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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杯茶 ...

  •   暴室即为后宫中暂时关押犯错宫人之地,以往也偶有刻薄的妃子在此动用私刑。然而楚帝在位多年,自皇后产下二子之后就几乎未再扩充后宫,加之皇后仁善,后宫一片太平,暴室也仅仅作为罚跪思过的处所,已远没有它的名字听起来的这么可怖。

      聂谦摆驾豫王府,走了一半,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折了回去,命內侍开了暴室门,只见桐樱孤零零跪着,双颊红肿,看起来未有其他伤,放心了些,问:“桐樱,发生了何事?”

      桐樱原本垂着头,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头,低声道:“殿下。”她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殷夫人想见见张娘娘,说从宫外带了坊间新制的胭脂膏子,给了姜娘娘一盒,还有一盒给张娘娘做见面礼。我便仍说娘娘病着不能起身,由奴婢收下就好。”

      聂谦想起自己在上林苑时去“张良娣”寝宫被这丫头拦下的情形,基本也能猜到殷夫人的反应了。皇后一向觉得他们小夫妻的事情她不便过问,因此自从张娘娘总是称病后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是常常遣人送些滋补药物来,楚帝现在不在宫中,外臣不可能进入后宫,桐樱丫头怕是这么些日子来还没踢到过铁板。

      聂谦苦笑道:“当日在上林苑中你理直气壮说娘娘病着不见客,本太子也是很生气的呢,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罢了,以后可得改改。”

      桐樱垂手低声道:“奴婢懂得,奴婢面对他人时也不会这般强硬故意顶撞,姜良娣等后宫女眷强闯寝宫时九哥都是藏在床幔中见客,声称怕这病传染,勉强能应付得过去。但太子殿下您是娘娘的夫君,必要见面,殷夫人是豫王爷的正妃,如今无摧又不似九哥般会假装着,干系太大,桐樱才会如此强硬急切地拦着。”

      聂谦一想也是,感叹道:“难为你了,殷夫人用了什么刑?”

      桐樱道:“掌了嘴,打了十棍脊杖,还好,不重。只是没说要关到何时。她见我死不改口,便也没有强闯,将胭脂盒给了如意,便走了。”

      如意是张良娣寝宫中的一名內侍,一般只在外室,作传膳通报等活计,不得入内室,前去暖阁报信的就是他。对他来说,无论是最早真正的张良娣还是后来的九舒,大约都没有见过什么面。

      《阿房宫赋》中说秦始皇的后宫佳丽三千,““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而秦始皇在位不过三十六年,也就是这些嫔妃有许多自入宫开始便没有见过皇帝的面。“张良娣”的情况却不同,与太子倒是朝夕相对亲密相处都有了,反而是后宫中的其他人几乎没见过这位颇受宠爱的太子侧妃,倒也是奇闻一桩。

      聂谦想着不禁自嘲地一笑,道:“放心,太子殿下去帮你说好话,不会让你受委屈。”

      桐樱有些青肿的脸上倒是不见沮丧,听了这句后展颜一笑,道:“我——奴婢自然相信的,九哥都说太子殿下是最宽厚仁慈的,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聂谦一怔,道:“他说的是太子殿下么?”

      桐樱愕然,道:“当然是呀。”

      不会牵连无辜之人……但是他在宁氏一族的事上,牵连最多的就是无辜之人。聂谦心中紧了紧,九舒说的,多半,还是……逊哥吧……

      他摇了摇头,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这层,笑道:“被九哥和小桐樱一顿夸,不做也得做了。”

      桐樱嘻嘻笑着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急忙道:“殿下,你得再去瞧瞧无摧,免得他没人看着,出来乱跑了。”

      无摧倒是很乖,蹲在床头看着外面,一直到聂谦进来,才跳下地,有些担忧地道:“哥哥。”

      他从小在狼群中野林里长大,耳聪目明之处远胜常人,殷夫人与桐樱的冲突焉能听不到?他虽不懂人情世故,却也从这声势和气氛中判断出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聂谦捏了捏他的脸颊,看着他明净的眼睛和天真无邪的表情,忽地起了一个念头,笑道:“你坐到妆台那去。”无摧依言过去,但还是蹲着——他似乎并不会好好地端正坐住。

      聂谦试了试,得踮起脚才能辛苦地摸到他的头顶,便自己又拿了个小竹凳垫在脚下,将无摧的头发解开,从妆奁中拿了一只象牙梳,给他轻轻地梳头发。他来了这几日,大概桐樱也早已为他梳洗过,头发干净柔软顺滑,并不废多少功夫便挽成了一个髻。

      “就这样,躺去床上。”聂谦道,“不能出来。”想了想,“有人,就咳嗽。”说着自己“咳咳”了两声示范,无摧也跟着“咳咳”了两声,聂谦道:“再厉害些。”无摧往撕心裂肺了咳。

      聂谦笑道:“行了,演技差,比九舒差远了。”这句话无摧听不懂了,聂谦便也不强求,只拉着他的手让他躺去床上,拉过棉被将少年的身躯盖住,仅露出一个髻子。因是“躺在床上养病”,髻子式样简单些也情有可原,也不用戴什么首饰了。聂谦想了想,又伸出手去,将刚梳好整整齐齐的发髻拉得乱了些。

      无摧十分听话地钻在被子里,也不出声,聂谦故意硬扯了一下,无摧立刻“咳咳”了两声。聂谦满意道:“挺好,真聪明。”无摧露出两只弯弯的眼睛,想是也觉得十分好玩。聂谦摸了摸他的脑袋,绕了绕从发髻中掉下来的一缕黑发,心中忽然一荡,忍不住想:“若是如今什么烦心事都没有,这里躺着的还是九哥,他既然已经嫁给了我,我每天给他梳头,管他喜不喜欢,也给他捏个髻子,将我最喜欢的那支玳瑁簪子给他……”想着想着叹了口气,拍了拍在被子里团成一团的少年,起身出去了。

      大楚除了一些世袭的藩王外,亦会给亲王以一定封地,但一般都较为偏远,多集中于南方,远离皇城,非宣召、庆典等不得回京。与楚帝平辈的兄弟中,只有豫王乃是御笔钦点的摄政王,得以留在京中。

      聂谦站在豫王府外让人前去通报,未几,王府中的家仆出来回禀道:“殿下,王爷不在府中。”

      聂谦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豫王究竟是真的出去了还是刻意为难不见他,然而如今也不得不放低姿态,道:“那也没关系,本宫等皇叔回来便是。”

      家仆面露难色道:“入王府的客人都得经王爷首肯,殿下的马车也不能总在门口……”

      他还未说完,聂谦已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已敛去了许多毛躁,何况也深知同这些底下的人为难毫无意义且自掉身价,便带着內侍下了车,又让车夫将马车赶去其他地方听着,平静道:“无妨,我在这等皇叔吧。”

      家仆躬身道:“谢殿□□恤,小的实在是为难。”

      聂谦并不想去辨别他的告罪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时令已是将要入冬,王府门口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巨大的树冠脱去了层层茂密的叶片,显得枯瘦冷清了不少。干枯斑驳的树杈之间还有一个碗大的鸟窝,大约已是空着的了。

      聂谦有些出神地看那只大大的鸟窝,不知过了多久,那鸟窝中却探头探脑地伸出一只乌黑的小脑袋,之后慢慢探出,仅脖子上有一圈白毛,其余包括尖尖的喙都是黑色。聂谦吓了一跳,不由得道:“这时候还有鸟?”

      內侍答道:“回殿下,这是老鸹,就是乌鸦,乌鸦是不迁徙的,会留下过冬。”

      聂谦道:“北方冬天可冷。”

      內侍道:“是,不过老鸹这种鸟最是重情,既会反哺,又颇为留恋故乡。”

      聂谦抬头,微微眯起眼睛,却见鸟窝中又钻出另一只,跟之前那只刚好一对。两只乌鸦均只有脖子上有白毛,其余通体漆黑再无一丝杂色,黑得发亮,忽地一声鸣叫,声音极为嘈杂难听,却是展开翅膀飞了出去。聂谦轻轻叹了口气,道:“也是,能不离开故土的话,又有谁会想离开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也逐渐凛冽,聂谦将手笼在袖中,跺了跺脚。內侍看了看天,将另外带着的貂毛披风给他披上,道:“一阵秋风一阵凉,这是又要冷些了。殿下小心着了凉。”

      这个內侍是从皇后那边被拨到东宫来的,年纪比聂逊聂谦俩兄弟加起来都大些,服侍过了两位太子,凡事考虑周到不多话,且不需要他时完全没有存在感,已是內侍中最为贴心的,关心之语也是出自至诚。

      聂谦知道他是委婉劝自己回宫改日再来,然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不趁此次下了决心的机会同豫王见这个面,之后只怕就很难有这个勇气了,便点点头道:“再等一会儿吧。”

      夜幕降临,草木上的水露都似能结起霜,聂谦的脸被风吹得有些麻木,呼出的气都仿佛带了白色。树上的两只乌鸦粗哑地叫了几声,是觅食归来了。聂谦抬头望望天幕,黑沉沉的倒像是要下雨。他心思放空下来,便不由得想,不知道九舒如今在燕国,事办得怎么样。楚衔只用信鸽传过一次九舒已出发的书信,之后却杳无音信了。

      一旦想到这层,便克制不住自己地胡思乱想,一时仿佛看到九舒趁夜踏月而去寻父皇,被燕国侍卫一举拿下的情景,一时又仿佛看到燕国国君凶神恶煞地痛斥楚国背信弃义,将九舒打入打牢,想得额上冷汗涔涔之余,树上的两只乌鸦竟又叫了两声。

      聂谦下意识地一抬脚便想走,几乎想立刻再去边疆燕国,又定了定神站了回来,喃喃自语道:“你要记得自己是太子,你可以只喜欢他一个人,却要爱这天下……若是做不到,他的父亲和家人,也全是白死了……”

      一直到內侍都站不住的时候,东方已渐渐发白,豫王府前才有了马蹄声声,一辆带着豫字的马车终于停在府门前。聂谦活动了一下手脚,飞快揉了揉发木的脸,像从马车上下来的威严男子道:“皇叔。”

      豫王一惊,将聂谦上下打量了一遍,勃然大怒,道:“你们都瞎了眼了,让太子殿下等在门口?”

      开门的家仆顿时跪了一地,聂谦道:“皇叔是当朝摄政王,王府自然是重地,不得皇叔同意任何人不得擅闯,他们尽忠职守没有错。是侄儿彻夜难眠,非得见皇叔一面。”

      豫王连忙吩咐人准备夜宵茶水,将聂谦迎入书房。聂谦坐定,豫王一边将外衣披风脱下交给下人,一边道:“殿下终于批复了赈灾一事,臣与户部几位大人连忙将赈灾事宜层层布置,是以回来晚了。殿下若早通报一声……”

      “不了。”聂谦打断他道,“赈灾事要紧。民为重,君为轻,侄儿以往年幼不懂事。”

      夜宵热茶纷纷端上,豫王示意聂谦随意用,聂谦将茶杯握在手中暖着,问道:“西南灾情如何了?”

      豫王沉吟一会儿,道:“幸好云锦二州府尹上报灾情及时,加上如今天气渐冷,不至于产生疫气,灾情尚在可控制之中。”

      聂谦低声道:“若是我早些做决定,情况是不是会更好些。”

      豫王给他夹了一块千层糕,想了想,道:“臣也不能笃定说一定会更好。不过赈灾大事,总是越快越好的。”

      聂谦默默点了点头,道:“侄儿尚有一事不明,为何云州有此灾情,还上贡胭脂缎与七蒸酒?”

      豫王皱了皱眉,道:“这便是殿下迟迟未批复的原因?除了特别偏远贫穷的州,其余各个州府每年均有贡品上献朝廷,在上一年年底便已列入第二年的财政计算,自然会提前准备好一些,以防不时之需的。”

      聂谦叹了口气,道:“侄儿年少轻狂,自以为聪明,险些贻误赈灾,枉顾百姓,这趟实在是……错得厉害了。”

      他举起茶杯,道:“得亏有皇叔在,侄儿才不至于酿成大错,以茶代酒,敬皇叔。这把从昀弟那赢来的十二元扇,扇上题字者均是我国英才,侄儿尚不能知人善用,无颜占有,物归原主。”

      豫王应了,却没有去看放在桌上的扇子,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殿下阅历尚浅,总有疏漏之处。”

      “是。”聂谦道,“虽这次的疏漏未造成太大影响,但侄儿仍认为不能就此轻轻揭过。太子犯错亦是错,且侄儿此次还犯了目无尊长、偏听偏信的大错,侄儿要发一张罪己诏,罚自己在东宫禁足,白日包揽宫中的上下活计,晚上潜心读书,十日。这枚紫荆佩乃是父皇赐给侄儿和先太子的,意为兄弟和睦,先太子薨后我便很少拿出来看,如今将它赠给皇叔,以后侄儿待皇叔,与待先太子无异。”

      他又喝了一口热茶,道:“侄儿虽是太子,但并无足够的能力处理国家大事。为了免于侄儿日后再次行差踏错,侄儿将这支父皇赐予的玉笔赠给皇叔,玉笔杆子上有父皇亲手刻下的‘四海升平’,以后侄儿见笔如见父皇。”

      豫王站起身来道:“这万万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刷不开晚了,这是平时两章的量,就不分两次发了,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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