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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志在天子 ...

  •   “不,圣上,那不是我的人马。豢养私兵是谋逆的重罪,臣怎敢违犯?臣适才已经禀报,据目前查知,他们都是来自城郊乡村,大半不是当地人,近两年陆续迁来,组织严密,必然有所图谋,却不知为什么在护城战事中听从我的号令……”

      “阿五,朕与你深夜相见,就是为了避开众人耳目,掏心掏肺地说点心里话,你却一直在绕弯子,顾左右而言他,未免视朕为无物了。”

      李信语声低沉,却异样地凌厉,精亮的目光,紧紧盯住李重耳的双眸:

      “朕允准你与神女的婚事,是为了借神女之力震慑天下,却不是让你借神女之力来藐视龙威。如果以为,娶神女为妻,就可以有恃无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须知澹台咏娶了真正的天神,最后也没逃过横死的命运。”

      “圣上,臣并没有半句虚言!臣与莲生,一直尽忠为国……”

      李重耳急切的辩解,猛然刹住。

      空荡荡的便殿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听到了奇怪的响动,自殿外传来。是无数人的脚步声正在逼近,放得极轻极轻,在这幽深宫殿里,声声动魄惊心。一个军人的本能,让他伸手按向腰间剑柄,然而进宫面圣,如何能佩戴兵器,佩剑早已在殿外被曜锋骑统领索契收去。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李信的眼睛。

      那天子的神情,也是瞬间一变,紧张,惊愕,警觉,失望,复杂难言。就在李重耳凝神倾听殿外动静之际,李信的脸上,又平复如常,若无其事地端起案上的茶碗。

      “怎么,疲累了吗。不如休息一段时间吧。先不必回府,神女母女,朕派人照看。”

      “圣上……”

      呛啷一声,茶碗摔在阶下。

      李重耳寒毛炸起,全身绷紧如弦。

      如此脆响,静夜中如惊雷轰鸣,定然是号令人马,想必是适才按剑的动作让父亲起了疑心。那股来历不明的兵马,已经难以解释,紧张中伸手拔剑,更是御前大忌……先下手为强,不给敌人任何机会,正是李信作风!

      便殿的大门,应声撞开。周围脚步声骤然变得响亮、急促,无数人马奔入殿中。要辩解吗,还是反抗?倘若就此束手就擒,只怕面临着洗不清的谋逆大罪,倘若杀出重围逃生……莲生母女怎么办?

      刹那之间,心念转了成千上万,却只见面前李信的神情异常错愕,竟然仓皇起身,闪向御座背后。李重耳飞快转头,望向身周,不禁也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周围层层聚集的,并不是曜锋骑,也不是昭锐骑,甚至根本不是官兵。

      通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双眼睛,虎狼般盯住御座后的李信。手中兵刃,寒光闪亮,分明是形制奇古的汉朝环首刀……

      “护驾!有刺客!”

      李重耳扬声暴喝,凌厉语声响彻同寿殿内外,同时飞身而起,不顾一切地跃上御阶,挥臂挡在李信身前:

      “禁军何在!封锁宫城,擒拿逆贼!……”

      殿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喊,打断他的号令。

      是曜锋骑统领索契跌跌撞撞闯进大殿,张臂扑在门口的殿柱上:“陛下!贼兵侵入宫城……”

      话音未落,鲜血淋漓的身体,猛然一颤。一道剑光自后心贯穿,又凌厉地抽回,那身体顺着殿柱缓缓瘫倒,露出身后伫立在殿口的人影。

      午夜圆月,大得惊人。明亮月光投进昏暗的殿中,将那孤独人影长长地印在便殿中央。背着月光,那面容一片漆黑,然而长发随风飘扬,银灰袍衫衣角翻飞,手中一柄雪亮的青冥剑指向地面,凛凛寒光,直刺李重耳的双眼。

      ————————

      自宫城外望去,藏蓝天穹下,广袤肃穆的玉宸宫,依旧一片静寂。

      然而城中,紧迫的脚步声、马蹄声四下奔走,一声声压抑的低吼、刀剑相交的锐响此起彼伏,在这茫茫黑夜里,比大战柔然时震天的杀声更加动魄惊心。

      两千义军集结,一举攻入玉宸宫。

      历经苍浪之困、敦煌护城之战,国都官兵死伤殆尽,玉宸宫的守卫,脆弱不堪。守卫宫城的昭锐骑与守卫天子的曜锋骑,当年在东宫之变中互相残杀,昭锐骑被曜锋骑血洗,从此结下深仇,历经几度重新整编,也始终不睦。而今昭锐骑统领王三太已经效忠柳染,这一夜,是所有人的复仇机会。

      “金水桥辟清!”

      “齐光殿辟清!”

      “同寿殿辟清!”……

      东宫之变的惨烈一幕,倒过来重演,昭锐骑血洗了曜锋骑,杀得片甲不留。四座城门,都被义军占领,玉宸宫宫门大开,大批黑衣人护卫下,柳染纵马长驱直入。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

      近二十年的隐忍,步步周密筹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神奇的异人在去年五月就已经给出预言:“一年之内,手刃仇敌!”

      一路势若破竹,直取同寿殿。多年来那老贼已如惊弓之鸟,在后宫设了八个寝宫,每晚换来换去,除了贴身内侍王怀祖之外,无人知道他真正的就寝地点,然而章琮查得明白,今夜他没有进入后宫,而是独自留在同寿殿中。

      这是天赐的良机,亦是注定的命运,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一切早有天意!

      然而那老贼身边,竟然还有一人。

      悍勇挺立在御阶上,龙案前,周身浴血,绯红袍服已被染成暗黑。血滴自手中环首刀的刀尖淋漓而下,滴在阶上,滴在堆满身周的义军尸体上……他以一人之力抵挡了数百人的进攻,进退无路,孤立无援,却始终死死挡在李信身前。

      “李重耳。”立在殿口观战的柳染,淡淡自语一句。“真该早点除掉你。”

      “柳染!”李重耳挥起剑锋,指向殿口的身影。

      这身影,他太熟悉。见过他杀山贼,屠恶龙,破敌阵,形貌虽然可厌,但始终算是站在正义一边。他自以为了解这个人,甚至知道他另有身份,然而这画师、游侠,眼看着摇身一变,率领一群反贼,赫然袭入玉宸宫,袭向天子。

      “你疯了吗,做这种勾当?我还道你是一个忠君护国的大丈夫……”

      “忠君与护国,完全两回事。”柳染持剑上前,沉稳的脚步,一步步踏过脚下血泊:“正因为我是大丈夫,才有今日作为。”

      “站住!你敢踏上御阶一步,就是谋逆!凌迟,诛九族,死无葬身之地!”

      “哦?”柳染冷峻的面庞上,绽起一丝笑容:“原来我走到此刻,竟然还有回头机会么?”

      “你回头,我便给你机会!”

      情势如此危急,李重耳再也顾不上忌讳身份、掂量言辞,顾不得圣上就在身后,一切的杀伐决断,都只在顷刻之间:

      “你护城有功,是识大义的英雄,只要你此刻回头,一切既往不咎!”

      话音未落,眼前的柳染已经抬起足尖,缓步踏上御阶,距离李重耳和伏在他身后的李信,越来越近。

      “你闪开,李重耳。你我也有并肩御敌之谊,我不想杀你。”

      那俊秀的面容上,仍是李重耳熟悉的懒散、冷淡、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与他们,有些不同,我愿意留下你,今后共保江山社稷。你的爵位封邑,我让你原封不动,继续做你的好殿下,好将军……好丈夫,好父亲。”

      殿门已经洞开,月光如水洒遍殿中,灯影与月光交映,更映得那张面容阴晴不定。李重耳握紧了手中环首刀,直握得手指关节泛白:

      “我闪开?说什么笑话,我会为了点功名利禄,容你伤害我父亲?”

      “你父亲,呵。”柳染脚下丝毫不停,一步步迈上台阶:

      “你父亲是什么人,你不会一无所知吧?东宫之变,白河之变,澹台咏之死,裴放、贺朝宗之死,他手中有多少无辜冤魂?你心中倒有父父子子,可知今夜曜锋骑的主力都聚集在同寿殿外,是奉了你父亲的旨意,只待殿中摔杯为号,就冲进来擒拿你?”

      身后几声响动,是李信踉跄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周围早已被黑衣人团团围困,再无去处。面前剑光闪耀,是柳染步步逼近,殿中重重黑影,都紧跟着他逼上御阶。

      李重耳迈前一步,手中刀尖前挺,直指柳染咽喉。

      “我父亲是什么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自当由我父子自己解决,怎么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外人。……算了,我没那么傻,在这种时候给你讲故事。”

      柳染迎着刀光向前,手中雪亮的青冥剑,也指向李重耳的咽喉:

      “再问最后一句,你,让不让开?”

      劲风猎猎,回荡两人之间,天地万物都已退却,只剩两双凌厉的黑眸,月光下碰撞出无尽火光。

      李重耳不是不知道,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值得他用性命守卫的人。然而天地自有伦常在,哪有斟酌衡量的余地?要他在这生死危难面前放弃父亲,置身事外,那,不是一个儿子、一个臣子的本分,更不是他李重耳的为人。

      纷乱的脑海里,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几年来一次次地遇刺,莫名其妙地被袭,官道上的刺杀,冰湖边的围攻,沙漠绿洲里,突如其来的袭击……他记得五阴寨里的初次见面,记得每次对视,柳染的冰冷眼神,他一直误会这眼神,以为单纯地是因为莲生。

      此人哪里是志在莲生,他挥师入宫,有备而来,他是志在天子,志在天下!

      平生一腔孤勇,从未畏惧挑战。越是这等强敌,越不能让他得逞。此身久经沙场,岂能输给一群乱贼,何况身后还有他孤立无援的父亲!

      “上前来。”李重耳抹一把脸上血迹,笑着横过环首刀:“本王与你决一死战。”

      剑光耀目,如漫天大雪,四面八方袭来。

      比护城之战更加激烈,比李重耳遭遇的所有战事,都更近生死边缘。

      他膂力无匹,本不惧任何精妙招数。奈何那削铁如泥的青冥剑,远比他随手抢来的环首刀锋锐。凌厉攻势,一一被剑光封死,霍霍风声中,夹杂着一声声嚓嚓微响,环首刀碎片飞溅,竟是被青冥剑如砍瓜切菜般一截截斩断。

      寒光暴闪,最后一柄环首刀也已被削飞。身后便是倒在龙案边的父亲,已经退无可退,赤手空拳格挡,那就是以肉身迎接剑锋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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