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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季春明散着湿发,侍儿三七正要跟往常一样用沾了桐花油的梳子替他保养,被他摆手拒绝了。

      “以后不要弄这些东西了。”

      “七郎可是厌了桐花的味道?如今外头倒流行南边传来的露头花,听闻香气馥郁,小的下次换这个来?”

      “都不用了,擦干就好。”边说他便自己扯过布巾,三七要接过手去,却被他挥手避开了。

      “可是小的有什么地方服侍的不好?还请公子责罚。”口里这么说着,三七并没有跪下讨饶,而只是低头做出一副局促的样子来。

      不知怎的,这几日七郎君对自己很不待见,近身服侍的事情都不叫他上前,昨日他想说两句逗趣的话,却被他狠狠斥责了句不分尊卑。

      要不是桔梗这几日家去不在院中,他一定怀疑是他说了自己的坏话。

      “我要养神,你先下去。”季春明忍了又忍,才没立马揭穿他虚伪的面孔,只是也实在不想与他虚与委蛇,不客气的赶了他出去。

      看到三七不情不愿的退下,季春明才微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三日前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度以为是在做梦。
      不然他怎会回到了十四岁?

      在真相被揭穿之前,他曾以为这是他人生最好的时光。

      身为庶子却享有嫡子才有的待遇,在嫡庶严苛的大周朝,这曾给他带去多少得意与感激。

      和善的嫡母,值得信赖的大哥,其他庶子的羡慕嫉妒,和嫡子一样的吃穿用度,除了名分上的
      差异,他以为自己跟嫡出的两个兄长没有什差差别。

      可谁知道这一切竟然只是一项买卖呢?

      他的美貌与被刻意培养的气度只是一样奇货可居的货物,无论多么特别,也跟一件瓷器、一盒珠宝没有什么区别。

      可笑前世的自己,愚蠢到看不穿季家的本质,被他们如掌中玩偶般一骗再骗,最终困于后院的方寸之间,沦为争风吃醋的玩物,不到二十就丢了性命。

      这一世,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成为别人买卖的货物,他的人生,要自己掌握!

      深吸几口气,季春明才平复了心情,他慢慢放开攥在掌心被自己捏的有些发皱的书本。

      这是一本经书,《九经》中的《公羊传》,属于前世的自己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书。

      前世,他并不爱读书,与其读这些枯燥的经论,他更爱玩乐,士族子弟流行的游戏他无不精通,其中一两样还甚是拔尖。

      如果他真是贵族子弟便也罢了,可他偏偏只是个小家族的庶子,这些东西与他安身立命没有分毫关系。

      季家在这上面下功夫培养他,用心实在明显,可叹他前世被假象蒙住了眼,只顾得沾沾自喜,经济庶务一窍不通。

      然而他基础太差,虽字都认得,里面的释义并不通晓,也难怪前世时,后院的几人都嗤笑他。
      他倒也想多学些让他刮目相看,他却说不必勉强,做他喜欢的事便好。
      开始他以为这是体贴,后来才知这是不在意,妄他沉沦在他的“宠溺”中,慢慢失了心,一身傲骨都折断。
      甩了甩头,他重新拿起书,这一世,他会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而这人生中,将不会有他。

      季春明用手轻轻点着桌面,思考着今后的出路。
      既然不打算走季家为他选的路,他就必须考虑将来以何为生。

      作为末流士族家的庶子,季春明很清楚摆在他眼前的选择并不多。他固然可以一走了之抛弃家族,可成了没有身份的黑户、他又是这般样貌,等待他的命运并不会比前世好去哪里。而行商贾之事也罢入杂役之流也罢,只要在辉县,他依旧无法脱离家族掌控。

      况且,等待他的时日不多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季家就会把他售卖出去。

      思前想后,竟是科举之路最为合适。

      大周朝士庶之分虽不像前朝那般宛若天堑,依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很大程度上,出身已经决定了你的前程,高门子弟通过举荐制,不仅能获得高官厚禄还继续享有让人艳羡的名声,而寒门子弟辛苦一生,却很难有所建树。

      地位的不同决定了权利的不同,而世家豪门为了维护家族利益,有时甚至漠视皇权,三十年前爆发的淮阳之乱,明明是高家的犯上作乱,却因为牵扯进很多大家族的利益只做了腰斩首恶的处理。而世宗也终于痛定思痛,在举荐制的基础上,另开了科举取士的制度。二十多年过去了,虽高官依旧被世家把持,低门却也有了晋升途径。

      只要能在明年春闱通过科举,他就有了身份,季家再想把他轻易送人也得掂量几分。

      打定了主意,季春明就开始奋发向上了,无奈他所欠过多,并不能闻一知十。况且他这番心思并不能被季家知道,而一反常态突然改变不爱读书的习惯,也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皱眉思索着,三七突然在门外禀道,“郎君,左三郎来看你了。”

      左三郎?季春明从记忆里搜刮出一张爽朗、热情的年轻面孔,与推门进来吊儿郎当的少年正好重合。

      左三郎并不把自己当外人,把带的肖家点心丢给三七摆盘,他便自己去了鞋子,挤坐在榻上。

      扭头看了一眼他手中书的名字,他大惊失色,“几日不见,你竟改了性情,莫不是病还没好吗?”

      见到故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季春明有阵恍惚。前世,左三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他后来被家里送人落得那般地位便主动断了联系,没想到他辗转打听到了自己的去向,千方百计捎了飞钱与一封信来,里面满是关怀之语,还言明届时将上京与之相会。

      可惜他最终没能等到重逢的一天便阴阳永隔了。

      “你这满头大汗的是去了哪里?”季春明亲端了桃花饮递到他手中。

      “别提了,今日蹴鞠赌局竟然输了!”左三郎匆匆喝下一大口,懊恼道,“不知那桂家小儿从哪儿找的外援,竟然把林家打败了!我的十两银子啊!”

      十两银子是他两个月的月例,这赌注开的不小。

      林、桂两家是辉县的望族,虽没什么大过节,却常常别苗头。在这蹴鞠场上更是爱一分高下。以往都是林家略胜一筹,左三郎一直押林家没少赚钱,没想到这次却看走了眼。

      “哦,那林家岂能甘心?”

      “可不是!连比三场,无一胜绩!”左三郎摊手道,眉飞色舞的形容起桂家的精彩表现,虽然对方害他失了银子,但过人的身手还是让人看得大呼过瘾。

      “看来这外援十分了得了,打听出来是哪儿的人吗?”

      “都是生面孔,只是有人猜测是军中的人。”这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辉县往东四十里是洛州都护府所在,常有不当值的兵士乔装来游乐。

      “如此说来,不过侥幸得之,下次你还压林家好了!”
      “这可不好说,桂家跟都护府似乎有些亲戚关系,把人留着训练一段时间,林家想掰回战局可不是简单的事儿。”左三郎说道这里却没有为难的神色,反而跃跃欲试的看了过来,“林家已经在招贤纳士了,春明,我们去试试如何?”

      季春明恍惚记起来,前世似乎也曾发生过这件事,不过自己当时因为季大郎的反对并没有接受左三郎的建议,事后左三郎告诉他有人因此幸进还被他嗤笑了一番。

      如今,他却很乐意去做这个被自己嗤笑的人。

      若没有前世的那番经历,季春明并不知门第之别会差别若斯,但他生性骄傲,虽受了磋磨却也难改性情,断断做不出巴结之事。

      可是若因才干被人欣赏,他也绝不会拒绝这份好意。

      作为游乐场中的好手,季春明的蹴鞠水平无疑很过得去,但像左三郎一样乐观,觉得水平好就能胜出——前世的自己可能还会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他却知道要取胜绝不单单是技巧的事。

      而这番见解,却是那个人教会自己的。见他喜欢蹴鞠,他也曾与他讲解一些趣事,他才知道蹴鞠的起源是军中兵法训练,前代还有人做《蹴鞠二十五篇》,要想打赢,战术的配合也十分重要。

      两人曾玩笑似的讨论过一些战法,还会叫上府中之人各自带队比试,开始他是一场也赢不了,后来能渐渐赢上几次,再后来,他已经没兴致陪自己玩耍了。

      过往千般不过识海一刹,季春明觉得讽刺,这也许是前生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好!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本事!”

      这一瞬,左三郎觉得好友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那双黑曜石般的明亮双眸中似乎有一种他所不知的深沉。

      彼时他不知为此他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磨难,也并不知晓他已下定了飞蛾扑火般的决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称谓部分参考唐朝,男的叫郎君,女的叫娘子,具体叫法就是姓氏加排行加郎或者娘。如杜十娘,刘十九。天子叫圣人。其他想到再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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