知要用什么毒辣的蛊毒害你……”

      “孩儿比阿娘清楚。孩儿与她交往已久,彼此掏心掏肺,她那手异术早就在孩儿面前施展过,也说明白是神灵传授,去年归雁里瘟疫就是靠她这手神术才得救,怎么就成了妖怪?”

      阴凤仪双眉紧蹙,越听越是心惊:“神灵传授?她是什么人,哪里来的神灵传授?你们交往已久?为什么从来不对阿娘说?”

      李重耳紧紧闭上嘴巴,不再说下去。

      眼下情势,清清楚楚,阿娘对莲生满怀敌意,一旦被她知道莲生身份,后患无穷。他不能守护自己心爱的人,已经痛彻心扉,如何还能继续侵扰她,出卖她?她原本好端端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如今陷入无尽痛苦纠缠,只因有他,被围剿,被追杀,险些无辜被害,只因有他!……

      “她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我自己的命运自己承担。孩儿请求阿娘不要再插手这件事,给那女子一个自处的空间。派在我身边的细作,请阿娘全都撤回,孩儿已经长大了,不须劳动阿娘贴身守护。”

      “好,好。”阴凤仪点头微笑,一边唇角不能自禁地向下牵去:“阿五,阿五,十九年了,你一直都是为娘的宝贝阿五,从没有忤逆过为娘的意思,如今为了一个妖女……”

      “阿娘,我说了,她不是妖女。”

      “你已经被她妖术所惑,走火入魔了!妖女与人交往,自然先是巧言令色,各种亲密温柔,天长日久,渐渐就会施展妖术,吸取你的精血魂魄,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世间妖魔鬼怪,还不都是同样的套路?”

      “娘娘劳累了,还是先安歇吧。”红帛急忙上前,奉上煎好的热茶。阴凤仪却一挥衣袖,险些将茶碗掀翻在地,重重纱衣在案上抖得窸窣作响,十指瑟索着抓住抄写了一半的经卷,紧紧攥在手中:“你出去,我还有话对殿下说。”

      “来日方长……”红帛一言未尽,已被阴凤仪凌厉眼神逼得堵回口中。

      满心焦切,却是无可奈何,唯有俯首退出帘外。重重帷幕垂落,掩住了帘内语声,红帛与一众宫人侍立外厢,个个屏息静气,异样的静寂如浓重乌云压抑在每个人的胸膛。

      蓦然乌云碎裂,幽寂中爆发出阴凤仪颤声呵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唯有阿娘是真心为你好。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就此了结,快将那妖女下落向阿娘说说清楚,不然迟早被她害了性命。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务必与阿娘商量!”

      李重耳也提高了语声:“阿娘,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心爱的人。我早已长大成人,不须阿娘代我决断!”

      “什么心爱的人!”呯地一声大响,似是什么物件摔碎在地:“你还要阿娘怎么说,剖心给你才肯听吗?我只恨卫缨没有本事,不曾将那妖女一刀两段,斩草除根!”

      眼前似乎真的有刀光闪过,闪得红帛与宫人们一阵战栗。四下里空气骤然冰冷,室内的燥热,窗外的炎夏,世间万物,五脏七情,都在这一瞬间冻结。

      室中长久无声。只是一片寒凉,万古冰川一般的彻骨寒凉。

      嚯啷一声帘响,是李重耳大步出门,俊秀的面孔上,如枯木,如死灰,双唇紧抿,脸色铁青。身后又是人影一闪,阴凤仪追出帘外,颤抖着声音哀叫一句:

      “阿五,别走!你须明白,阿娘疼你爱你,才关心情切……”

      “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疼,什么叫爱。”

      李重耳一语言罢,加快脚步奔向屋外,阴凤仪踉跄追上,一把拉住他的朱袍一角:“别走!阿娘为你熬的杏仁羹,马上就好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一声裂帛嘶鸣,惊得红帛与众宫人都是一颤,却是李重耳回手一撕,硬生生将阴凤仪牵着的朱袍后摆撕断。

      “阿五!……”

      李重耳就在那烈日映照的廊下,恭恭敬敬地跪倒,向阴凤仪拜了三拜。

      “贵嫔娘娘,免送!”

      —————————

      悠悠更鼓,于深宫不绝回响。

      “娘娘,三更了,还是安歇了吧。”

      “出去。”

      红帛焦虑地咬咬嘴唇,又施了一礼:“娘娘,殿下他年少不经事,一时糊涂,很快就会……”

      “出去。”

      红帛垂下泪来,默默退出门去。空阔居室中唯余阴凤仪一人,呆坐窗前,只凝视着黑洞洞的窗外,目光散乱,一声不响。

      苍白的手中,握着半片朱袍,已经被揉捏得不成样子,却还紧紧抱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放开。

      “贵嫔娘娘,免送。”

      一声声,一字字,都如利刃插入她的心里,横加翻搅,搅得血流喷溅,浸过她的身体,令她不能呼吸。

      这幽幽猗兰宫,也曾是他的安身之地,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宫中到处都还留着他的小脚印,回荡着他活泼的笑声:“阿娘!阿娘!”就在几天前,他还一如既往地欢笑着,坐在这窗边,与她随意讲些琐事,为她解闷,逗她开心,那英俊又稚气的面孔,郎朗的笑声,都还留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张笑脸。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要不要就随他去,只要他开心就好,爱怎样就怎样?其它的一切,有什么重要。再怎么重要,也没有他重要。

      不,不行,也正是因为他这样重要,所以才要拼命为他做好一切,挡住世间所有妖邪。

      “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疼,什么叫爱。”

      他怎么知道,母亲到底是如何地疼他?

      又怎么能知道,母亲在年少时候,曾经怎样地爱过一个人啊。

      第一次遇到那个人时,她才十二岁。

      庚子七年,夏国两万精骑入侵大凉,被凉军一举击溃,此后多年不敢犯边。也是这样的一个炎炎夏日,凯旋的三军入城,敦煌民众欢腾一片,纷纷挤在甘露大街两侧争睹将士雄风。十二岁的阴凤仪随父母坐在楼台高处,也探着小脑袋,好奇地观望。

      耳边只听得众亲朋热烈议论,说那统帅三军的名将今年刚刚十九岁,自幼精擅音律,琴技冠于敦煌,多少乐师国手都以经他指点为荣。文武兼修,武功卓绝,勇猛无匹,纵横沙场如入无人之境,一战斩杀数千敌军首级。十七岁从军,十八岁拜将,这一战还是他初次统率三军。

      他叫澹台咏。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评论笑死我了,大家好可爱,立即开始“撒花”“催更”“补分”,幸好还没有“智障”哈哈哈~~

    我说的当然不是不喜欢大家认真评论,只是好奇为啥每一条评论都这么认真,实在受宠若惊!再次亲亲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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