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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回 忙年时若许清闲乐 ...

  •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与宝钗忙于置办年事,探春与李纨在园中反而轻省,这日探春在房里临帖,偏生赵姨娘走来说了些疯话,无非又是劝说她嫁到北静王府里去,自己也好跟着风光风光,探春虽不理她,心中难免气闷苦恼,便走出房来,也不想去见贾母和王夫人,思来想去,便往梨香院来寻黛玉说话。

      入得房内,只闻得幽香阵阵,青芷过来笑道:“三姑娘请坐,我们奶奶正在更衣,请姑娘捎待片刻。”说着紫鹃已经端了茶来,探春便一边慢慢吃茶,一边翻看黛玉书桌上的书籍。只见白玉卧犀镇纸下面压着一张禀帖并一篇账目,探春取出看了看,原来是黛玉陪嫁的关外白水庄送来的年货单子,只见上面写着:

      大鹿二十只,獐子二十只,狍子二十只,野猪二十只,野羊二十只,家腊猪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十条,大马哈鱼二十条,鳊鱼二十条,鳌花鱼二十条,三花鱼二十条,风鸡鸭鹅各五十只,野鸡兔子各五十对。各种风干腊肠二百斤。
      上等野山参二十枝,上等灵芝二十柄,上等鹿茸二十对,田鸡油二十斤,貂皮十张,梅鹿皮十张,虎骨十斤,熊胆十枚,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干海参二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一百斤。
      上等银霜炭一千斤,御田胭脂米二十石,响水大米二百石,杂色粱谷共二十石,各色干蘑两车,各色干菜一车,各色干果一车。
      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一万两千两。

      正看着,黛玉从里屋出来了,新换了雪青出风毛的小坎肩,下面是杏子红的绵裙,斜插着百合碧玉簪——竟比婚前越发标致了。黛玉见探春放着满架的书不读,却看那一张年货单子,便笑道:“真真是个知经济的才子,你自从管家以来,越发喜欢看这些个帐篇子了——昨儿送进来我都还没有耐烦看呢。”

      探春也笑说:“谁说不是?只是家里的帐篇子却不如这个耐看——如今家里是越发艰难,出的多,进的少,也真难为了宝姐姐,听说关外黑山庄的年货还没运到京里呢,再迟几天,连年夜饭都兴许开不出来,才是坐蜡呢。”

      黛玉皱眉问道:“那是什么缘故?我这里是前儿就到了的,只是把那些笨重东西都卸到了城外的温泉庄子里,只把补品和细巧些的货色送了进来,我竟也忘了问问路上好走与否。”

      探春缓缓答道:“姐姐有所不知,咱府里头的关外庄子,原先的管事俱都是老人,七老八十的了,前些年还勉强跟着看顾,从去年起便不再走动,只打发他的儿子押车进京,就差着日期了。今年天冷雪大,估计路上又耽搁了。”

      两个人正聊着,在书房伺候茶水的锦儿进来回道:“回奶奶,三爷说,压在书桌玉犀牛下面的年货单子请您过目,勾出自家留用的和孝敬老太太、太太和林府那边太太的补品,其余的三爷要分派给庄子上存着慢慢送进来用,还有剩的话就让铺子里发卖。今年庄子上不知道,送来的东西太多,爷已经吩咐了庄头,明年只管解了现银来,其余的再要什么再告诉他们。”

      黛玉点头,便拿起笔来,随意点了几样,便把单子交给锦儿,说道:“我只留着田鸡油配药,这是王太医新开的方子,其余的人参鹿茸灵芝什么的,我也经受不起,都孝敬老太太和大太太,林婶娘那里不缺这些个,不用送虚礼,把碧叶绣的那架戏猫图炕屏送过去才好。其余的你让三爷看着分派吧。”

      锦儿一一记下,又重复了一遍,没有讹误,便退了出去。这里青芷送上陈皮红豆汤来,黛玉便笑让探春道:“如今我这屋里茶喝的不多,倒是五花八门的养生的汤汤水水一天不断,这是今年苏州的橘山上送来的五年的老陈皮,最是出色,你尝尝。”探春便尝了一口,点头道:“滋味醇厚,一丝火气全无,确是陈皮老的好。”

      吃了红豆羹,探春便笑辞道:“姐姐这边那么多的产业,年下肯定也忙,我就不添乱了。”黛玉挽留道:“我哪里操心了,外面有管事和伙计们,再三爷也爱管这些闲事,我不过是过问一两句而已。倒是你,园里如今不忙吗?”

      探春坐下来,摇头道:“如今园里不比当初,很是萧条了,只我和大嫂子、四妹妹这三处还住着人,其余的馆舍都空了,只留着看房子的婆子,太太说要节省,又裁撤了好些人,当初把园子分了,还有些出息,如今人手不够,又都荒废了,各房的份例用度重新添起,”

      这样说着,两人相对叹息,探春满腹心事,欲诉与黛玉,然而女儿家的矜持到底让她开不了口,何况她也知道这些事情自有贾母、太太和老爷做主,自己已然成了父母用来进行利益交换的砝码,婚姻大事身不由己,王夫人平时虽看重自己,然而到底不是亲生的,她还是要先眷顾着元妃和宝玉,父亲一向与自己生疏,亲娘赵姨娘能够不火上浇油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能承望她为自己排忧解难,这样想着便落下泪来。

      黛玉明知探春的心事,却也无可安慰。只是可惜探春素日才智清明,志向高远,究竟是女儿家一些儿做不了主的,反观自己又是何等的幸运,虽无至亲爹娘,却有外祖母与婶娘衷心爱护,到底是终身有靠。她这样想着,心中也替她酸涩起来,不知不觉间两人竟是相对无言,默默流泪而已。

      话说待到贾琮从宫中退值出来,探春早已辞去,黛玉犹自坐在熏笼上出神,贾琮进来,见她怏怏不乐,便故意说道:“昨晚好大的奇遇,竟是想所未想,料犹未料,百年难得的际遇。”黛玉听他说的玄妙,果然聚了心神来问,贾琮才放了心,便换过衣服,也坐到熏笼上,款款地告诉她。

      原来翰林院向来有宫中轮值之规例,以备皇帝夜来想起什么典故,随时召问。昨夜轮到贾琮,值房里只橱柜桌椅,并无床榻,因此他向来习字读书消此永夜。长夜漫漫,总是从家里带些糕饼做为宵夜,也可以招呼殿外伺候的小太监送热水来,贾琮向来省事,自己带个小茶吊子,在炭盆上烧水泡茶,顺便带些红薯栗子之类的焖在炭烬里,趁热吃也很是可口。

      昨夜便是如此,贾琮让伺候的小太监生好炭盆,支上茶吊,便打发了赏钱,自己呵开冻墨,练了一会儿《寿春堂》,又读了几十页史记,夜已经深了,更觉清冷,他便在炭火中埋了两个带去的红薯,一边烤着火读书,一边闻着烤红薯的香气飘散开来,正自得趣的时候,却见他的房师沈大学士陪着一个身穿素袍的中年人走进了签押房。

      贾琮觉得诧异,因为想不出沈大学士所为何来,况且宫门已经下钥,他又如何还能在宫里面闲逛——朝廷有规矩,入夜后,虽是外廷,非巡值也不可随意出入的。但是沈大学士看来却很是闲适,甩着袖子进来,见贾琮在读史记,面上的笑容更和煦了些,贾琮连忙给两人让座。

      那中年人看来只是中人之资,面容清瘦,衣着朴素,倘若不是与沈大学士同行,贾琮简直当他是个乡下的教书先生。但见沈大学士对其很是恭敬,竟让他上座,贾琮心中凛然,便越发不敢怠慢。

      那中年人便笑道:“走了这一圈,各个衙门在宫中的值宿,要么在打瞌睡,要么在饮酒,只有这里着实清雅。”他这样赞着,便翻看起书案上的字来,贾琮的字如今已经练得很可一看,故此倒也并不忐忑,只从容淡静地垂手站在一旁,心中虽然狐疑,面上却一片平静,沈大学生心中暗暗称许,心想:此子的造化来了。

      半晌之后,中年人放下书字,也不评说,倒是翕张着鼻孔,赞道:“好香!”原来是炭盆里埋着的红薯已经熟了,香气四溢,贾琮心中暗道惭愧,却也不甚着意,便用火钳夹出红薯,拍去浮灰,请两人共享。那人虽不曾摆明身份,贾琮只看沈大学士一派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已经有数,只是他既然鱼龙微服,自己自然就乐得糊涂了。

      当下掰开一个红薯,中年人尝了一口,甚觉香甜,不觉就吃了一整个,沈大学士甚是矜持,只略尝了一口,贾琮便将剩下的一半三两口吃了。中年人笑对沈大学士道:“看他的履历并非出自寒门,也是世家子弟,倒也不矜贵,这种乡野风味的小食甚是合于冬夜读书时来用,是个有出息的。”沈大学士连连称是,又向贾琮道:“你的造化,还不叩拜万岁爷!”贾琮连忙拜伏于地,口中谢罪,皇上笑道:“朕称夜在宫中走走,看看各处签押房的值夜状况,并未摆开执事,你何罪之有?朕见你是个勤勉好学,不尚浮华的,待以时日,必有所成,很应该在翰林院用心研习经典,查核国史。”贾琮连连磕头称是,皇上又道:“便如国朝开辟之初,有八王议政之说,然而史料漫漶,众说纷纭,卿可细究细查,以备朕顾问。”贾琮连忙领旨,皇上不再耽搁,也不喝茶,便与沈大学士一起走出签押房,外面早有贴身侍卫打着灯笼伺候,贾琮心中暗道惶恐——站了一院子的人,自己先前竟是毫无知觉。

      沈大学士出门前,朝着贾琮点了点头,说道:“记住皇上的话,切莫辜负圣恩。”贾琮连忙点头应下,心中却还是狐疑,送走两人回来,才发觉汗湿了重衫,一片冰凉,连忙换来小太监,重新添上炭火,烤干了衣衫,待到日上三竿了,才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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