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成魔 ...
-
殷若明漫不经心地靠在软椅上，随手捻起颗果子，放进了嘴里。
说来好笑，修道之时任他万般努力也才勉强跟得上众人修行，然而入魔之后他的道行却是一日千里，而且他的魔气对其他魔修有压制作用，倒好像他是天生就该走这条道的。
殷若明半垂下眼睑，不让一丝心绪泄露。自他成魔以后，便有无数小魔来投靠，其中甚至不乏实力强横者。他也曾怀疑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阴谋，然而他们到了他面前，皆是跪地拜倒，浑身发抖，恐惧不似作伪。
殷若明修长的指甲轻轻划过他血红的唇，若有所思：小魔们说，这是血统压制，越高等的魔威压越是厉害。难不成，他殷若明前身还是个大魔不成？可是小魔说，越是纯血的魔越不能修道。殷若明以前虽说天赋不好，倒也不是不能修炼。他是相信自己绝对是个大魔的，说不定还是最高等的魔，那这些不能解释的疑团——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若明让小魔讲讲那些有名魔的传说，其中一个故事吸引了他的注意。三千年前，魔现世，众生劫难，佛说魔亦生命，不忍杀之，遂与之讲道九九八十一天，感化魔。后，魔常伴佛左右，直至千年前，佛圆寂，魔消失。
“佛圆寂，魔消失吗？”殷若明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心里徒地升起一股悲伤，刺得他痛不欲生。他忽然想起了本心，想起了那人柔和的眉眼，浅浅的笑意，却是看谁都一样。
佛曰：众生平等呵……殷若明眨眨眼，一滴泪不自觉从他眼角划过。
“尊主，有一个和尚求见！”一小魔进来通报。
“哦？”殷若明心中一动，在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时就站在了本心面前。
再次见到本心，殷若明不知怎地突然升起万千感动，他拼尽了全力，才能抑制自己将他拥入怀里的冲动。可是当他看见本心依旧清澈的眼，眉目间是万年不变的慈悲，心里顿生起一股凉意。
殷若明定定神，他不能让自己被前世所扰。呵，今生今世，他只是殷若明，人挡杀人，佛挡灭佛的殷若明！
“大师，今日你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贵干啊？”殷若明气势外放，将一干小魔吓得伏地不起。
“阿弥陀佛，”本心双手合掌，眼中一片怜悯，叹息道，“施主已是罪孽深重，还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殷若明冷哼一声，兀自转身，衣袍翻飞，已然落于王座。
他的气势更加凛冽，殿中小魔瑟瑟发抖，甚至连魔气都开始渐渐消散。
本心叹息一声，伸出单手，阵阵金光闪烁，将小魔送出了殿外。
殷若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动作，有瞬间恍惚——这画面，仿佛似曾相识……
殷若明笑笑：“本心师傅可真是菩萨心肠……说来本尊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多亏了本心师傅的那块玉佩呢……”殷若明看着他，神色有些奇异，“不然本尊也报不了仇，屠尽殷府满门了……师傅你说，你这是功德，还是罪孽呢……”
本心闻言，心下不忍，双目紧闭，开始诵读佛经。
他修佛，能预料未来，却始终摸不透人心……
他以为只要不将殷若明逼至绝境，他就没有理由成魔，却不料……
罪过，都是罪过……
本心念完佛经，睁开双眼便看到殷若明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
“怎么，难道本心师傅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本尊这个魔头了吗？”
本心摇摇头，看他的眸子依旧清澈，如深潭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他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施主魔性难除，恐带来众生劫难。然本心相信施主心存善念，只是被魔性压至深处，本心愿为施主日日讲法，还望施主能重返正途。”
××
“我说，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殷若明烦躁地打出一道气劲，眼看着不远处的一颗千年古松从此就要湮灭人世，一阵柔和的金光包裹住了它，古松抖了几抖，依然傲立。
“阿弥陀佛，”本心神色不变，只是缓缓说道，“千年古松长成不易，它不多久就可以成功化形，施主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吧。”
“哦？”殷若明被本心拦下心中更是不爽，这几十天来他都快被本心逼疯了！
本心真的说到做到，不仅与他寸步不离，日日为他讲法，而且当殷若明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本心就会将他拦下，劝他不要再妄增杀孽，又是说出一番道理。
殷若明深深地怀疑，若他不回头是岸，本心会跟他这样一直耗下去。
“本心师傅，天下之大，魔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何苦非要跟着我走，白白浪费了力气呢？”殷若明面上带笑，却是咬牙切齿道。
本心清浅一笑，“施主不必担心，世上佛修也非本心一人，本心相信其他魔头亦会有同道中人去感化他们。本心既然遇上了施主，就断不能让施主你在苦海沉沦。况且如今施主能为他人着想，本心也甚感欣慰啊……”
“我……唉，算了！”殷若明有些气闷，却在看到本心笑时所有的烦闷奇妙地都烟消云散了。
他心下一凛，难道他又要再一次地沦陷了吗？他盯着本心，神色复杂，然而本心依然眉目慈悲，却仿佛像是对殷若明的挣扎视若无物。
殷若明如同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冷彻透骨。
他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只蚂蚁托着粮食经过，他嘴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意，轻轻抬起了脚，有所预料地被本心拦下了。
殷若明轻笑：“怎么？不过一只蝼蚁而已，本心师傅也要管吗？要知道蚁生短暂，且未开灵智，哪怕它们能世代繁衍，生生不息，也不过是最低贱的畜生而已。”
殷若明半阖眼睑，一缕发丝垂下，看不清他神色，“还是说……本心师傅真的尽得佛家真传，天下万物在你眼中，也别无二致？”
“今日我不过捏死一只蚂蚁，但人间红尘不知屠杀多少牲畜，啖多少肉油，难道……本心师傅都要一一解救不成？”
殷若明拨开头发，露出潋滟的眸子，只是笑意却怎么也没有达到眼底，“师傅是让大家都去吃素吗？可是，那些有灵智的植物不也是生命吗？本心师傅就不同情它们了？”
本心双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自天地初始，万物繁衍有道，他们的行为合乎规律，是为生，是为序，本心不敢妄加干涉。然而施主踩蝼蚁，碎松木，只因心魔生，是以本心才会阻止施主，望施主能多多体谅。”
殷若明直直地看着他，本心亦是不避不闪，眼底一片坦然。殷若明蓦地心中一动，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他深深地望了本心一眼，转身就走，衣诀翻飞，发丝张扬，有种傲视天下的意味。
“本心师傅不是要为本尊讲佛法吗？本尊今夜有事，若师傅不能及时赶来，本尊可是过时不候啊！”
××
皓月当空，已是午夜。
殷若明负手而立，神色淡淡，分明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却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一小魔匆匆赶来，在庭院之外跪下道：“禀尊主，本心师傅此刻不在房中，似乎……似乎是不告而别了。”
“呵呵呵呵……”殷若明轻轻拨弄了下头发，看向月光照不到而更显得幽深的角落，低低道，“不告而别呀……”
他倏忽一甩袖，院外小魔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化烟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他抬头望着那轮圆月，此时恰逢有一朵乌云飘过，殷若明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本心啊，你以为你招惹了我，还能够全身而退吗？
而此时，万佛寺内，灯火通明。
寺内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钟鸣，众僧人纷纷赶往大殿，席地而坐，默念佛经。
“本道师兄，本心回来了。”本心双手合掌，行了一个礼，看向席上盘腿坐下的僧人，轻轻道。
本道缓缓睁开闭着的双眼，细细打量着本心，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笑意。
“本心，师兄突然将你召唤回来，是因为师兄，算出你近日有难……”他徐徐将视线投向不知名的远方，微微叹了口气道，“本心，若你不是修的舍道，该有多好……”
本道又看了看眼本心，神色间透出一股悲凉，“师兄的日子到了，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护住你了……本心，师兄希望你能记住：我佛慈悲，虽为正道；然佛魔不两立，你万万不可心软啊……！”
本心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本道一字一句地嘱托，神色不变。
本道见状，沧桑地笑了笑。他嘶哑着念了声“阿弥陀佛！”，而后沉寂下来，如同一颗枯木，无动无波。
××
“本心师傅不告而别，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殷若明嘴角含笑，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下屋内的情况，笑意更深，然后踱步到本心面前，温柔道，“本尊可是等了师傅很久呢，师傅说——你该如何补偿我呢？”
未及本心回答，本道已是沉重出声：“魔尊？”
他看了看二人的情况，明了他们早已相识。他突然癫狂地大笑：“都是天意啊天意！佛魔注定相遇，从此世无佛，世无魔！”
本道深深地看了眼殷若明，沉声道：“魔尊，前世你不知足，今世又当如何？要知道本心为真佛，修的是舍道。所谓舍道，舍七情断六欲，恐怕你费尽心思，也还是得不到你想要的！”
殷若明眼一沉，直直地盯着本道，顿生无数杀意。
而本道岿然不动，兀自继续道：“贫僧寿命将至，已是不能对魔尊构成什么威胁。望贫僧走后，魔尊能坚守初心，不要妄增杀孽，已是天下之幸。”
“本心啊，”本道再次叹了口气，“从今以后，望你能好自为之！”说着，他气息一轻，双目无神，已然圆寂。
“咚！咚！咚！”连续三声厚重的钟鸣响彻寺内，大殿众僧齐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又一起诵读功德经和往生经，显得格外庄重与肃穆。
本心也道了声“阿弥陀佛”，盘腿而坐，开始诵经。殷若明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他的眉眼一如既往，带有慈悲之色。
然而殷若明却感到心惊：本道抚育本心数年，教导本心数年，可是本道圆寂，本心脸上却不带一丝悲伤。他突然想起刚刚本道说的话，本心修的是舍道。
所谓舍道：舍情，舍欲，舍自己。
突然，本心眉头一痛，他停下了念经，眼底一片凝重。
而殷若明像是感应到什么，连忙来到本心身边，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是更明显了。
“阿弥陀佛，”本心低低叹息一声，对殷若明道，“师兄已去，贫僧眉间封印已然松动，然而封印崩解绝不是如此刻这般速度。贫僧恐魔气泄漏，多生事端，还望施主能去前殿通知各位师兄弟，让他们早早准备！”
殷若明却是不答，他看着本心眉间若有似无的金色纹络，如受到什么蛊惑般，伸手覆了上去。只那一刹那，金色纹络尽数剥落，血煞魔气喷涌而出。
然而那些魔气无论多么狰狞，在殷若明面前都温顺得要命。殷若明用手一触，万千魔气像是找到了什么归途，争先恐后地涌进殷若明的身体。
到了最后一丝魔气也被殷若明吸收入体后，殷若明方才发觉本心早已昏厥过去。他顾不得查看自己身体有什么变化，连忙将本心搂入怀中，却在那一瞬间，大量记忆涌入脑中。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成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