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撩灰飞烟灭》怅晚

93、再遇

　　水天一线间，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沾满了尘埃的脸上，当那双无垢纯净的桃花眼抬起时，万千风景如潮水般倒退。

　　那妇人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不过短短数日，这本该意气风发的青年竟宛如行将就木之人，淬着光亮的双眸里，掩埋着深邃的沧桑。

　　见她未回话，天枢将视线落在了她手上捧着的莲灯上，顷刻间便了然道：“是你啊……”他顿了顿，旋即又低声笑道：“买到了？”

　　那妇人顺着他的目光垂眸一看，也轻轻地笑了起来：“买到了。”

　　天枢点点头，随后便将头转了回去，单薄削瘦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战栗，却始终不屈地伫立在原地。

　　妇人嘴唇一颤，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逐灯节上，同你一道的那位公子呢……”

　　那道背影像是凝滞了一瞬，巨大的威压自眼前那人的身上倾泻而出，但又在刹那间溃散了去。

　　天枢翘了翘唇角，挂上了漫不经心的微笑：“没了。”

　　妇人诧异地张了张口，终是沉默了下来。

　　天枢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旧未语，便又转过头去看她，却恰巧捕捉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悯然。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天上闪烁的星辰道：“没死，只是远在天边罢了。”

　　妇人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旋即上前几步，俯身将他肩头的灰尘拍去，然后柔声道：“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眼下公子这般模样，怕是容易患上风寒，公子可愿随我去寒舍饮一碗姜汤？”

　　天枢正欲拒绝，一道粗砺的声音恰逢其会地响起，话语间的温情万种却令天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阿采！你看，我买到了什么！”

　　面相凶煞的庄稼汉于此刻憨厚地笑着，逆着满城的煌煌灯火，脚步急促地向这边走来，怀中却小心翼翼地揣着什么东西。

　　可待他看清那个站在河堤边上，仿佛只要再倒退一步，便会万劫不复的人时，笑意便在软红十丈中渐渐褪色。

　　“你不是那个——”他皱眉喊出了声，却在被妇人瞪了一眼后，忿然闭了嘴。

　　天枢也不在意，只摸着自己的脸颊，似是自嘲般地说道：“不曾想我这张脸竟能让你记这么久……”

　　见自家相公又要作势掳袖子上前，妇人连忙轻拍他一下，旋即朝天枢道：“公子可愿随我们回去？”

　　闻言，庄稼汉怔然了一瞬，随后急急地唤道：“娘子！”他刚要说些什么，便见身旁的妇人秀眉微蹙，似乎隐隐生了怒意，那爬到喉咙边的话打了个转，竟成了“你怎么还没把灯放出去”。

　　妇人“噗嗤”笑了一声，神情有了缓和。

　　天枢抱手看着庄稼汉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可嘴角的弧度还未扬开，又湮灭在了沉寂的神色中。

　　中天月色簌簌而下，照得眼前这温馨的场景，竟有些灼目。

　　他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一眼。

　　干净的绣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妇人又一次温声邀请道：“公子，可愿赏脸？”

　　而这一次，天枢却漠然道：“萍水相逢，夫人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妇人也不恼，只压低了声音：“百年前的事情，小仙也略有耳闻，如今星君归位，想必心中藏有很多难以言喻的心事，小仙斗胆，想替星君分忧解难。”

　　天枢猛地抬起头，面露震惊之色，而妇人依旧笑意盈盈，任他百般打量。

　　明明肉身与魂魄皆与常人无异，怎会……

　　“你究竟是何人？”天枢冷冷地问道。

　　妇人俯身行了一礼，轻声回道：“昆仑山纪留仙君座下，华采衣。”

　　天枢眯了眯眼：“华采衣？”

　　妇人颔首：“小仙人微言轻，星君不识，也是理所应当。”

　　天枢却道：“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华采衣不禁一愣，旋即笑道：“那星君是否愿意赏小仙这份薄面？”

　　天枢抬眼看了看那个站在不远处作望风状的庄稼汉，当即计上心来，扬声道：“夫人盛情相邀，我也不忍再拒，烦请夫人带路。”

　　于是他便在庄稼汉怨气滔天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跟着华采衣向前走去。

　　待三人终于走至城边的一个小村庄时，华采衣才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对天枢说道：“村口那间茅屋便是寒舍。”

　　天枢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两盏闪烁着微光的灯悬于黑暗之中，在晚风中颤巍巍地摇晃着，将熄未熄。

　　他的脚步顿时一滞。

　　华采衣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星君怎么了？”

　　天枢沉默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走吧。”说罢，他便率先向那间茅屋走去。

　　推开低矮的篱门，三人先后进了这狭窄的院子。许是闻得有脚步声，牛棚前趴着的一条大黄狗掀开眼皮，正欲吠几下，却在见到主人的身影时，又酣睡了过去。

　　华采衣引着天枢进了屋，随后就打发那庄稼汉去熬姜汤，自己便在天枢对面坐了下来。

　　天枢瞅着面前这张破旧的桌子，翘了翘嘴角：“他出门前可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呐……”

　　华采衣无奈道：“相公并无恶意，还请星君见谅。”

　　天枢正襟危坐：“我也没有恶意。”

　　华采衣不由失笑，旋即正色道：“那日见到星君时，小仙还不甚确定，却不想今夜再遇，星君已然归位。”

　　天枢脸色一僵，兀自强压住心中又要开始翻滚的情绪，佯装镇定道：“既然是仙子，又为何与凡人共结连理，又为何……能以肉眼凡胎识得我的身份？”

　　华采衣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盈盈一拜：“百年前的那一战，我随仙君下凡，助三陵九州的修士布下阵法，抵御从九重天上落下的神器，以及外泄的神力……想必星君心中自然也明白，这些东西跌入凡尘，会掀起多大的灾难。”

　　天枢讽刺地笑了笑：“你在怪我。”

　　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被腐蚀了大半的房梁已在“嗞嗞”作响，华采衣却恍若未觉地垂眸道：“小仙岂敢。”

　　天枢冷哼一声，那威压便溃散了去，华采衣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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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大概要凌晨见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要肾都要写完！！！