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于梦者》海座

3、此海（一）

　　早晨的气氛总是非常新鲜的。
　　“明明旁边没人……你喜欢自言自语？”
　　“是啊，不过你来了之后可能会有点不一样。”
　　“喂喂，那边才是买早点的，走过啦！”
　　“我不习惯吃早饭来着。”
　　“……”
　　今天醒的比以往都要早。起床洗漱后没多久，我打理好一切就出了门。不过，我并没有带上这只奇怪的东西，这是实话，毕竟是他自己后来要跟过来的，一路上又喋喋不休，我这才知道阳光除了会人类的语言，还懂得如何说废话，真是生生浪费了这副百听不厌的好嗓子啊。
　　“有兴趣和我说说你的暗恋对象吗？”
　　“哪有你这么八卦的……”
　　“咦——你看前面那个男生像不像你的心上人啊。”
　　“……走开啦！”我哭笑不得，生怕他再多说一句，直接加快脚步往学校赶。
　　早晨的阳光并不强烈，三三两两的行人只不过是同样信步走过的学生或者慢悠悠晨跑的老人们。犹豫了一下，我才开口问道：“会有别的人看见你吗？”
　　毕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几乎还会和普通阳光融为一体，但是一个劲飞来飞去还在空中划个不停的，真担心有可能会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
　　“想什么呢？当然只有我的契约者看得见。而且打从一开始，也唯独你能看见我而已。”
　　这番话不知为何让我莫名其妙地开心了起来，尽管他说的漫不经心，“唯独”二字却是在我心底自个儿标上了着重号。边胡思乱想着边闭眼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软绵绵的阳光在眼皮上跳动着，我觉得这可真是美好的一天。
　　睁开眼的刹那，全身各项动作都僵了一秒钟。
　　“早啊，”迎面走来的人微微一笑，“林从雨。”
　　他身后是已经结束的日出，光线温柔地擦着他的轮廓朝我飞过来，在我身上缝上一道漂亮的阴影。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样子还是百看不腻，走路的时候还是一丝不苟地看着前方，停下来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腼腆地注视着我。
　　“呃，早啊，季霏飞……”我赶忙放下张扬的双手，扭过头假装调整书包，避免视线和他对上。
　　“难得见你这么早，一起走吧？”
　　我闻言迅速地转过身子和他并肩而行。话是这么说，人家的肩膀可是和我的头顶差不多高呢……
　　悄悄抬眼看他，那双眼睛即使是藏在镜片之下，看起来也是如此熠熠生辉呀。但是突然间又为这样的心思感到了羞耻，心跳逐渐加快，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啊，我……刚刚想起今天好像轮到我值日了，先走一步！”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教室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原来这就是啊。”
　　“……好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别再问我啦。”
　　“嗯，标准的学生模样，虽说比一般的学生要帅气点吧，”一旁的他顿了顿，接着说，“如果真的喜欢的话，要好好把握啊。”
　　“半个小时之后就要上早读了，你该上哪就上哪去。”我随手把取下来的书包一扔，教室里第三排第一号靠窗的位置，一如既往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明明是认识这么久的朋友了，最近却开始变得连话都不敢和他说。之前畅快聊天的时光多美好啊，在我还没喜欢上他的时候……等反应过来，这种感情已经在心底深深扎下了根。
　　“哼，既然和我结盟了，就好好听我的话！”原本只是萤火般小小一点的光芒突然间就变成了强力手电筒，强烈的一束光恶作剧地晃了晃我的眼睛，就跳进窗外无边无际的日光海洋中去了。
　　是啊，明明是从对面教学楼玻璃窗上反射的，落进水池里弄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打出万物的影子却又最明亮的，世间随处可见的阳光，为什么就这样凭空和我牵扯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了呢？
　　也许好事都是凭空出现的吧，就像现如今这份暗恋一样。
　　环视一下发现四下无人，我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吃吃地笑了起来。

　　下午六点左右，落日陷入天地间两难的境地时，晚霞飞速地排列在黄昏时分天空的街道上。
　　“高一新生，不在一个班却好像很熟的样子，老同学了吧？”一天下来，重又变成光点的他跟只苍蝇似的不停绕着我嗡嗡嗡。
　　走了没几步，我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定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孟多，”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憋着一股气，“再记不住我就把它变出来闪瞎你的眼睛。”
　　我又接着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这么啰嗦是名字的锅。如果是这样的话，回头务必给我介绍一下你弟弟孟少吧？”
　　“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们人类经常用在你这种蠢货身上的……哦对，妈的智障。”
　　我转过头，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
　　“咳，言归正传，晚上的任务还得继续啊。”
　　我一怔：“差点忘记问你了，我去做那种梦到底有什么用处啊……”
　　“哈？每天晚上都可以做各种千奇百怪的梦，而且还有强烈的真实感，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体验吧。再说了，你还有非常大的几率去影响你在梦中创造的世界们，不过程度取决于你的能力就是了，”孟多特地飞到我眼前闪烁了几下，“至于用处，现在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
　　“卖什么关子嘛……”我嘟囔。
　　“那我就额外告诉你一件事吧，说不定会让你超有动力的——随着你干的活，也就是做的梦越多，我的能力也会得到相应的恢复呢。是不是有种超级期待，想立马回去倒头就睡的感觉？”
　　“我要说我今晚通宵的话你是不是都长不出一双手来揍我？”我满眼好奇地看着他。
　　语毕，这货竟然直接跳到了我的脸上，我正惊恐地以为他是不是要报复我，却察觉到那小小的暖暖的身子正慢慢从我的眼角滑到下巴。
　　“我会哭的。”
　　一时语塞，我竟然被他煽情到了……
　　“……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一堆功课，回去做完就该睡了吧。”待他又飞到一旁，我把头扭向另一边，眸子正好对上那轮燃烧着的橘红落日，霞光从云彩里一簇簇落下来，整片天空祥和又寂静。
　　“喂，前面那个人，我应该没有认错吧？”
　　“嗯？”我顺着孟多飘出的轨迹看去。
　　是季霏飞……这家伙眼睛还真尖啊。
　　前一秒还满心宁静，下一秒看清那个背影后瞬间就手足无措了，即使那人并没有回头发现我，一个背影也足以使我涨红了脸变成大舌头：
　　“是是是他没错啦……”
　　“不追上去？”
　　“不了。”我摇摇头，他和身边几个面生的同伴们聊的正开心呢，应该是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们吧，就这样上去打搅他们可不是注意形象的我该做的事。
　　让我一直在后面跟着就已经足够了。
　　长长的街道不断地在缩短，昏暗暮色之中依旧有各式欢声笑语飘过每个分岔路口。绕过棉花糖蛋卷烤肉的小摊，紧跟着马路旁默默不语向前蔓延的行道树，我的目光就在他身上，不论怎么使劲都挪动不开。
　　不知过了几个拐角，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影终于一个接一个散开了。我深吸一口气，瞄准前方的公交车站一个箭步俯冲过去，像是迷途已久的饿狼盯上了最后一块鲜美的蛋糕。
　　“……好巧啊霏飞，在这里也能碰见你。”我挤出一个自认完美的微笑，冲他活泼地摆摆手。
　　“嗯，一起？”
　　“好啊。”
　　简直梦寐以求。不过一旁的观众有些嗤之以鼻：“变态跟踪狂啊这是。”
　　我依旧保持着微笑，与此同时悄悄把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握紧拳头的手势。
　　车厢内人头攒动，偶尔有新鲜空气从间断开合着的窗口窜进来，涌进人的鼻腔再钻进肺里，借此来清醒清醒疲惫的脑袋。
　　除了我，毕竟和他同握一处扶栏，大脑只差兴奋地自个儿搬家去跳舞了。谁叫他离我这么近，甚至还有一阵阵温柔的鼻息直扑我的脖颈呢？正美滋滋地享受着这样的时刻，耳边接着传来令我酥软的熟悉声音：“你该下车啦，别又忘记。”
　　“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哦。”我依旧没敢看他的眼睛，只得尽量通过语调显得自己轻松俏皮一点，紧接着车门一开就急不可待地跳了下去。
　　其实明明应该很舍不得才对啊……等等。我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回家做完功课才应该是正事吧？毕竟被一只阳光变成的萤火虫怪一个劲唠叨哭惨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怀揣这样想法的我由于精力旺盛而跑起来的同时，意味深长地瞥了一个劲“啧啧”的孟多一眼。
　　然而这家伙并没有察觉到。反而很是开心地随着我的速度飘了起来：
　　“真好啊~真想早点回到能变身的日子~”
　　我忍住没有吐槽用着磁性声线还卖萌的他。
　　下车后过了十分钟，我刚踏进家门没多久，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解锁，点进，果然是他的，只是淡淡一句“到家了么”就足以让我满心的欣喜全都溢出来了。
　　他做的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细腻。虽然这个时候的他可能还在方才那辆拥挤的公交上抓着扶手重心不稳地站着，却总有心思每天发上这样准时的短信来关心我。
　　小心地想好措词回复后，我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桌里，顺带着关上了房门。
　　“这里还是那么没有人情味啊。”孟多很是无聊地发出嗅了嗅的声音。
　　“我接下来要写很多作业，先生您静一静。”
　　没再顾得上搭理他，我一边解决语英科目的作业一边给死党发短信要数理化的答案，用的是很不要脸直接伸手的方式，另一边也臭骂着让我吃过饭再来。
　　依旧是和往常一样惬意而自在的日子。
　　时钟指向十一点，自娱自乐的孟多终于按捺不住了：“喂我们是不是该睡觉了恩？”
　　“我马上——”刚打了个哈欠的我听着外面混乱的声响有些欲言又止。除了吵骂声，还有各种电脑游戏、电视剧的外放声夹杂其中，且不提噪音不噪音，光这些内容就已经足够让我产生反感了。
　　“就睡了。晚安。”虽然对于这种一贯的生活环境习以为常，内心也依旧会不悦。紧接着，我潦草整理好书包，把窗户开到最大，换下衣服后一言不发爬上床默默闭眼躺好。
　　不知过了多久。
　　“……有点睡不着。”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我实话实说。
　　“你这家伙怎么不早说啊……哎呀没事没事，看我的。”
　　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小小光点慢慢飘落下来，散出柔光停在我的鼻尖上：“别动，我可以催眠你哦，来跟着我闪烁的频率呼吸试试。”话音刚落，他从点膨胀成小球，开始了缓慢的明灭变化。
　　这能有什么用吗……即使心里满是怀疑，我也还是试着照做了。
　　“我可是会魔法的啊。”
　　一片朦胧中，耳边传来极似呢喃的这句话，和仿佛沉没于水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