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酒清醒》华生生

4、犹似故人来（四）

　　清晨，金色大殿光彩耀目，殿中央王座上，老麒麟王正威严端坐。

　　麒麟族大执杖躬身站在殿下，一身暗紫色玄袍，似有星辰在其周身流转。

　　“月枫大人，昨夜那样大的星阵，你当真什么都占不出吗？”火麒麟王怒目圆睁，殿下所站侍卫无不后脊发凉。

　　“恕臣无能。”大执杖垂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昨夜七星耀月，这般奇异天象，像他这种资历极深的占星师又怎会查无所获？只是他明确知晓，自己昨夜所占，是非缘由已复杂到超乎他的想象，如此触碰天机之事若是告知陛下，自己也必然落个挫骨扬灰万劫不复的下场。

　　“废物，本王要你何用？”座边琉璃盏被怒火冲天的王挥手打碎。大执杖顿了顿，又一躬身道：“不过还请吾王放心，太子吉人天相，定能挨过此劫。”

　　老麒麟王显然听不进去大执杖安慰的话，他一手撑在椅背，一手揉着额头，整个人都苍老了些。

　　桦儿出生时显奇异天象，自幼天赋异禀承先人神力，也是自己一手培养出的麒麟族太子，未来必将代替自己守住这几方大好山林。可就在曲桦外出历练后，昨夜奇异天象再次显现，众人皆知这在占卜之术中预示着大凶之兆，曲桦也极有可能因此殒命。

　　忽地，老麒麟王灵光乍现，最让大执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火麒麟王忆起了那关在废宅里的另一个儿子。脸上浮现了一丝略显狡诈的欣喜，他挥手召来站在殿下的大执杖。在他耳旁小声说道：“如果我叫檀儿去抵了桦儿的劫呢？”

　　既然此劫已推演出将历在近日，不如就来个偷天换日，把桦儿保下，火麒麟一脉也好有人传承。

　　资历极深的占星师突然神色慌张，连忙不知所措的跪在地上道：“请殿下三思，逆天改命或召来灭族之祸。”

　　下了朝堂，紫衣星师立在麒麟殿内的天泉旁，幽幽的叹了口气。

　　老麒麟王护子心切，他决定了的事情自己定是无法劝说更改，大执杖的眼睛望向山深处的废宅，难道真的要放虎归山吗？这么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让这一众种族势力互相牵制，火麒麟、凰、狐族三足鼎立，难得的太平盛世已维持千百年，此时放出曲檀，他必然继承上古黑暗力量，后果将不堪设想。

　　日日受整个麒麟族子民朝拜的占星师褪下袍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执杖，竟有着一张无比年轻的脸，漆黑的大眼睛配上他两道匕首般锋利的眉毛，瞧上去十分英俊，此时的少年却苦着一张脸，没有了在朝堂上的沉着冷静，声音里带着哭丧的意味，兀自小声嘟囔道：“师父，你到底何时回来接替子扬，徒儿就快要撑不住了哇。”

　　曲子扬的师父是天族上古的占星师，早就退隐山林不问世事，借辅佐在老麒麟王为由，一心只为护这盛世太平。

　　师父与老麒麟王素来交好，就连他这名字，也是火麒麟王赐的。师父三年前被天庭召去说有要事相商。临走前将他带到这里，交代道：“老麒麟王从未见过为师真容，你只需代替我些时日即可。”

　　自己许是被骗了，这哪是一些时日，师父一去三年未归，这一骗骗了自己三年自由啊！

　　天上的鸟儿长鸣两声，似也在嘲笑他的不堪。少年顿时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那象征着神圣的星杖甩的老远，大声咒骂着：“这种破差事，老子不干了，这死老头子定是贪上天庭的蟠桃了。哦对了，还有那儿的姑娘。”

　　头顶突然哐的一声闷响，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空紫云缭绕，天庭宴会结束了。曲子扬暗叫不好，一个激灵赶忙跳起来，飞快的捡回星杖，这边儿还没来得及站稳，一抬头便看到老头子的一张臭脸。

　　“师......师父，你且听徒儿和你解释。”曲子扬一脸谄媚的笑着，讨好般的帮师父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月枫大人拿过星杖，冷笑道：“让我这老头子看看，你这小子三年来除了嘴皮子，功力到底精进了多少。”紧接着随手那么一指，一声声杀猪般的嚎叫就这样回荡在了山中。

　　俯远山上

　　尹落穿着曲桦的袍子偷偷地跟在他后面，这袍子对小尹落来说实在是大，只能小心地提着袍脚，一步一晃艰难地向着曲桦待的山顶爬去。

　　快到山顶是一片凌乱的碎石，尹落歪歪斜斜地走着，一个不稳撞在了曲桦所站的巨石后面。
　　尹落苦着一张脸揉了揉吃痛的肩膀，仰着脑袋看向石头顶上专心练剑的曲桦。

　　孩子受了伤的身子本就弱，自然是受不住这山顶的严寒，实在是没能忍住闷声声地打了个喷嚏。

　　听到声响的曲桦突然回身跃下断石，吓得尹落惊慌失措转身就要逃跑，没成想踩在自己长长的袍脚上，身子一个踉跄摔在了一旁的石堆，高挑的鼻梁狠狠地撞在了石头上。

　　曲桦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提着了尹落的脖领将他捞起。

　　孩子的身子才到他胸膛，这一提便将尹落抱在了怀里。“谁让你上来的，滚回去！”

　　少年不会表达自己的关心，没由来的发了脾气，尹落吃痛之下本来眼里就包了两包泪，这一下本来就委屈的不得了，再加上这几天的各种遭遇，干脆直接大哭了起来。

　　尹落的鼻梁似乎是塌了，孩子痛的鼻涕眼泪全抹在了曲桦身上。曲桦也没恼，却暗叹这小子好没出息，这点小伤就痛的大哭不止。

　　可又转念一想尹落那险些丧命的伤势，不由又有了少许的担心。

　　“旧伤可安好？”语调依旧僵冷，听在尹落的耳中却柔和了许多。山顶极冷，孩子的伤口刚刚愈合，哪受得了山顶上的天寒地冻，怀里小人哭的不能自已，颤抖的抽泣着。

　　曲桦脱了外袍将尹落裹住，骂道：“今后你就给我好好地待在屋子里不许出来，再来这里我就把你扔下山去喂野狼。还有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受了伤也要忍着。”

　　尹落听了这话哇的哭的更凶了，毫无形象的边哭边喊着：“是谁又告诉你我是男孩子了。”

　　曲桦往自己怀里望去，白嫩如玉的小脸满是泪痕，月牙般弯弯的眼睛委屈的包着两包泪，原本高高的鼻梁现在塌了下去，却也丝毫不影响尹落的小巧可爱，小小的嘴撇着，哭的满满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只是她当日的穿着和一身是伤的狼狈样子，实在是太像个小子了。

　　少年回想到水下印上她嘴唇的情形，身子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手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竟然是个女孩儿吗？

　　他肯定想不到这是个女孩子啊，孤身一人被人追杀，坚强又倔强的从地上爬起。

　　想想家中小妹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孩子满是旧伤的手臂，心里不由得狠狠一痛，一个念头也随之而生。

　　无论这小小的孩子是敌是友，自己都要护她一世安稳。

　　被骂了的尹落也不敢到处乱跑，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槐树发呆。快要进入夏天了，树上的蝉鸣声总时不时的响起，实在是有些吵，尹落只感到一阵子的心烦意乱。
　　在俯远山的这几日，曲桦他总要清早起来就跑到山顶练剑，临近黄昏才会回来，点上一盏油灯，研习诗书兵法。

　　尹落的身子小又弱的厉害，每每撑不到曲桦回来眼皮就不争气的闭上了。

　　这样又如何能接近的了他？尹落有些小小懊恼，嘟着小嘴，一副娇憨可爱的样子。

　　“你就留在这做我的书童服侍我，就像你之前服侍原来的主子一样，可还用我教你应该怎么做？”少年霸道的语气，不可一世的眼神，让尹落竟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于是就和他一同守在这空山上，为曲桦洗衣研墨。

　　尹落摇了摇混沌的头，想要站起身到外面走走。下了床，还没走几步身子就软软的向下倒，慌乱之际一把抓住了桌角，一桌子的茶具就在跟着遭了殃。

　　大概是这几天整天也没什么吃的的缘故，腿上竟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咣的一声门被踹开，听见声响了的少年长袍夹风冲了进来，一把抱起还没能爬起来的尹落，大声骂了一句笨蛋，她现在难道连这点路都走不好吗？

　　尹落趴在曲桦怀里，委屈的撇了撇嘴，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曲桦只见孩子带着些哭音，小奶音酸酸的说道：“我哪里笨，只是饿的没有力气了。”

　　“难道我早上给你留的粥你不喜欢吗？”自己可是从未服侍过别人，十几年来就这一次破例给下人煮粥，竟然还被这小屁孩儿嫌弃不成。

　　想着想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松开手，想把孩子放在地上好好地说教一番。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还光着脚的尹落就被生了闷气的曲桦扔在了碎掉的壶茬上，和田玉碎口十分锋利，直接扎着脚心便刺了进去，一阵一阵揪心的疼痛由脚心传遍四肢百骸。

　　太阳快要落山，窗外的夕阳美的不像话。然而少年却无心观赏这些，曲桦坐在床边，俨然一副刚当上父亲般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哄着因自己的过失而伤了脚的尹落。

　　“你别再哭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便是。”曲桦试图安慰尹落受伤的小心灵。

　　“我想吃肉，想吃肉啊。”尹落摸着已经饿得瘪的不像样的肚子，红着小脸喊了出来。一天只给一碗粥，你这是想饿死谁啊！

　　噗的一声轻笑，曲桦整日冰冷的一张脸，竟然就这么挂上了笑容，嘴角轻轻勾着，眉眼突如清风明月般温和了许多。“原来咱们落落是馋了呀。”曲桦笑的眯住了眼，捏了下尹落塌塌的鼻梁。

　　这下尹落的脸就更红了，还是小小少年，就已有天人之姿，这一笑更如锦上添花，怎能不教人看的痴醉。

　　尹落大概是有一瞬间忘了哭泣，少年的这一笑仿佛消融了她这些日子的所有疲累与仇恨。原来这世上还是有美好的事物的，眼前的白衣少年不就是吗？一身无上法力却少不经事，还没被这肮脏世道的人情世故玷污。

　　他就好比那池中最洁净的莲，可她却明白自己只能远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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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HE HE HE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